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为了换取隔壁部落一本营造法式秘籍,把亲哥哥墨问津租给对方部落的首领之女,让他学猴子在树上荡了一个月的秋千。
他正想着该如何透露莲主不喜欢墨缘溪,突然抬眼看向屏风外的方向。
有人来了。
“流筝,陈子章他——”
雁濯尘推门而入,看见屏风后有两个影子,流筝起身绕出来,雁濯尘蹙眉盯着屏风:“他是谁?”
季应玄定了定神,起身整衣敛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向雁濯尘揖了一揖。
“少宫主。”
雁濯尘打量着他,眉心缓缓凝起:“季应玄?你怎么找到掣雷城来了?”
流筝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欢迎,忙将他挽到一旁,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你说墨族二小姐绑了他,要送到城主宫做奴隶?”雁濯尘将他上下一扫,不知信没信。
流筝转开话题:“哥哥,你方才说陈子章怎么了?”
雁濯尘说:“祝锦行已经送信回来,说陈子章埋伏在前往冥泉的路上,等着伏击我。”
“他怎料定咱们一定会去冥泉……啊,对,还有姜盈罗。”
流筝想明白这点,往窗外一探,果然见姜盈罗从祝锦行处得了信后,转脚就要去往雁濯尘的房间。
雁濯尘对流筝说:“你同她敷衍去吧,我不想看见她。”
流筝点头即走,房间里只剩下雁濯尘与季应玄两人。
雁濯尘说:“我不信有这样的巧合,墨缘溪刚好抓住你,刚好停驻在无妄客栈,又刚好被流筝撞见,我宁可觉得这是有人刻意而为。”
季应玄也懒得应付他,似笑非笑道:“只要流筝肯信我,随便别人如何揣测。”
“流筝?”雁濯尘轻嗤,缓步走到屏风后,看到了尚未收拾起来的活血化瘀的药膏。
又想起同祝锦行闲聊时,他提到的这两人在听危楼相伴相随的情状。
他语气渐冷,对季应玄道:“我记得曾经警告过你,凡身蝼蚁,不得肖想仙门明珠。”
季应玄说:“雁少宫主似乎对我有很深的成见,无论我是不是凡人,都让你很不放心。”
雁濯尘不置可否:“你的感觉倒是敏锐。”
在北安郡见到季应玄第一眼时,就让雁濯尘觉得很不舒服。
分明他不是妖魔,没有剑骨,灵府空荡,分明他温润清雅,谦逊有礼。雁濯尘却直觉他披了一张假面,直觉他接近流筝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令他又想起一些小事。
“流筝她三番两次向我打听如何养出太清剑骨,总想再寻得一支万年灵参,这背后,该不会是受你唆使吧?”
季应玄掩在长睫下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平静道:“太清剑骨是剑骨中之极品,就算我感兴趣多问几句,难道能说明我有不轨之心吗?”
这确实不能,但足以令雁濯尘警惕。
他说:“你是北安郡人氏,今年二十有四,那你可认识北安郡曾经的张郡守,或者与他有什么亲眷关系吗?”
季应玄一笑:“我若与郡守家有亲,何至于沦落成一介白身。”
“这倒好解释,”雁濯尘说,“听闻凡界的亲邻,常有施恩反结仇,或者为争名利而互相算计至死的事。”
这句话赤裸裸地表明,他已怀疑季应玄的身份,是否与张郡守被剖走剑骨的外甥有关系。
季应玄一时不言,不及眼底的薄笑也渐渐消失。
他不是对谁都有耐心与宽容。
他将剑骨赠与流筝,并不意味着当年的仇恨一笔勾销,何况雁濯尘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挑衅。
他这样一惊一乍,疑神疑鬼,已经让流筝察觉了端倪,想起幻境中因此导致的恶果,季应玄心头泛起一阵冷意。
他有点想对雁濯尘动手了。
两人僵持间,流筝蹭蹭蹭跑上来,推门探进一个头:“哥哥!姜盈罗果然说她愿悔过,告诉我冥泉水可以让你恢复灵力,又说陈子章会来杀她,让我留下保护她。”
雁濯尘问:“你打算如何脱身?”
流筝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她敲晕了……”
“事不宜迟,咱们走。”
雁濯尘转身下楼去,流筝跟上,回头朝季应玄眨眨眼,做口型叫他好好休息。
季应玄报以温柔一笑。
***
前往冥泉的路崎岖坎坷,红沙漫天,三步外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陈子章躲在路旁的裂岩后,左手握弓,右手持箭,紧紧盯着来路的方向。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是一次漏洞百出的伏击,他想报仇,却不想与敌人同归于尽,奈何那位神通广大的莲生真君实在可怕,单手抓着他的脑袋,往他的灵府里塞入一些陌生的记忆。
“现在,记起我是谁了吗?”
莲生真君声音沙哑:“立刻去找雁濯尘报仇吧,倘若不能杀了他,那你就告诉他……”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陈子章的思绪,他趴在岩缝里看,见雁濯尘一身白衣,以手遮面,正在红风沙里艰难前行。
陈子章深吸一口气,挽弓搭箭,朝着雁濯尘的方向瞄准。
利箭穿透层层帷幔般的沙尘,呼啸着刺向雁濯尘,却在距他只有一尺之距时被一道剑光挑开。
那是一道无色剑光,只有从半空被搅乱的沙雾轨迹中才能看清它的流转。剑光将利箭斩断成数截,击碎陈子章面前的裂岩,化作一道弧光缚住他,飞落在雁濯尘面前。
雁濯尘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紫衣姑娘,收了剑光,剑刃抵在他喉间。
流筝问他:“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陈子章看向雁濯尘,将莲生真君教他的话说出来,“十数年前,少宫主给别人下此毒时,难道不知这种阻断灵力的毒药是随着时间自解的吗?”
雁濯尘瞳孔骤然一缩,将陈子章从流筝手里抢过来,押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确保流筝听不清他们的对话,这才低声喝问他:“这是谁告诉你的!”
十数年前,他交给张郡守一符阻断灵力的药,让他给他外甥服用,避免在剖取剑骨时他会灵力暴动。
他曾怀疑过自己中的是同一种毒,又怀着侥幸不敢相信,如今听陈子章说出这句话,他隐隐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陈子章说:“是莲主大人告诉我的,你在城中幻境里见到的那个少年,也是他派夜罗刹假扮,为的就是让你心神不宁,好让别人伺机给你下毒。”
流筝要上前来,雁濯尘厉声冲她道:“你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哥哥,你怎么了?”流筝的声音充满担忧。
雁濯尘心中狂跳,一边紧紧攥着陈子章的脖子,一边对流筝说:“你退远一些,不要听。”
“哥哥……”
“听话!”
他很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流筝说话,流筝心中半疑半忧,无奈地后退几步,确保哥哥在她能保护到的范围之内。
陈子章嘲讽道:“原来少宫主也并非事事磊落,也害怕罪行为人所知。”
“你少废话!你还知道什么?”雁濯尘眼中现出一丝血红,似是恐惧,又像是疯狂,“你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陈子章轻嗤,莲生真君已经向他承诺过,只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就能保他不死。
于是他继续说:“我还知道,西境莲主就是当年被你剖了剑骨的那个孩子,他会夺回剑骨,向你报仇,屠尽太羲宫——”
话音未落,一道细如红线的灵光闪过,割断了陈子章的脖子。
他的头死不瞑目地握在雁濯尘手里,身体直直地后仰摔落,血喷如注。
雁濯尘倏然抬头,看见前方远处一道朦胧的宽袍红影。
……西境莲主。
第34章 对峙
季应玄心道还是晚来了一步。
客栈里听流筝与雁濯尘三言两语, 他已猜到陈子章伏击背后有人授意。因为刚被雁濯尘怀疑了身份,所以他难得谨慎, 落了几步才赶过来探听。
却没想到授的是这番意。
陈子章如何得知当年事?如何知晓他的身份?为何要冒死捅破这件事?
疑窦无数,但季应玄不敢再留他,怕再迟疑下去,“季应玄”这个名字会从他嘴里吐出来。
但是陈子章说的已经足够多,季应玄不敢赌雁濯尘到底信了几句,猜出多少。
忧怖境里的景象昭示着即将应谶的恶果,事关流筝,他也如雁濯尘一般乱了方寸。
红沙如蝗,风尘漫卷。
山麓上的风沙如层层帷幔遮掩着他, 相隔十数步的距离,两边朦胧的影子静静对峙。
季应玄抬起手, 陈子章掉落在路旁的弓箭飞进他手中。
他竦峙而立, 张弓搭箭,红莲灵力自掌心涌向弓柄,普通的木弓霎时金光大盛, 玄黑的箭刃上燃起一簇红莲业火。
风沙停滞, 灵力缥缈,箭刃直指雁濯尘。
“哥哥小心!”
流筝感受到这凛冽的杀意, 飞身跃到雁濯尘身边,驭剑光作盾护, 挡在他面前。
雁濯尘的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他紧紧抓住流筝的肩膀,想要把她推走:“让开。”
流筝屹然不动, 全身紧绷,警惕地怒视着前方被风沙重重罩住的虚影。
“我叫你让开!”
雁濯尘低声冷厉:“难道你看不出来, 即使我有命剑在手,你我两人也未必敌得过他?”
“我看得出来,”流筝说,“所以我更不能抛下哥哥。”
雁濯尘说:“这是我的个人恩怨,与你无关,你现在马上出城回太羲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