那人听见她的话,唇角的笑骤然僵住,立在原处一动未动,良久他垂下眼帘,半眯双眸看着她的脸。
他看得极为认真,可秦黛黛却清楚地察觉到,他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你可知我的名字?”那人忽的问道。
秦黛黛一愣,摇了摇头。
“花辞青,”他徐徐笑了起来,“青山含黛的‘青’。”
秦黛黛怔忡地看着他:“是……”
“你阿娘取的,”花辞青嫌弃道,“她总是喜爱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时隔十余年,秦黛黛再次听见有人提及阿娘的名号,不由环视四周:“那这里……”
花辞青冷笑:“还真不愧是秦胥的种,愚不可及。”
秦黛黛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不对,”花辞青却兀自摇头否认,“我那小师姐,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否则,怎会当真一去不返……”这一句,他的声音极轻,近乎呢喃。
小师姐。
阿娘。
“这里是阿娘的家?”秦黛黛愣愣道。
花辞青终于看向她:“家……”这一字在他唇齿之间流连许久,而后倏地反应过来,转眸看向她,“你真该庆幸,在秦胥和你母亲之间,你选择了长得像你的母亲。”
“否则今日,杀不了他,拿你祭我的莲池也不错。”
秦黛黛默了一默:“我阿娘她,以往是怎样的呢?”
花辞青没有说话,唯有双目微敛,转瞬神情已恢复如常,侧眸问道:“你方才说,你来求莲池之水?”
秦黛黛顿了下,点点头。
花辞青勾唇一笑:“原本这一切都是你的,你根本无需求。”
说罢,他挥了挥袖,刹那间殿中门窗大开。
秦黛黛循声看去,而后满目怔然。
殿外下方,竟是一尊竖立而起的蓝莲花镜,可走近方才发觉,那镜面竟是水面,嵌在竖起的莲池中,非但没有外溢,反而幽静平和,水面晶莹剔透,偶有清风拂过,方才溅起点点涟漪。
而澄澈的水面之下,竟好似有个无穷无尽的空间,成千上万株如千叶一般的莲花生长在其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摆着。
没有根系,没有莲叶,只有莹白的莲花,幽幽在水中散着洁白的光雾。
“这是……”
“这便是你要寻的莲池,”花辞青行至近前,看着那株株莲花,声音冷了下来,“也是令三界趋之若鹜的所谓仙水。”
秦黛黛不觉朝莲池处走了几步,目光落在那直立于地面的水上。
下刻,她如被蛊惑一般,伸出手,欲要朝前碰触。
水面却顷刻晃动起来,刹那间整个宫殿仿佛也随之摇晃。
花辞青抬抬手指,将她的手打落,又一挥袖合上门窗,没好气道:“你当真以为,这莲池之水便在这儿等着你去取?”
秦黛黛疑惑。
花辞青道:“你可知,这莲池之水,须得一阴一阳入得池中,方能不惊动莲池下方的阴阳六瓣莲?”
一阴一阳。
所以秦胥孤身擅闯莲池,才会中了六瓣莲之毒?
秦黛黛不觉看向他:“你要同我一同去取?”
花辞青气笑了:“我助你去拿我的东西?我便这般蠢?”
秦黛黛静了下来。
却在此时,门外一阵嘈乱之音传来。
花辞青蹙眉,正欲朝门口走去,下瞬门便被一道金光从外面撞开,侍者模样的人重重摔了进来。
花辞青抬抬手,侍者身子顷刻间漂起,又飞了出去。
少年一袭柿色缎袍侧身避开侍者,掸了掸身侧并不存在的尘埃,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玉京楼修卫,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岑望便看见正与花辞青相对而立的身影,又环视一圈周围的豪华装潢,眼中隐隐约约的忧色散去,转而化为一声轻哼:“秦大小姐在此处倒是自在。”
秦黛黛看着他,神情微顿,继而想到什么,脸色淡了下来:“玉麟少君。”
岑望眉心一蹙。
一旁的花辞青看了眼秦黛黛,又看向岑望:“这便是神玄宫的玉麟少君?”
岑望眉梢一挑:“如何?”
花辞青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阵,而后垂下眼帘笑出了声:“天资不凡,可惜……”
“可惜什么?”
“若还这副死性子,只怕往日有你悔的。”
岑望却像是听见什么荒唐笑话一般,嗤笑道:“本少君行事,从不后悔。”
秦黛黛看了他一眼,少年眉眼张扬,骄矜恣意。
花辞青饱含深意地收回视线,再未多言,转而看向秦黛黛:“我还听闻,太墟宗与神玄宫有婚约在身,这便是……你的那位未婚夫?”
“前未婚夫,”秦黛黛认真纠正,“我与少君已然退婚,再无干系。”
岑望脸色一黑,明知她说的是实话,心中却就是不悦。
花辞青睨了眼岑望,还欲说些什么,门外又是一阵灵力涌动之气,修卫脚步匆忙的跑了进来:“楼主,那名白衣男子也闯了进来,正在外面。”
花辞青闻言,似是想起什么,饶有兴致地转身:“让他进来。”
修卫领命离去,不多时一袭清雅的雪白人影徐徐而来,走进殿内,目光率先落在秦黛黛身上,见她无恙方才看向花辞青:“见过楼主。”
花辞青打量着闻人敛,又看向一旁的岑望与秦黛黛,眯了眯眼睛,半晌想起什么,回身看向秦黛黛:“你既想要莲池之水,我可以成全你。”
秦黛黛诧异,不解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花辞青又道:“只是入池的条件你已明了,”说着,他让开位子,玩味地笑,“挑一个吧,另一人便打入水牢,受三日禁罚。”
秦黛黛一愣,眉头紧蹙地看着花辞青。
后者勾了勾唇,等着她的回应。
秦黛黛又看向岑望与闻人敛,却见那二人竟也未曾作声,皆在看着她。
这一瞬,秦黛黛莫名想起不久前在那棵树下听见的对话。
岑望说,他不是阿望,不会被她左右心绪。
他还说,莲池之水,可以洗去敕血咒的印记。
她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秦黛黛不得不承认,坠崖之后,那乍然一现的阿望,让她产生了一丝奢望,那便是……阿望就在岑望的身体里,在他意识的某一处,更甚者,阿望就是岑望的一部分。
所以他才会护她,才会为了她被摔的骨肉寸断;才会在先魔发作前,将她留在安全处;才会让她远离失控的他……
然而岑望的这番话却将她拉回到现实之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帮她,许是顺手而为之,许是真的有阿望的记忆作祟,可说到底他还是瞧不上她的。
正如他称呼那个欢喜她的阿望为“傻子”。
岑望来此处,只是为了将与她最后的那一点关系、她和阿望仅存的一丝关联,彻底斩断。
秦黛黛收回望向岑望的视线,平静道:
“我选闻人。”
第69章 入池
殿内因秦黛黛的选择而变得寂静。
闻人敛一贯噙笑的神色少见的错愕, 他安静地看着秦黛黛。
她的神情很认真,就像是深思熟虑一番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心中清楚, 全心全意的选择,其实是无需权衡的,可听见她如此直白地选择自己,他心中仍是无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欢喜。
岑望未曾言语, 仍立于原处。
他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啧上一句“本少君何时轮得到旁人选择”,可不知为何,这话却像是堵在喉咙里,道也道不出。
那块压得他心中沉闷闷的石头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却变作一柄长剑,在里面四处搅弄,搅得他心烦意乱,灵府动荡。
半晌,岑望轻嗤一声, 垂下眼帘。
“噗,”笑声在殿内响起, 花辞青掩唇, 语调如看了一场好戏般欢快,“想好了?”他问秦黛黛。
秦黛黛颔首。
花辞青睨了眼岑望, 微微抬手:“来人。”
几名修卫立即出现在门口处。
“将闻人公子请入地牢,受三日禁罚。”花辞青慢悠悠道。
秦黛黛飞快转头看向他, 眉头紧蹙, 再次强调:“我选择的人是闻人敛。”
“对啊,”花辞青认真地点点头, “我可未曾说,你选的是随你一同下莲池之人,还是去地牢之人。”
“你……”
“况且……”花辞青一勾唇角,走到她近前,徐徐俯身看着她,嗓音低柔,“你母亲眼光本就极差,让我如何相信你的眼光?”
秦黛黛一滞,忍不住质问:“所以你要与我反着来?”
花辞青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食指微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