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八百年前的招数了,竟然还有人用,以为在这儿埋埋蝴蝶,哀哀切切哭两声,便能将路过的客人引过来,尤其博得那送蝶的主人的同情,真是痴心妄想!
“姑娘说什么?”
苏遮月听得满脸困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明沅直接就走过去,将她那泥坑里的死蝴蝶狠狠踩上了几脚。
苏遮月阻拦不得,但见那些蝴蝶被她踩得稀烂,与泥土混为一体,眼眶一下就红了,“你……”
她还没质问出声,明沅已转过身来,单手扼住她的下巴。
“呜……”苏遮月被掐得生疼。
明沅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原来是你啊,趁着能在连葵院里走动,偷偷觊觎着我家姑娘的客人是吧,这冬蝶是人家小侯爷送给我家姑娘的,就是我家谢姑娘不要,当垃圾,也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幽染院和连葵院隔得近,下人自然不少来往,明沅一早便听说这里头多了一个侍弄药物的叫月儿的丫鬟,很得邓婆婆欢心,处处照顾,原就令人生羡,今日竟听闻还被专门请去看大夫了,更是引得诸多议论。
“没准是第二个云芍姑娘呢。”
这一句话就叫明沅生生捏碎了一个茶盏。
明沅当然知道苏遮月深更半夜在这儿埋蝴蝶大半没这个心思,毕竟今日也不是那小侯爷来的日子,但是她看到了就忍不住过来狠狠羞辱她一通。
其实苏遮月充其量就是她的撒火桶,她恨的压根不是苏遮月,而是另一个早先与自己一同作丫鬟,后来平步青云却把她扔在一边的主儿。
明沅现在看着苏遮月仿佛就看到当时的云芍,也就是这样一副柔心柔肠的模样,说什么自己就只想做丫鬟,如果有什么好的机会都让给她,说凭她的美貌一定能做姑娘,自己继续给她当丫鬟。
那时的花魁还不是谢染,脾气也没那么差,两个人一同服侍着,也是过了一些舒畅日子。后来真也是一个巧合,那位姓宋的客人根本就不是踏足这浮云阁的主儿,却偏偏没通没报地来了,更逢着花魁姑娘带着另外两个丫鬟出游,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丫鬟。
明沅当时看见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搭上这一位,她就能一飞冲天了,为了能成事,她不惜违者禁令,把偷偷买来的最烈的春药都用上了,结果她做好的饭,却叫云芍吃了,上了床,翻云覆雨了几乎整整一夜。
那时她还是那个大度的,想着都是姐妹,反正那客人有权有势,两个人分着也没关系,可结果呢,云芍得了人家的宠还哭得厉害,仿佛是她不想的,这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若那真是寻常花街柳巷的纨绔,像如今的陆衷那样也就罢了,明沅明眼见着就知道必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一夜过后还送了极多的财物来,件件都是最好的,她完全不知道云芍到底哪里被欺负了。
那若真不喜欢也好啊,干脆就让给她呗,可是云芍又任她怎么说都不肯再帮她一次。
她这时才是瞧清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呸,玩的是欲拒还迎的戏码,至于从前与她说的什么柔心柔肠,姐妹深情,那都是假的,虚的!
明沅这时看着苏遮月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云芍,那厌憎伴着恨意,从眼神里流露出来,压都压不住。
苏遮月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看自己,心里生出一阵惧意,也顾不得那蝶儿了,只想挣脱出去,然而那明沅的力气却比她大好多,捂住她的嘴,将她压在那树干上,更是抢了她手中的发簪,手一抬,快准狠地就要向她的脸刺去。
苏遮月瞳孔猛地一缩,
“月儿姐姐!”
一声惊叫把那簪子生生给叫停了。
苏遮月惊喜地看过去,正是怜儿从廊边转了出来,冲着她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人更是急奔过来。
怜儿本是见天色晚了,来找苏遮月的,没成想就看到这么惊险的一幕,她也没看清楚是谁,单就觉得没准是苏遮月,就大叫了一声。
那明沅看到人来,狠戾一收,随手将簪子往河里一扔,看着惊惶不已的苏遮月道了一声:“算你运气好。”
便提着灯笼扭身走了。
她也没想要苏遮月的命,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将她的脸再划上几道,反正她已经毁了半边脸,也不差这么几道痕迹,正好也将剩下半边脸给一起做了,省得下回再请大夫,可惜被人见到了,倒也不是真怕捅出来,只是免得旁人说她嫉妒一个小丫鬟,更叫她没脸。
怜儿这边余惊未定地扶住苏遮月,护着她往回走,那边廊下幽暗一角也有两个人看着。
无欢见了那明沅趾高气扬离去的模样,不由道:“这样的人也配服侍姑娘么?”
尤其还是在花魁娘子的院子里,怎么想都不该有这样愚蠢的人,竟敢明目张胆地在连葵院外对着苏遮月动手。
方才要是苏遮月那丫鬟没出去,她也得出去叫阻了。
秋三娘看了她一眼,蔻丹红的指甲拨了一拨,笑道:“没有什么配不配,只有能不能用。”
“看门的狗,不叫不咬才是不中用。”
第89章 孕征
夜色冷寂,怜儿将苏遮月扶回了屋。
姝烟已经睡下了,她们手脚放轻,小声地进了自己的隔间房。
在柔软的床榻上躺下,怜儿给她盖上棉被,又端来一碗热粥,苏遮月接过缓缓喝完了,肠胃暖了,才真正放平下心来。
怜儿也拍着胸口,余惊未定地说道:“今日这出真是可怕,若是我迟了一步,真不知那明沅会对姐姐做出什么事来。”
苏遮月想起那丫鬟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眸微缩,道:“我也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了她,竟叫她如此憎恨于我。”
怜儿却能猜得其中几分缘故,道:“想是姐姐被请去瞧脸儿的事,没一会儿就被叫那二月散播出去了,只怕如今眼红的不在少数。”
这浮云阁向来是什么位子配什么样的待遇,像天芷那般的,被请瞧大夫,那就是合情理的,周遭的人也是认的,而换成苏遮月这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丫鬟纵使只不过顺带看一下,也会被人淬上几口唾沫,背后传几句脏言脏语,又或是在犄角旮旯处下点手脚。
都算不上什么成心的报复,无非就是看不过去,出口恶气。
可人若是要向上走,总难免要经历这些磋磨。小针小箭的素来难防,若是捱不过去,那只能说没这个福气。
怜儿想苏遮月一定是有这个福气的,不然也不会叫她刚刚好给撞见了,顿了顿,又瞧见苏遮月的下巴上显出几道红痕,应是方才被那明沅掐过的缘故,落在洁白如玉的颈子上尤其明显,便从柜子中取来一些散瘀的药油。
那明沅虽力道狠,但到底是女子,手劲怎么都不会比男子大,想苏遮月连这么一遭就落下了瘀痕,只怕来日服侍客人,身上不知要被留下多少凄惨的痕迹。
苏遮月不知她的担忧,接过药油便将瘀伤揉开了些,其实怜儿不将这药油取来,她都不记得这儿还有伤。
怜儿将药油收下后,又走过来看着她的小腹,笑道:“这孩子也不错,娘亲这般受惊都那么稳稳当当,不闹腾的,这是体谅着姐姐你呢。”
苏遮月听得她说孩子,眉眼顿时就温柔了下来,抚着肚子点了点头:“是啊,一直是个安静的。”
不过怎么说,似乎也太安静了些,除了早先几次害喜呕吐外,她都没有别的反应了,偶尔她也是希望能感受到孩子的动静,更感觉得有些陪伴。
怜儿好奇地问:“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遮月倒是被问住了,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族中上一代留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好像只听说出生,没见过踪影,多半魑族带走了,可是她此刻都见不到姬离,那这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带走,一直陪着她呢。
可是,苏遮月转眼便想到,她自己的处境如此艰难,这孩子要是生在浮云阁……她不敢想下去,微微垂下了眼,“希望是男孩儿吧。”
毕竟男孩还能充作一个下人,小厮,前前后后跑腿办差,若是女孩,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人好好护住。
一想到她将来长大,会被那些客人带走折磨,她感觉心尖儿都要疼得滴出血来。
怜儿听了这话,又瞧着苏遮月泪光盈盈,自然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终没说下去,其实苏遮月想到的还只是一层,以为是男孩儿就能逃过一劫,那是大错特错,要知道那些高门大户里好娈童一道的都不知有多少,若是男孩,更会早早地就送进去了,因一旦长成了,就不讨喜了。
那么小就得受这样的罪,身体娇弱的就无声无息地死了,生不了孩子,没的名分,比个通房妾室都不如,往后人家正常娶妻生子,压根都不会让人知道年轻时还玩过男孩呢。
所以她想着还是女孩儿好,起码能等到长开了脸,若是承了苏遮月这般姿色的,按着姑娘的待遇,那破身的日子只会往后延,最好能像从前的云芍姑娘一般遇着个好的客人,那日子就不定多舒坦了。
不过不管男孩女孩,真要是能生下来,肯定是不会让苏遮月养在身边的。
怜儿扶着苏遮月睡下,吹熄蜡烛,轻轻叹了一口气。
*
后头连着十余日都过得风平浪静。
邱沣人没来,却叫陆衷给捎来了一封书信并一幅亲手绘制的画作,叫姝烟欢喜得心花怒放。
陆衷前来送画时还在屋子里装模作样地逛了一圈。
他那病治得是好了,也能大展雄风了,但床事上总不是那么个滋味,好似缺了点什么,以前他就图个欢,爽了就成,根本不想别的,现在觉得要有心,就没有从前那么有兴致了,这几日总也一个人睡着,那些美妾一个都不想碰,感觉自己真被邱沣给传染了,都有些看破红尘的意味了。
拿了姝烟的回信要走时,陆衷脚步一顿,突然扬手招呼怜儿过来。
然而等怜儿走到跟前,他又噎了一声,深沉地摆了摆手:“算了,不用送了。”
原是他进来时没见着苏遮月的影子,就想开口找人,但转眼又想着自己惦记的人儿是个挺着大肚子,被其他野男人污过的,又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怜儿也不知道他在这儿演苦情戏干什么,单瞅瞅他府里那么多人,哪是个能成情种的模样,他嫌苏遮月脏,她还替苏遮月嫌他脏呢。
却说苏遮月那边,她们前脚还说那腹中孩儿不闹腾,后脚那小祖宗就来了这么一出,叫苏遮月这个做娘的精神萎靡不振,吃了便吐,姝烟便不叫她起来服侍了,如今人还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的,真是再凄惨不过了。
图她身子的倒多,没见一个真能心疼她的。
怜儿晚上起夜还听着苏遮月似梦餍一般在呢喃着什么,好似是个男人的名字,多半就是那个害她到这步田地的姘头,要她说,那真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
姝烟给陆衷送到门口,这时转身回来,重躺在美人榻上,看着那画儿是眉开眼笑。虽然看不出一个名堂,但多少算是个定情信物吧。
瞧着瞧着外头突然飘来一阵琴声,她立刻止住了笑。
怜儿也听到了,不满道:“那天芷姑娘的脸倒是好的快。”
这几日就能去迎着冷风弹琴了。
姝烟停在脸上的笑,忽然又重新绽开,她双手将画轴卷好,笑道:“走,陪姑娘我去那儿看看。”
怜儿愣了一愣,便问缘由。
姝烟明眸流转:“这画我看不懂,但有人能看懂啊。”
第90章 挑唆
今日外头的天格外晴好,池水粼粼,映着天光云影,浮动跃金。
池旁一亭中,天芷正坐着抚琴。
这亭子本是六角飞檐的凉亭,为着避风,丫鬟们特意给安上了挡风的帘幕,遮了四面,里头烧着炭炉,凉亭便成了暖亭。
姝烟和怜儿过来时就见那亭台池榭,帘帷轻扬,后头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更和着泉水般的泠泠琴音,真似带了几分仙气一般。
怜儿委实欣赏不来这意境,明明能在屋里弹的,非得跑到外头,等今日弹完了,那帘幕又得撤下,不然经受风雨就会变脏,要重洗了,如今又没客人。
合着这安上安下就为了主子一个心情。
不过反正忙活的也不是她,没由得她来操心,怜儿正要跟着姝烟往前走,忽见自家姑娘站在假山旁不走了,不由地疑惑转头。
姝烟驻足在原地,眺望着那池亭里的景象,面上浮现出一种怔忡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回过神,低声叹道:“真怨不得男人喜欢她。”
虽说男人兜兜转转都免不了那下三路裤裆里的事,可一遭下了床,总也喜欢把自己当个人物,往上攀个意境,弄个风雅,诗酒茶的文人道道,是上三流,没一个能抗拒,便是那不懂的,兜里有了点银子,都忍不住蹭着装一装体面。
而天芷这般的姑娘,就是他们的体面,穿了这层体面的衣服,就能叫他们觉得摆脱了那畜生的身子。
姝烟虽是想通了,但这条道,不是她的路,她是走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