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宁府应该是过了三天三夜。
但面板的右上角,时间显示,距离她还在寿阳县时,仅仅过了三个小时。
李秀丽知道,游戏面板上的,应该才是真正过去的时间。
修行者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感应能力是远超凡人想象的。
尤其是李秀丽五境已成,踏入了三相第一重的无垢琉璃相。内外俱剔透。
在这个琉璃相下,身体所产生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包括经过时间流逝后的变化,对本人来说,也纤毫可见。
在宁府中,她意识所感知到的时间,是过了三天。但身体的感知,的确接近三小时。
看来宁府所在的这个特殊空间,不但有循环,还有对人意识感知上的欺骗性。
可惜,体内灵炁空荡,要不然她直接用“鱼”的能力,看看这里的幽世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很多事情就能一目了然。
明明之前她的五境刚刚凝结,正是灵炁充溢之时。
李秀丽皱眉想,一定是那不知什么鬼东西趁她晋升的紧要关头猛然偷袭,把她掠到这里时做了手脚。
见她眉头皱起,宁家所有人都露出了惶恐之色。宁夫人示意了一下,大丫鬟小心地问:“您对这些菜品、服饰有任何不满之处,尽可提出……”
李秀丽回过神,扫了一眼满桌的菜肴,做得色香味俱全,嗅了嗅鼻子。夹起筷子,在宁府众人的目光下,吃了一口,她说:“唔,手艺还不错啊。”
宁府众人闻言都大大松了口气,还有互相交换了一个隐蔽的得意眼神。
孰知,这口气还没松均匀。
这位可怕的“少夫人”夹了一片腊肉,说:“就是下次别放这种了,有点苦味。”
扑通,扑通。大厅里跪倒一片。
宁夫人绞着帕子,脸色发白,勉强笑道:“齐小娘子说笑了。谁敢……”
她话没说完,李秀丽又夹了一口蒜蓉炒青菜:“欸,这种倒还有点甜。”无所谓地说:“我不说笑。你们喜欢放就放,别影响饭菜的口感。”
眼看李秀丽将大半酒菜都吃了。一滴即可倒虎、死象,部分菜肴加起来放了半瓶。这人却脸色如常,没有丝毫异状。
宁家人愈加沉默恐惧,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宁夫人也不解释了,神态阴沉。
一时间,大堂中除了李秀丽吃饭的动静,就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以及仍被蒲剑钉在墙上,痛昏过去的“宁老爷”,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吟噢。
虽然到这境界,早已不怎么需要吃喝了。但李秀丽才不要学什么传说餐风饮露的作派呢!
她吃喝得高兴了,拍拍手又站起来,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视若无睹地走到那些叠着漂亮衣服的托盘前,一件件拎起来看。
宁府果然是繁华卫县的头号豪族。这些衣服什么布料、款式的都有,琳琅满目。甚至还有一件极难得的云锦。
李秀丽叫宁家主仆:“喂,过来帮我挑衣服。”
人们呼吸一停。终于有个丫鬟,顶不住这寂静的压力,疯狂叩首求饶:“饶命!饶命!请您饶命!我们也是依令行事……”
开了个头,大堂上就求饶声一片。
李秀丽侧过脸,她声音不大,偏偏压过满堂的哀求:“没听懂?过、来、给、我、挑、衣、服!”
当她第二遍重复的时候,堂上的声音慢慢熄了下去。
宁夫人惨淡着一张脸,主动上前,指了一件大红的给她:“这件,如何?喜庆。”
“这红不好看,像血。不如我自己的法身霞衣。”
“那这件檎丹红的如何?图纹也算吉利。”
“不怎么样。”
“这件群青色的如何?高雅沉稳。”
“老气。”
“那么,这件梅子青的,布料极好……”
“不要。”
李秀丽叉着手、抱着胸,将宁夫人指的每一件都挑剔了一遍。
宁夫人顿了顿:“那您究竟要怎么样的一件衣服呢?我家库房里但有的,随你挑拣。”
李秀丽说:“怎么没有白色?”
宁夫人停了一会,才说:“新婚燕尔,太素净,不吉利……”
李秀丽笑了:“哈?那我偏要白色。记住,没有涂抹毒药的那种。”
大堂里的其他人都低下头。
宁夫人还是叫人去取了一套素衣,纯白,没有任何纹饰,料子轻薄柔软,捧在手中,如积着云朵。
几个宁府大丫鬟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主动提出,带着李秀丽回房更换衣物。
李秀丽没兴趣当众换衣,自然随其回房。
这时,宁老爷还是被钉在那,李秀丽懒得管它,只叮嘱了蒲剑一句:“别弄死了。”
大丫鬟们果然服侍得十分细心、细节、周到,为她更衣,略改妆容,搭配首饰、禁步等等。
甚至,还有个拿出来一套珍珠披肩,每一颗珍珠都浑圆洁白,品质上佳,称是宁夫人的藏品,专门送给李秀丽配衣裳的。
又将她的压裙禁步,从珠子,换作了网状的红缨流苏。
被她们这么一摆弄,珍珠罩云衣,红缨压素裙。
一个大丫鬟说:“啊呀,若我们府中真有位明珠般疼爱的千金,大约也只不过如此了。”
边夸赞,边又看似仔细,实则慢吞吞、零零碎碎地为她整理裙装。略有焦急地偶尔朝外看一眼。还有侧耳听的。
李秀丽冷眼看着,任由她们摆弄,只不作声。
果然,一段时间后,大丫鬟们待不住了,笑着说:“您发上还差了一点合用的装饰,我去外取来。”
便借口外出,很快,厅堂上遥远地就传来一声捂着嘴唇的惊呼:“怎么会这样!”
其他丫鬟没听见。李秀丽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拂开其他侍女的手,起身,缓步而出。几步之间,就到了堂上。
大堂上兵荒马乱,一大堆人试图去拔剑,却全都七倒八歪在地上,还有人呕了血。
而被钉着的癞蛤蟆,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差,堪称奄奄一息,几乎一动不动了。
李秀丽哼了一声。
蒲剑可不是凡铁。
只要她不放,其他人想趁着她离开的时候,去拔剑,营救“宁老爷”,被反弹受伤都是轻的。
她说:“还不死心,还有什么招数尽可以用出来。”
但这话不是对宁夫人,也不是对其他婢仆说的。她看着那只癞蛤蟆:“别装死。”
随着李秀丽的话音落下,从被她穿肩钉在墙壁上,就好像真昏死过去的“宁老爷”倏尔睁开了那对凸起的大眼。嗓音嘶哑、含糊,果然就是前几夜来敲门的那个男子的声音。
“……上真,您想要什么,只要是卫县内的,我都可以给您。求求您放过我……”
它开口的一霎,宁夫人、其他宁家人,俱都静立原地。
李秀丽说:“我要离开这里。怎么,你也有办法?”
大约是蒲剑上不断散发的辛辣清香,对它来说实在是折磨痛苦太甚,“宁老爷”终于说了实话:
“您是想离开卫县的循环?”
它果然知道循环。并且,它虽然没有上一次的记忆,但明显,从李秀丽的举止,已经猜到她循环过了。
“宁老爷”说:“上真,其实这是我的主人设置的一个区域,专门用‘循环’困敌。小的也是依命而行。”
“你的主人是谁?”
“宁老爷”说:“不是我想隐瞒您。只是如果我提到主人的身份、名讳,祂当即就会察觉。那时候,您脱离循环的愿望,我也无能为力了。”
言下之意是,现在它还有办法帮她脱离循环。
李秀丽上下打量了这死癞蛤蟆一眼,暂时放弃了逼供的主意。先脱离了这个破地方,自然有其他办法找到暗算她的混蛋。
她叫蒲剑收敛了一些避邪驱魔的气息,“宁老爷”深吸一口气,略缓了过来。
不敢怠慢,当即便道:“我虽一定程度上能超脱循环,但我没能力控制循环的开关,也只能按主人设置的规则行事。”
“您看到外面的雾气了吗?笼着卫县的这场浓雾,就是导致‘循环’的原因,是我主人设下的迷障。但只要提前找到‘新郎’,与他‘完婚’。这场雾就会自动散开,您就可以脱离这里了。”
雾?
李秀丽想起,她在来到卫县前,正凝结琉璃相时,也隐约听到外界,那些小孩中有人嘟囔好凉的雾气。
诵世天书中,这人形蟾蜍的心声与它说出口的内容是一致的。没有骗她。
她抬头看去,此前没有多关注,但宁府之中,是没有雾气的。
即使是宁府外就是白茫茫一片,整个卫县如被锁在这弥天浓雾中,几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
但宁府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渗入府内的雾气,只是薄薄一层,像清晨的寻常晓雾,根本不影响视线。
如果雾气才是循环的原因,难怪除非杀死癞蛤蟆,否则宁府一直在循环外。
她伸手抓住一把雾,眸子凝碧,张开口,鼓起脸颊,吞吐一口。
龙、蛇、鱼类,大多有吞云吐雾的神通。
但这缕雾却纹丝不动,凝滞在她指尖,凉着指肚,对龙属的驱使毫无反应。
还真有古怪。
她抬起头,问“宁老爷”:“为什么找到新郎,与他‘完婚’,就可以脱离这个循环?”
“宁老爷”说:“因为这场循环有固定的演化路数,其中,‘新郎’是必须有,但又不存在的人。”
它支支吾吾地告诉了李秀丽。
这场循环的循环之路,就是期待着年轻俊美多金新郎的无知女子,被卫家的权势打动,嫁来卫县,却被带到安静而古怪的宅子里,面对诡异的公婆,成婚当日,却不见新郎。
然后,当夜,新郎据说归来之时,她兴高采烈地打开了门。洞房当夜,门外来的,却是流脓的“公爹”。她被迫与“公爹”成了亲,成了新郎的后母之一。
然后,玉树临风的新郎只会在悲剧已定后出现,在新妇绝望又期盼的眼神中,无奈凄凉地恭敬地叫她一声“母亲”……
然后,就会开始循环,有新的女子嫁入卫县,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