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用的消息大概就是阿平从闲汉们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据说这位刘尚书不好女色好男色,跟自己身边的随身侍卫关系匪浅,刘尚书出事以后,那名小侍卫也不知所终。
如今群里的大部分玩家都认为这个侍卫很可能就是凶手本人,也就是当年那个死者的儿子。
李春昼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卸了力气似的往床上一躺,声音懒懒散散叫道:“阿旋啊……”
李折旋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低头看她,模仿着李春昼平时的样子,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他活得就像李春昼的分身,共享她的感情,模仿她的行为,如同她身上拆下来的一块肋骨。
“别笑了。”李春昼将胳膊搭在眼上,遮挡了自己的视线,另一只手伸直,做出一个讨要拥抱的动作。
李春昼喜欢跟人拥抱,从小便喜欢,有很多过往的事,她都已经有意或无意地忘记了,但是李春昼至今还记得好久以前,那时谷夌凡比李春昼现在的年纪还小些,春华楼还不像现在这样有钱。
窗纱脏脏的,天气阴郁的时候,她跟谷夌凡一起缩在薄薄的被褥中。
单薄的被衾实在不够御寒,两个人胳膊碰着胳膊,小腿叠着小腿,体温也交织在一起,楼下有客人喝酒、打麻将的声音,但是李春昼只听得见谷夌凡说话。
那时的谷夌凡多么漂亮,把李春昼衬得像个实实在在的黄毛丫头,十四五岁的谷夌凡就已经有了一张高傲而清冷的脸,李春昼趴在床上听她说将来,谷夌凡的眼睛清凌凌的,她说:“春娘,你等着,等我将来能挣钱了,我们一定不会再过这种日子。”
李春昼小时候的性格比现在更柔和,她穿谷夌凡穿小了的衣服,捡着她不用的脂粉过家家,不仅没有怨言,甚至乐在其中。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谷夌凡比李春昼更先一步意识到她身体的成长,那天,两个人盯着李春昼裙底的血迹,一个懵懵懂懂,一个心绪复杂。
每月一次的潮汐分隔了她们两人,谷夌凡最后一次帮李春昼穿上自己穿过的衣裳,李春昼记得衣摆的系带拉扯的悉索声,布料则柔软中带着微凉,她自己都不理解记忆为什么会如此清晰。
长久以来,谷夌凡始终走在李春昼面前,李春昼追随着她的脚步长大,终于有一天,她兴致冲冲地告诉谷夌凡,自己能给妈妈帮忙了,有很多很多客人愿意花钱见自己。
那时谷夌凡留给她的,却只是一个不言不语的背影,甚至后来每次见面,都是李春昼热脸贴冷屁股。
后来,两个人都不愿意低头,纠缠至今的矛盾越缠越乱,最初的原因混在成团的毛线当中,想找也找不到了,如今就算一一把心结全部捋开,让两人面对着面,怕是谁都找不到从前对待彼此的心情了。
因此对于李春昼来说,与谷夌凡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僵持下去,似乎也不错。
……
李春昼刚伸开手,不用明说,李折旋便把她整个抱住,在这个用力到让人窒息的拥抱里,李春昼忍不住蜷缩起来,李折旋的身体是冷的,但是给李春昼的感觉却温暖又熟悉,她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在一片黑暗里中,李春昼轻轻抚摸李折旋的脸颊,问:“阿旋,你还饿吗?”
李折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呆呆地思索了一下,猜测李春昼的想法,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今天他已经进食过了,其实不算饿,但是李折旋能听到李春昼心底的欲望,她正渴望跟人类肌肤相触。
李折旋不太理解这时候究竟应该坦白还是照顾李春昼的想法而撒谎。
李春昼抬头看看他脸上呆滞的表情,笑道:“笨蛋……阿旋真是个笨蛋。”
他们待在一起这么多年,要说感情深厚,可能也深厚不到哪里去,但是对方身体的触感早已刻入神经,李折旋的怀抱对李春昼来说是一种很安心的存在。
李春昼两条胳膊抱住李折旋的脑袋,犹豫了会儿,最后只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李折旋的身体几乎是李春昼的一部分,李春昼的身体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好一会儿后,李春昼才再一次睁开眼睛,她盯着拔步床的顶部,眼神放空出神,李折旋默默凝视着她的面孔,笨拙地观察着她的想法。
“没关系,没关系……”李春昼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她把玩着李折旋漆黑的头发,“这是最后一次轮回了……他逃不出去的。”
***
第二天一早,齐乐远睡了长长的一觉,感觉自己又恢复了精神,他扇动翅膀跳上床,站在床边看了会儿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恬静睡颜,李折旋眼皮下的眼球微微转动,精准地停留在齐乐远站立的地方,好像隔着眼皮在观察他……
齐乐远刚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随后李折旋的眼球很快就又转了回去。
齐乐远有个很古怪的猜测,但是他甚至不敢让这个想法浮上脑海——李折旋是不是一直在窥视自己的想法?
这个念头还没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齐乐远控制自己不要在李折旋身边细想,他用头蹭了蹭李春昼的脸颊,喊她起床:“春娘,醒醒……”
李春昼慢半拍地睁开眼,目光好一会儿才聚拢,她敷衍地应了两声,很快回过神来,匪夷所思地看向齐乐远,问:“你刚才说话了?”
齐乐远的声音里带着股生机勃勃,很符合他现在一只鸡的形象,齐乐远骄傲地扬了扬头,鸡冠子都显得格外红艳,“我昨晚找到了一个语音道具球,还能用!”
李春昼拍了拍紧紧抱着自己腰身的李折旋,李折旋便很快睁开眼睛,眼里一丝疲惫也无,好像刚刚酣睡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齐乐远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好,跟李折旋之间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李春昼坐起身来打量着齐乐远,头发乱糟糟的,在晨光下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她还是困得睁不开眼,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笑道:“再说两句话听听?”
“哼哼,说一百遍都行。”齐乐远骄傲地扬起鸡冠,精神抖擞地来回走了两步,引来李折旋好奇的注视。
看着李春昼脸上盈盈的笑意,齐乐远突然觉得很有面子,爽了,他示意李春昼给自己扒两颗葡萄,自己则飞到李春昼肩膀上坐好。
李春昼竟然也真的纵着他,笑眯眯地就把葡萄扒好了,齐乐远心里更美了,觉得自己可真招人稀罕。
李春昼穿着中衣走到桌边,笑呵呵地说:“丽丽果然不是一般鸡。”
齐乐远把葡萄叨进嘴里,又想起了昨天没说完的话题,他问:“剩下那两个子副本咱们什么时候解决?还有那个管理员……”
“不着急,”李春昼坐到梳妆台前面,用桃木梳子沾了发油给自己梳理头发,“剩下两个子副本其实也不难,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位赵公子,还有……”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平静地说:“准备花魁大选。”
齐乐远看着李春昼游刃有余的模样,感慨地说:“春娘,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NPC,更像下过很多次副本的玩家。”
“怎么可能呢?”李春昼垂下眼睛,“说白了,我也只是比其他人多了轮回里的记忆而已。”
齐乐远沉默片刻,问:“那……你知道你是NPC吗?”
“我不是NPC,”李春昼认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丽丽说:“我是人。”
齐乐远摇摇头,说:“一般萌发出自我意识的NPC都会这样说,但是实际上,你就只是一段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程序而已,或者说……bug。”
李春昼定定地看着他,并不急于反驳,而是歪头问:“那你呢?丽丽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才是一段程序?不然为什么你的意识会被接入到一只鸡身上?你如果觉得你自己和我们不一样,你有什么办法证明吗?”
齐乐远好一阵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反驳。
几声缓慢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窘迫,两个人一起侧头看过去,没等李春昼出声应答,房门就被直接推开了。
门外的人赫然是一身金吾卫锦服的顾简西。
见到李春昼一身中衣坐在板凳上,顾简西也愣了愣,但是他却没有立刻退出去,反而勾起唇角,用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第36章
李春昼迎着他的目光反看回去,她没有急急忙忙地取衣服遮掩自己“不得体”的衣着,反而老神在在地把头转了回去。
“不知道顾将军有什么贵干?”李春昼歪着脑袋用手里的桃木梳子一下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漆黑的头发把她皎洁的脸衬得更加白皙,朱唇不点而红,“至少也该让我换好衣服再谈,您说是吗?”
顾简西撩起眼皮盯着她看了会儿,他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屋内的装饰,最后脚步停在李春昼身后。
通过镜面的反射,顾简西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与李春昼的视线对上,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依旧没有减弱半分。
他盯着镜中的李春昼看了会儿,忽然勾起唇角一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在这儿说就行。”
这是根本把李春昼给台阶的话当耳旁风了。
“池……”李春昼刚喊出一个字,忽然想起什么,又把临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李春昼对着镜子假笑了一下,客气地说:“有什么事顾将军就赶紧说吧,一会儿我还要出去接客。”
顾将军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子,力度不轻不重地扔到梳妆台上,“把其他人的时间推掉。”
李春昼看都不看那袋金子一眼,她自然知道怎么微笑才能显出自己脸上的酒窝,怎么走路才会摇晃出荷叶般的裙摆,也知道怎么抬眼看一下男人的脸,再马上垂下眼帘,才能显得温顺而又让人怦然心动。
但是凭着三日前的那一面,李春昼就知道,凭这些娴静、温顺、没有脾气的品质,不可能让顾简西另眼相待。
像顾简西这样,从小众星捧月长大,官场上又是平步青云的人而言,看惯了别人在他面前低头,越是有性格,才越能给他带来刺激感,让他另眼相待。
李春昼也不理解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癖好,她只知道这种办法管用,甚至百试不爽。
顾简西是顾首辅的养子,顾首辅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膝下却无一儿半女,因此才从本家嫡系过继了个孩子来继承香火。
整个盛京城里,甚至整个大梁,无人不知顾首辅与其夫人伉俪情深恩爱有加,顾首辅家中不仅没有亲生儿女,更是连妾室也无,两个人一夫一妻地过了二十多年。
盛京城里对顾首辅没有孩子的原因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田夫人没有生育能力,顾首辅的夫人姓田,名如珍,早年遇人不淑,成婚三年后便和离,第一任丈夫正是以田夫人膝下一无所出为由,扯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旗休弃了发妻。
第一任夫家不道德,为了彰显自家占理,四处宣扬田如珍无法生育的事实,导致许多有意向田家提亲的人家也望而却步。
京城里的圈子无非这么点大,田如珍很快就做好了再也不嫁人的打算。
但是没想到第二个月,顾辰新向田家提亲的事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书先生在东市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里讲了足足小半年二人之间的故事,据说顾首辅和田夫人幼时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年纪大了才开始避嫌,但是缘分不够,田如珍早早定亲,顾首辅便为了她迟迟没有成亲,直到田如珍和离,他们这才重新有了机会相见。
田如珍第二次出嫁那天,排场比第一次成亲时更甚,新皇登基以后,顾首辅作为儿时伴读一路陪着皇上走到现在,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一人之上万人之下,那时顾家在京城算得上是权势滔天。
在官场上,顾辰新也没避嫌,明里暗里没少给妻子的前任夫家使绊子,直到他们一家外调,灰溜溜地搬离了盛京城,顾首辅才抬手放下了这段恩怨。
田夫人上一任夫家至今也有十多年未曾回来过了。
而两人没有孩子的另一个说法则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不是田夫人,而是顾首辅。只不过这个说法流传得很隐晦,大家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据说顾首辅为国操劳多年,受国之垢,很早就累坏了身子,故而没有生育能力。
是真是假自然无人知晓。
依李春昼看,她其实更倾向于第二种传闻是真的,毕竟天底下哪里会真的有这种好男人,顾首辅娶田夫人多半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这一事实而已,不然相识这么多年,若是真有感情何不早早定亲,反而要等田如珍无法生育的流言蜚语传遍京城以后才去提亲。
田夫人的生活恐怕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反倒成就了顾首辅情深义重的美名。
流言蜚语真真假假没人分得清,但是顾家的权势滔天,却是实实在在的。
上将军本就是金武卫中一个虚职,属于从二品官职,大梁设置这一官职大多是为了用来安置宗室或者安抚藩镇,历朝历代世家公子担任此职较多,顾简西之所以能年纪轻轻的就得到现在的官位,跟他父亲以及背后的顾家脱不开关系。
因此到底还是世家子弟习性,做事不像一步步走上来的人那样老谋深算,而且恨不得把扶植纲常写到脸上,对于妓女下九流的身份他自然看不上。
“顾将军究竟要说什么事?”李春昼瞥他一眼,再次开口催促。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是一男一女,顾简西周身气场便不像上一次见面时那样冷肃,反而带了股浪荡子弟的轻浮。
顾简西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逼近她问:“刘尚书死的那一日,你的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了半个时辰,究竟是为何?”
“我的马车是在那里停了会儿,但却是刘尚书吩咐我这么做的,他说有急事,让我在门前等他片刻,他一会儿就来,我便等了半个时辰”
她语意未尽,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谁能想到这去去就来,突然就变成了一去不回。
“你之前说刘玉明联系你,是想要借着调查案子的名义对你动手动脚,可是尚书府的下人之间都有传闻,刘玉明喜好男色且与身边的侍卫关系匪浅,随身的小厮也说不曾见他嫖/妓,你这一面之词未免有些单薄,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李春昼静默片刻,垂下眼回答,“反正向来这种事,只要牵扯进去,吃亏的就必定是女子。”
她面上带了几分嘲讽:“您不也是这样吗?因为我是个妓女,所以您就觉得我撒谎成性,口中说出的话一定是假的,当然也没想过尊重我。”
顾简西从镜中直勾勾地盯着她,从容不迫地说:“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您是没有这样说过,只是实实在在的这样做了而已,”李春昼的态度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如果我是寻常女儿家,顾将军也会像现在这样闯进我的闺房里来逼问我吗?说白了,顾将军您这样的人对我来说,跟刘玉明并没有什么区别。”
顾简西不说话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他以前从未遇到过李春昼这样的姑娘,上次见过一面后便有些在意,这次带着金子来原本是希望看到她见钱眼看的样子,借此让自己清醒清醒,没想到反而陷得更深了。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让人心痒难耐。
一个人如果过于爱惜自己,这种情绪也会潜移默化地传染给身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