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话未说完,凄厉地惨叫起来。原来是李秀丽旋转了一下蒲剑。她说:“什么狗屁成亲?你们这不就是男版仙人跳?”
“说!原来被你们骗来的那些女人在哪里!”
癞蛤蟆看着凶神恶煞的她,求饶:“在我的后宅安置,都是我的小妾,没死,没死,我从不杀这些女子,待她们一向是养着的……”
至于玩腻了的,等到她们怀孕,就献给主人,或者卖给灵芝庵,换取维持人形的甘霖。她们的下场如何,它就不知道了……
癞蛤蟆并不知道,它的心声都响荡在“诵世天书”里。
李秀丽盯着这只暂时还有用的人形蟾蜍。
她的眼睛大又黑,水银汪里落黑珍珠般分明,但眼珠占据多。这样直勾勾的盯视时,人会觉得像要坠进去一样不安。
“放她们出来。”她说。
“宁老爷”忙说:“她们在自己的那轮循环结束后,就没有记忆了,再也不会记得‘新郎’的样貌,也想不起从前的……对您没有用……”
话音未落,少女拔起蒲剑,却利落地再次扎进了它的胸口,避开了所有会造成致命伤的内脏,但剧痛非常。
癞蛤蟆立即嚎破了喉咙。
她重复了一遍:“放她们出来。”
因经历过两个“大夏”,她甚至还有点“古代常识”:“放妾书,写。卖身契,拿。”
癞蛤蟆冷汗涔涔,立刻叫宁夫人去写了放妾书,拿了卖身契。又把后宅关着的那一排排安静温顺、花枝招展,被叫出来时,诧异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女子逐一领过来,叫她们领回卖身契,在放妾书上按手印。
竟有七、八十人之众。
妾室们惶恐得哭了:“老爷,我们是犯了什么错吗?”
她们哭喊着哀求“宁老爷”,甚至还有撒泼打滚的,不舍得离却宁家富贵窝。还有互相撕扯,骂一定是对方是小贱人,说了自己坏话,才让自己被赶出去的。
没一个愿意按的。
谁知,却有个态度极凶恶的少女,叫宁家人把她们全都分开:“押着,签!”
她们不知道她是谁,宁夫人在李秀丽的目光逼视中,硬着头皮上前:“还不快谢谢齐小娘子,如今她才是我家的当家,她看你们青春,愿意放你们回乡,发放钱财,愿你们重找个如意郎君……”
一个没比李秀丽大多少岁的少女,哭喊着:“她是谁啊?我不认识!她凭什么替我决定回哪里去?”
“我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你谁啊,凭什么干预我!”
胆大包天,甚至敢去扑打李秀丽。
宁家人都吓坏了,生怕这修行者发怒。
李秀丽一把将这少女推倒在地,果然生了气。但不是生她竟然敢扑打自己的气,而是说:“我偏管!我偏要决定!”
“押着她们按了放妾书,烧了卖身契,然后都给我关起来!吃喝如常!”
李秀丽冷笑道:“等我了结了这里,就把她们通通带走!”打包丢进杏花村,反正让如今正跟华元帅在阳世对抗狄军的赵家人想办法解决!不给她换了如今的这种脑子,别想离开她的专属洞天范围!
她性子里有霸道强硬的一面,换了其他人,见她们反抗如此激烈,恐怕觉得这些人也有“向下”的自由,也有随了她们自取灭亡的意思。
李秀丽偏不。她如果救人,人就算不要她救,她就要按着对方的脑袋,硬救。
什么自取灭亡,自甘堕落。我允许你灭亡,允许你堕落了吗?
等“处置”了这些前受害者,李秀丽瞥了一眼癞蛤蟆:“既然要找到‘新郎’,又要在循环之内,那么,那混蛋根本就没‘外出’,而是在卫县之中。是吧?”
癞蛤蟆没说话,它能提醒的已经到了这里。再多说,似乎也说不出来了。
李秀丽听见它的心炁,便闭上眼睛,直接侧耳聆听诵世天书的声音,聆听整个卫县的心声,开始搜寻所谓的“新郎”。
然而,她刚链接上诵世天书,沉浸入卫县民众的心炁之中。
忽然,所有的声音,本来正常嘈杂的、卫县百姓的声音,都停滞卡顿了一下。然后,全都消失了。
偌大一个,本应人口上万的城池,在幽世之中的心声,寂静得,一根针也听不到。
空洞得分外幽深的沉默里,似乎有什么人,在“看”她。
但是,只一瞬间,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然后,李秀丽的神思,竟在聆听中,似乎被人极轻地推了一下。她就立即转向,‘听到’了一个心炁。
【呼、呼……】
那声音本是极其微弱的,像藏在森林里的一株草。但此刻因卫县的“寂静”,而立时被凸显了出来。
且,与目前,宁府其他人的心炁都完全不一样。
而这个心炁……就藏在她刚刚待过的“新房”之中。
李秀丽刷地睁开眼,直奔“新房”,一脚踹开房门,精准地锁定了床上的木偶。
木偶涂得惨白的脸,滑稽的两团腮红胭脂,一身过于宽大的吉服。定格着不变的笑容。
它……是活的。
李秀丽拎起它的时候,仿佛整片空间突兀地静止了。
木偶缓缓抬起头,温文尔雅地说:
“你好。”
“夫人。”
新郎,找到了。
第165章
据说“被临时派出去”、“在外”、“不见”的新郎,竟然一直都光明正大地,就在新娘眼前。
它是一只四肢上,还有操纵孔与提线残留痕迹的木偶。
从婚礼上开始,它就一直睁着被绘上去的眼睛,沉默地注视悲剧一步步发生。
李秀丽想起在那七、八十多个她已经知道的,还有更多不知道的受害者,一把揪起,目光森然:“装木偶,装不会说话?”
木偶却很平常地说:“夫人,我就是木偶。而木偶,本来就不应当会说话。”
李秀丽气笑了:“你现在怎么又会说话了?”
木偶说:“因为你提前找到我,所以现在已经是故事之外了。故事之外,木偶说话又有什么稀奇?”
除了“新房”所在的区域外,整个宁府都陷在莫名的静止中。甚至连空气都凝滞了。
李秀丽懒得跟它计较。
反正早已打定主意,在离开这里后,直接反身把这些癞蛤蟆、烂木偶全都砸个稀碎。何必跟这些已经被她预定了结局的鬼东西多废口舌。
“癞蛤蟆说找到你,循环就能结束。”
“既然已是故事之外。那就给我结束循环,打开通往外界的路。否则,我把你一片片拆了。”
木偶新郎十分顺从:“好的,如你所愿。”
“愿”字才落,李秀丽脚下失重,竟飘了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只是,即使宁府变成了不可见的小黑点,她四周却仍是蒙蒙的雾。
直到,一瞬间,她仿佛突破了什么屏障,升到另一个维度上。
她向下俯瞰,没看到人间,不见卫县,亦无宁府。
倒是隐约见到,在卫县的位置,似乎有一首诗。
《新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不待她彻底看清,被她抓着,一起上升的“木偶新郎”忽然说:
“本轮循环,结束。”
四周的雾蠕动着,似乎将要散去。
李秀丽正预备着冲出迷雾。
却见雾只蠕动了须臾,复归平静。
下一刻,她手中的木偶抬头看着她,被凿刻出的嘴巴裂开,像一个笑:
“检测到新入场者。新一轮,开始。”
李秀丽立即又急速向下坠去,随着下坠,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不好,她马上就手中用力,将木偶的身体捏得粉碎。
但木偶粉碎之后,那颗涂抹得惨白的木头颅,坠入下方的雾中时,还在笑。
她又重新看到了宁府,看到,在宁府中,生成了一个新的“木偶新郎”……
被她扎穿的癞蛤蟆,重又端正完好地坐在堂中……
她复又坐在花轿中,属于李秀丽的清明意识逐渐消退……
等她再次醒来,甚至已经走完了花轿、拜堂的“过场动画”,又坐在“新房”里,回到了拜堂后的第一夜。房门已经被侍女锁了。
她又听到了那个严肃又亲切的女声轻唤。
门外的癞蛤蟆又扯着嗓子在敲门,床上的木偶新郎睁着涂绘的眼。
这一次,李秀丽却没有仲怔,大约是已经在上一轮循环里醒过来一次了,这次她自我意识恢复得很快,不必等到第三夜,也就是三个时辰,就醒了。
醒时,她猛然睁开眼,面露不可置信。
因为她终于听清了那个叫“醒”她的女声。
上一次,大半还是“齐娘子”的种种虚假记忆,混淆了她的辨认,扭曲了她的五官感知,包括听觉。
但这一次,她听得清清楚楚。
骤然抓紧菱花镜,顾不得门外还在敲门的癞蛤蟆,李秀丽一下子奔到窗前,拔出剑来,劈开了窗户,探向窗外。
但,没有,什么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