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滚出皇宫!”
大地蠕动起来,狂风怒卷,一霎时将除了日曜城、地煞观、阳春门、轮回殿、天人寺、天讯门六个门派之外的其他修士,全都卷出数百里,丢出了京师。
贵妃怒意稍歇,才看向剩下的人,温声道:“根据山河社稷图的分图裁决,天讯门第一、日曜城第二、地煞观第三。而轮回殿、天人寺并不参与这场大比,直接与天讯门并列第一。阳春门是来观礼的贵宾。六派门人请随我来。陛下正在山河社稷图内,等待诸位。”
第057章
在走向皇宫深处的路上,萧玉娘频频看向贵妃,欲言又止,却最终忍耐下来。
她想问的是:您刚才的裁断,当真,是山河社稷图的裁定结果吗?
但贵主代行皇权,她作为大夏分宗的大师姐,所行道统,所有身世,又让她谨记君臣之份,不可随意质疑主上。只能咽下一切疑惑,待到了山河社稷图中,陛下自有决断。
贵妃对她的想法十分清楚,却神色淡然,毫无解释的意思。
大夏皇宫十分壮丽,但也幽深。
皇帝并不如之前对外宣称的那样在道观佛寺修炼。相反,他一直都在深宫静坐。
只不过,是在另一重世界的皇宫里,坐镇山河社稷图内。
胡贵妃向众人解释:“陛下自从迈入炼炁化神以来,惯常七日在人间处理王朝之事,七日在幽世闭关。文武群臣并不知晓,只以为陛下流连道观。”
花发女郎、春福等都笑道:“进入炼炁化神之后,肉身由实渐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入幽世一趟,以免肉身被阳世的浊重压垮。这是修炼常识,凡人不懂,我等自然理解。”
私底下,众人心里都嘀咕:说什么闭关,怎么偏是他们来的时候,这么巧?怕不是接了主宗的任务,亲自在社稷图内镇压姜家人。
李秀丽走在张白身侧,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说:【大比就这么结束了,我的信徒会怎么样?菱角他们能从小青蛙变回人吗?他们的父母从老虎变回人了吗?谁送他们回去?拟山河社稷图既然是映射阳世,里面的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张白已听她说了图内发生的种种,笑道:【不必担心。大比结束了,众神抽离。一切被异化的形态,都会变回原样。何况,拟山河社稷图只是聚集了一些天下之炁拟化的。菱角等人虽然确实可能有对应的现实存在。但对他们来说,拟图中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打盹间的一念而已,或许会心有所感,像做了一个梦。但大部分人梦醒无痕。】
李秀丽心下悄然松了口气。
宫闱幽幽,过楼阁,走廊带,行复道。
越往里面的宫殿走,宫女、太监等愈少。
陈设也逐渐从富丽堂皇,到天然简约。偌大的宫殿,愈见空旷。
重重帘幔,层层纱幛之后,是一盏又一盏,发着冷白之光的珠灯,照得满宫幽森,色调极清寒。
只有胡贵妃手执一盏琉璃宫灯,在幽森殿宇中,走在最前面,款款引路。
这琉璃灯的灯芯不知道是什么,燃出的火焰,是金色的。幽暗中,照得贵妃浑身浅染一层金绒,兼有牡丹之色,望之宛若神女。
到了某处,只有一座小宫殿,似庙宇,有金身之神像。
金身之神,戴冕旒,穿龙袍,赫然帝王打扮,模样四十来岁,温雅俊美。
其侧位有一从神像,云鬓霓裳,容貌刻画得颇像胡贵妃。
这座庙宇内,无有华丽装饰,只在两侧的墙壁上,绘着大夏的山河形貌图。山川走向、
河流支系,清晰可见。其穹顶,则垂着大幅的日月星辰图。
在帝王神像前,置一香案,案上点着一盏长明灯。
灯影摇晃,投射两壁的山河图。竟似有动态的小人、走兽,在灯影中奔走,仿佛是活在图中山河的真正生灵。
而香案前,放置了一个非常朴素的蒲团。
贵妃到了神前,说:“复归天子剑。”
萧玉娘手捧的长剑,立即化作一道流光,悬回穹顶,吊在日月星辰图上,对着满屋壁的山河之图。
胡贵妃又打开琉璃灯盏,竟用留着丹蔻的玉手,穿过金焰,捏起灯芯。
她的手指一点儿也没有被灼伤。
那灯芯,竟是一颗星子。
而穹顶的日月星辰图中,北斗的方位,恰灰着一颗星星。
她松开手,星子就迫不及待地飘向了北斗的位置。又连成了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亮起时,小小的殿宇内,宇宙洪荒浓缩在此,日月齐辉,星河倒影。
而两侧壁画都瞬息活转,山河形貌,则山有了青色,水有了流动之声。
贵妃直直地走向壁画,如融入水中,霎时,成了壁上一美人,巧笑倩兮,朝他们招手。
众人便知,这就是大夏最重要的一个固定洞天——山河社稷图的入口,便随之迈入壁画。
李秀丽只觉头晕一瞬,眼花一刻,就不见了人间的宫宇。
低头一看,脚下是大夏的万里江山。
而不远处,有一人俯瞰山河,正静待着他们。
那人戴冕旒,穿龙袍,与庙宇里的帝王金身长得一模一样。左肩升日轮,右肩悬月轮,脚下踏着无数星子,站在星河之中。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了所有修士以极大的心神压力,仿佛自己是魏巍巨灵脚下的蝼蚁。
日曜城的花发极为羡慕:“同是炼炁化神中阶,大夏皇帝在社稷图内的加成,竟然堪比返虚……不,尤胜返虚初阶……”
贵妃看见他,低头行礼:“陛下。臣妾已将客人们都带到了。”
大夏皇帝的声音,非常温润平和:“妃子辛苦了。朕知有人对你不敬。凡口出妄语者,从此后,其门派都不得再踏入本表人间。”
他的视线转向众修士。
各大门派的修士都不敢托大。虽然大家同为五大阴神门派,但这里是大夏的主场,尤其是山河社稷图内,这位皇帝相当于一位返虚大能。
连癫道人也老老实实行礼:“见过皇帝陛下。”
天人寺的僧侣,难得也脸色和缓,拱手:“道友。”
轮回殿的黑厮倒是一如既往,扭曲蠕动的黑影盯着大夏皇帝,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皇帝也不与黑厮计较,向行礼的众人点了点头,只多看了一眼阳春门:“贵派是稀客,务必多留几日。待朕出关之日,亲自招待。”
春福、夏寿忙称不敢,多谢废心云云,不卑不亢。
最后,皇帝才看向本次大比论道,实质上的第一名,此前籍籍无名的“天讯门”:“汝等即是本次大比的头筹?竟然能力压日曜城、地煞观,能拔得头筹,也算不错。”
他们在寒暄见礼说话时。李秀丽站在张白身后,眼睛却没一刻消停,打量着脚下河山,四周日月,寻找着熟悉的痕迹。
姜月、姜熊、姜虎就是被镇压在这里。
他们现在哪里?
那厢,日曜城和地煞观,却都觉颜面无光。
纵使他们这次来,别有目的。但输给这样的无名小派,却也几乎不可忍受。
花发女郎忽道:“陛下,有一事,我觉得您应该知道。您的贵妃,称山河社稷图自行决断,已判了这个什么天讯门为第一。但您可知道,这个天讯门的手段,是斩了龙脉,以毁坏大夏分宗道统的方式,疑似阳神门派的做法。贵妃娘娘却执意包庇——”
她话音未落,就被帝王投来的一眼钉住了。周身直冒冷汗。
大夏皇帝温和地说:“哦?日曜城道友的意思,是要质疑代行朕旨意的贵妃?向朕状告贵妃?”
空气忽地变粘稠了。
被某种四面八方的压力挤得粘稠了。
皇帝的声调还是平和:“朕为天下主,应受汝之告诉。只是,道友,这里是大夏。汝等是民,欲告官,须先受杖。欲告贵主,须先舍命。”
“命”字落地。
冷汗滑过眼睛,脚下寸步难动。一贯嚣张跋扈的花头发立刻闭嘴了。
癫道人也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扭曲的笑脸,把五官正了正方向,连他牵着的狗,本想吠叫,都立即压低了尾巴。
见他们识相,皇帝才略转了目光,对张白说:“汝等可以居我大夏,从此之后,汝之道统,许在本表人间,自大夏道统之下,占第一列的传播份额。并——”
皇帝脚下踩着山河社稷、踏着的星河之中,某一条大河底,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惨烈的嚎叫。
那条大河之底,流水裹挟着万千冤魂,使水流锐似刀片,向某长条巨兽刮去。
它日夜受千刀万剐、剔骨割肉之刑,周身鳞片斑驳,血肉模糊,连犄角都脱落了。此时像个巨型泥鳅。一抬头,却在君王身侧看到了仇人。
泥鳅——玉江龙王浑身颤栗,怀着铭心仇恨,拼尽最后的力气,嚎啕大叫:“陛下!您被骗了!被骗了!天讯门的臭丫头,就是我朝的通缉要犯李秀丽!就是与姜家人一伙的妖女啊!”
第058章
玉江龙王!
它因私展洞天而被缉拿,没想到就伏罪在山河社稷图内!
听到“李秀丽”二字时,皇帝就已经动了,手掌一翻。掌心闪出大夏王朝历代密密麻麻的律法。
森严律法凝作乌云,带来粘稠而沉重的压力,像巨大的掌,一掌拍落李秀丽、张白,令他们身躯滞重,急速下坠,坠向下方河山。
张白几乎同时抽出了锈剑,当空一划,写了个“凤”字。
字衍句,句成诗。
一首关于凤凰的诗作即可成型。
诗文凝练为一只灿如火焰的凤,其翅一张,就有数十米,它翱翔天空,尾羽曳出流金点点。
张白捞着李秀丽一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凤凰背上。
同时,使他们身躯沉重坠地的压力,被凤凰周身的气场所消弭。
铺天盖地,森严地维护皇权的律法,像漫天乌云,又像沼泽,在山河上方弥漫,令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动弹。
凤凰无法驱散乌云,却快活、孤独、潇洒,灵如风,轻胜云,在其中穿梭自如。它无有真正的肉身,只是冲天而去的思想快意。
律条能杀滚滚人头,能坠血肉之躯,却无法捕捉这一抹快意。
一击不中,皇帝微微蹙眉,轻抬左手。
日轮嗖地升起。
山河图的上方,太阳,忽然朝大地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