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热奶, 小声说了句话:“谢谢。”
苏棠音尴尬笑了笑。
许婉枝的话很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目光聚焦在桌面上,双手捧着热奶小口抿着,或者喝到了,又或者没喝到,总之苏棠音盯了她很久,她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苏棠音也不是话多的人,和景柏在一起往往都是景柏展开一个话题,她跟着附和,对上许婉枝这种看起来话比她还少的人,真的完全没有办法。
她抿了抿唇,犹豫要不要先行开口, 毕竟许婉枝看起来真的有些沉默到底的意味,可明明是她要找苏棠音谈话。
苏棠音无奈抚额, “许小姐——”
“苏小姐。”许婉枝和她一起开口。
两人都愣了一瞬,苏棠音坐直身体,朝许婉枝抬了抬手:“许小姐,你先说吧。”
许婉枝的目光落在苏棠音脸上,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似乎苏棠音的脸上开了花一样。
若是旁人这么盯着她看,苏棠音早就该恼火了,但偏偏这人是许婉枝。
苏棠音没动,也没出言阻止,任由许婉枝打量着她。
许婉枝的目光其实很温和,她这个人就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即使苏棠音自认脾气好,怕是也顶不过许婉枝。
比起打量,那种目光更像是一种欣赏与羡慕,她看着苏棠音之时,暗淡的眼底有一团光亮越来越明显。
苏棠音终于忍不住开口:“许小姐,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你要谈什么?”
许婉枝这才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
她坐在椅子中,浑身的戒备松垮下来,靠在椅子中摩挲着杯子。
“苏小姐,你是景医生的妻子,对吗?”
其实答案很明确,许婉枝自己也知道。
苏棠音颔首:“是。”
许婉枝又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景医生的身份吗?”
苏棠音摇头:“不是,前几天刚知道的。”
“前几天知道的啊……”许婉枝喃喃,“不算晚,不算晚。”
苏棠音抿唇,即使景柏当时没有跟她说太多关于许婉枝和闻煦的事情,现在她也能看出来。
怪物不是人类,像鲛怪和实验体那种性情温和些的怪物很少很少,大部分还是如景柏和闻煦这样,残忍又强悍,掠夺几乎成了本能。
只不过景柏懂得厉害,选了一条最好走的路,耐下心装模作样骗了苏棠音几年。
可看起来,那只藤怪应该不是这样。
许婉枝的回答也给了她答案:“我跟闻煦认识三年了,认识半年后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一天,闻煦在又一次被她拒绝后,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婉枝以为他受到了打击,犹犹豫豫没敢走,想要开口安抚他的情绪。
可是纤细的腰肢却被什么东西缠住。
“他主动告诉了我他的身份,在我面前展露怪物的形态,从那天后,他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在乎我会不会将他的身份说出去,那些藤蔓成了我的噩梦。”
它们会钳制住她,亲吻她,瓜分她的眼泪和汗水,抬高她的腿缠上闻煦。
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许多软肋的人,面对一个身份地位都要远远高于她的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主人公仿佛不是她自己,而她只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而已。
苏棠音一言不发,当个旁观者听完了她和闻煦的故事。
跟她猜的差不多,一场强迫来的婚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落地窗上,许婉枝侧过头,目光又落在了外面的雨景中。
水滴落在地面之上,砸下一个个小水洼,晕开的涟漪晃晕了两人的眼睛,这场雨下的很大,外面许多没有带伞的人争先找了距离最近的店铺,拥挤着在外面躲雨。
她们两个坐在咖啡店里,雨水从玻璃上滑下来,视野逐渐模糊不清。
苏棠音的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以及店内舒缓的音乐,两者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许婉枝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苏小姐,我已经妥协了很多,我认命了,我太多软肋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够我放弃一切妥协,于是上个月,我答应了和闻煦去领证。”
苏棠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许婉枝的情绪明显很不对劲。
许婉枝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眼眶微微红:“我妥协了这么多,可他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另一个世界。”
“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我在乎的人都在这里,为什么我要离开他们去到一个只有怪物的世界?”许婉枝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不爱他,我可以忍受被迫捆绑在他的身边,可我不能接受离开我的家人去另一个世界,我不愿意。”
苏棠音:“我知道,许小姐,你别担心——”
她想说,她不会帮景柏打开两个世界的门,她也不会去另一个世界。
但许婉枝却惨笑一下,眼眶越来越红:“苏小姐,景医生好像真的瞒了你很多,你以为没有你,他就打不开另一个世界的门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血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你觉得这些和景医生没有关系吗?”
苏棠音怔愣,好像被闷头敲了一棍。
对,许婉枝说的对。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她的血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景医生作为深渊的神,他远比你想的要强大,他活了太久太久了,跟宇宙同岁,情感比闻煦还要淡漠,为什么,仅仅第一眼就对你一个人类起了念头,甘愿放弃深渊来到这里潜伏在你的身边?”
“闻煦说,两个世界的门最开始就是出现在深渊,是景医生将它撕开,它才越来越大,以至于扩散到了深渊之外,其他的怪物因此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难道,一点不怀疑,你和景医生有什么溯源吗?”
她的血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她打开的门最开始是在深渊里。
她这个人让怪物之神为之痴狂。
这些好像都与景柏有一些关系,并且她的直觉告诉他,似乎关系匪浅。
苏棠音与许婉枝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她们两个都不想离开这里,都不想去到深渊,而两个人类要怎么斗得过两只强大的怪物?
苏棠音想了很久很久,在许婉枝长达十几分钟的注视下,唇瓣翕动几下找回了声音。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许婉枝笑着问:“苏小姐,你明白什么了?”
苏棠音毫不避讳她的目光:“许小姐今天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明白,景柏有事情瞒着我吗,你希望我去找到解决办法,和你一起组织他们打开深渊? ”
在许婉枝没有来到之前,苏棠音真的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答应,景柏不可能强迫她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可却忽略了那些事情,到底为什么,她一个人类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她与景柏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景柏似乎知道这些东西。
许婉枝站起身,垂首对苏棠音说:“苏小姐,景医生不可能放弃带你去另一个世界的,你不够了解怪物,他们自私又邪恶,不可能在乎我们的感受。”
“怪物要的是绝对的占有,而他们的世界,那个满是怪物的世界里,我们只能依靠他们,才是真正绝对的独占,跑都跑不了,除了他们什么都见不到。”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会听见你的话,强迫是一定的。”
眼里、身边,只有自己的丈夫,一个怪物。
这才是他们要带自己的妻子离开人类世界,回到怪物世界的原因。
人类世界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在这里有太多不确定,有人类的规章制度约束着他们,甚至妻子还会见到很多别的人类,目光会分给许多人。
可另一个世界不一样。
在那里,没有法律,没有规矩,强大的怪物有自己的领地,像景柏和闻煦这种级别的怪物,在另一个世界是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不会有别的生物出现。
只要去了那里,妻子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除了自己的丈夫什么都见不到。
许婉枝拿起桌上的伞,朝苏棠音伸出手:“苏小姐,请帮帮我吧,我需要你想尽办法,找出景柏的底牌,如果你有能力劝住他,那自然是更好。”
如果有人可以阻止另一个世界的门打开,这个人只能是苏棠音。
景柏只听她的话,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许婉枝也要拼命尝试。
万一呢?
万一景柏改变,万一他不会强迫苏棠音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门。
或者,万一苏棠音找到了景柏的秘密,知道了自己与那道门的联系,想出了别的办法呢?
许婉枝只能靠苏棠音,给自己最后一次反抗的机会。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离开了,只留下苏棠音自己在咖啡店坐着。
外面的雨很大,苏棠音没带伞,现在脑子里想的东西很多很多,又续了杯咖啡慢慢喝着。
咖啡到嘴里很苦,苦味化开又带了一丝甘甜。
马路上除了车子和风雨无阻的外卖配送员,几乎看不到人,雷声偶尔炸起,撕开昏暗的天地带来了一丝光亮。
苏棠音在时不时闪起的雷电中,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
也是这么一个刮风下雨的天,她被困在商场,暴雨让她寸步难行,手机也被冲走,景柏联系不上她,顶着大雨开车沿着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一个个寻。
一直找到了晚上,他冲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水,碎发还往下滴着雨水。
在见到苏棠音的刹那间,他冲上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高大的身体甚至在颤抖,一个一米九的男人,在她面前慌得不像话。
苏棠音一直觉得景柏有分离焦虑症。
可现在看来,或许,景柏不喜欢人类世界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世界她有正当的理由离开他,外出工作,出差,旅游,和朋友去聚餐,这些短暂的分离都足够让怪物焦虑的不行。
苏棠音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她睁开眼去看,屏幕上显示的就是景柏的名字。
苏棠音有那么一瞬间是不想接的。
她漠然看着桌面上的手机,景柏做人很有耐心,即使已经在她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耐心。
他就这么一直打,一直等到手机自动挂断。
苏棠音没有动,而是继续看着桌面上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