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安排没错。
九方家与钟离家的警惕性极高,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迅速做出应对。
他们并不知道琉玉也在太平城,只会想着将阴山岐摁死在太平城,才能不与阴山氏撕破脸。
既然是这个目的,阴山岐就必须死得让人抓不到把柄。
只有一个办法。
夜风涌动,吹响院中竹叶。
月影明暗间,好似有无数人影隐匿于黑暗中,伺机而动。
琉玉并不畏惧,反而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方才操纵影子的,是九方家还是钟离家的人?
谁会成为她重生后剑下的第一缕亡魂?
她窝在扶手椅内一边想,一边把玩手中玉简。
瞥了一眼,才发现过了这么久,对面都没再回复她半句。
琉玉盯着那毫无反应的玉简,心头莫名不爽。
她可是帮他出了气。
他居然没半点反应?
“我话还没说完呢——”阴山岐交代完后,又转过来对琉玉道,“你这小孩几个意思?把我当叛徒?当细作?三叔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琉玉抬眸,清透的杏子眸里写满了“那不然呢”。
阴山岐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继续说,就见琉玉的视线越过他肩头,眼瞳凝住,唤了一声。
“娘?”
“你少唬我!”阴山岐不是第一次被她唬,轻易不会上当,“别说你娘在玉京,就是她现在在太平城——”
“在太平城,又如何?”
淡漠如雪的嗓音平缓而冷静,如水滴回响于幽室,顷刻间扼住了阴山岐的喉咙。
就连膝盖也条件反射似的一软。
“二嫂,我这回真不是故意出卖咱家的,都是九方家和钟离家的错,是他们对咱家居心叵测啊!”
噗通一声。
阴山岐回身跪地的动作格外流畅熟练,一看就有多年的好底子。
通讯阵内的身影与琉玉一样,坐在一张扶手椅内。
女子身量挺拔,姿态外松内紧,就这么无言地审视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阴山岐,论年纪,阴山岐其实还比她要大三岁,但两人一坐一跪,气势之间隔着天堑。
良久,那道平缓有力的嗓音才再度响起。
“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大致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也有数。”
阴山岐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三弟说得对,咱们家如今声势太高,惹人忌惮,有人给阴山家挖坑再正常不过,不是三弟,也会是其他人,不怪你。”
听了这话,阴山岐顿觉浑身一轻。
刚要一撩红袍挺直背起身,就听后面来了一句:
“那卖仙道院入学位的事儿,也是别人挖的坑咯?”
这句话仿佛隔空一脚,又将阴山岐一脚踹回了原位。
他心里一口气骂了几十遍死小孩,还是没忍下这口气,回头怒瞪琉玉:
“我招你惹你了!”
琉玉懒得理他。
她的双眸落在通讯阵内的身影上。
最后一次见到南宫镜,恍惚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琉玉不是那种特别恋家的人,远嫁九幽百年,除了逢年过节会开通讯阵与家中闲聊几句,她更多的时间都在闭关修炼。
南宫镜也绝非那种会成日挂心女儿吃饱穿暖的母亲。
即便偶尔彼此思念,也都觉得时日还长,外出闯荡的稚鸟总有归巢的那日。
谁也没料到。
照夜二百七十年的除夕,就是彼此的最后一面。
南宫镜打量了琉玉几眼,缓声开口道:
“之前让柳娘查据点账本的时候,就猜到今日情形了?”
琉玉眨眨眼,敛去眸中水光。
现在可不是感怀的时刻。
“……一半吧,不确定三叔是真傻还是装傻,而且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迅速。”
阴山岐咬牙。
他就知道这死小孩把他当内贼!
“后续的安排呢?”
“今夜之内,最迟明早,他们肯定会暗中调动妖鬼袭击太平城,趁乱除掉三叔,把这件事的痕迹擦干净。”
南宫镜呷了一口茶,垂眸道:
“太平城太远,时间仓促,我们调不来人。”
“我知道。”
琉玉弯了弯唇,气定神闲地答:
“我们仓促,他们就不仓促了?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也在城内,误判敌方实力,这可是大忌。”
尽管重生后她的实力回到了七境,但作为曾经到过九境巅峰的修者,即便境界跌落,对势的掌控,对术的熟稔,也不会一并消失。
所以,她自己估算了一下,实战中她的实力可与八境修者相较,而对方却不会在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南宫镜抬眼瞧她。
茶盏腾起雾气,让这个嫁出去刚一个月的女儿看起来有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变化。
“早知去一趟九幽就能让你有这么大的长进,应该早点把你送过去历练的——在九幽过得如何?”
“挺好的啊,和之前商量的一样,我捏着九幽财权作为制衡,其余诸事不插手……”
“我是问,你和墨麟过得如何?”
琉玉没料到这种时候她娘会问这个问题,杏眸微睁,一下子卡了壳。
一旁的阴山岐伺机开始说起风凉话:
“二嫂不必担心,怕是恩爱得很呢,我不过就是让她那个妖鬼夫君亏了点小钱,她都想要我的命呢。”
琉玉噎了一下,但很快镇定反驳:
“你以公谋私,中饱私囊,人人得而诛之,咱们家看门的大黄要你的命都不奇怪!”
“没大没小死小孩——”
两人吵闹起来,一旁的南宫镜却只是瞧着琉玉身上的衣饰不语。
靛青色裙摆用玉石勾勒出花纹,月色下流转着华贵暗光,外拢金裳,灿然如落日生金,不觉俗气,只觉光彩照人,不可逼视。
那不是琉玉出嫁时,她父亲命人给她备下的衣裙首饰。
但却比她出嫁前的打扮更华贵几分,并未因远嫁九幽而降格。
南宫镜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月夜。
那时的绿衣妖鬼已是千妖万鬼之主,是令大晁的仙家世族无不胆寒忌惮的存在。
但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跪在南宫镜的门外,如虔诚信徒弯下他的脊背,一字一顿地郑重承诺:
“若得明珠,吾必珍之。”
“如何珍之?”
“为她不堕凡尘而生,为她心之所愿,纵死无悔。”
第17章
江岸芦花摇曳,飞絮与萤虫无声漂浮。
隔着一道丹水河,浸没在月色下的太平城宁静祥和,城中悬着花灯无数,再过一日便是大晁的花灯节。
可惜,这座城池等不到明日的花灯节了。
“鹿鸣山那群妖鬼到哪儿了?”
停泊在岸边的小船内,衣着潦草的布衣男子将手里的烟斗在船舷边磕了嗑。
身旁的乌衣青年替他换上新的烟丝,答道:
“还有五十里,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龙兑城派来的两名七境修者呢?”
“已经到太平城城门附近潜伏着了,阴山家的铁骑统领乌止是八境,城中还有三千铁骑,龙兑修者不敢轻举妄动,还是等鹿鸣山那一千妖鬼抵达后再行动。”
布衣男子还没说话,船舱内传来一个少年尖锐的嗓音:
“怂包!”
“二对一还这么谨慎,简直给九方家丢人!”
“迟则生变,方伏藏,你让他们立刻给我攻入太平城,拿下阴山岐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