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参与替换神像的,还有谁?”
俩人也很想有骨气,不想供出同伙,但在筋骨寸寸收紧的疼痛之下,他们涨红了颈,窒息如潮海将他们淹没,生机被一点一滴地吞没,“还有,还有——”
“紫宫天的别小溪!是她找到我们的!”
紫宫天顿时泛起一片惊澜。
“别小溪?她,她看起来那么老实本分,怎么会——”
那紫衣使女脸色大变,还未等她逃窜,就被一记烈鞭摔打在地,而落在她面前的,正是天帝妹萝的近臣红玉姜,她乌眸簇着怒火,反手就将这紫衣使女鞭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声息都发不出。
紫衣不夜侯冲着阴萝拱手,“帝上,此女异心叛你,臣已诛!”
八万毁业因果藏在诸天生灵间,每供出一个名字,都是一场紧随而来的杀戮。
天江之畔,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堆积在阴萝脚旁的尸骨越来越多。
敢逃吗?
天阙不设天门,阴萝甚至没有开锁灵之法,他们随处都可去,当然,前提是——
他们能在她眼皮底下离开!
但凡诸天生灵有所异动,阴萝不问缘由,视为同伙,一律斩首!
诸天生灵只能站在原地,沉默又窒息地,像圈内的羔羊一样,等着那一个名字从她的唇齿落地!
是赦免,还是湮灭,只在这恶神的一念之间!
此时阴萝已经找到了将神女玉像亲手供入庙里的罪首。
那是一个天资超群、俊逸灵秀的男孩儿,他才六岁,天生武体,从人世的武域极天脱颖而出,被视为未来的武域圣者,这一次也是因为他的出色,被他的师尊带来神洲,去瞻仰诸神以及万尊的风采。
享她的恩,毁她的道,何其讽刺!
真行,那么多老的,精的,最后竟让一个最有天赋的小孩来背负所有的灾祸,是赌她的不忍心,让她心魔加剧焚烧她,还是在她大开杀戒之后,给她的罪名再罗织一条,爱弑杀天才幼童?
阴萝双眸涌动着血海,她同样掐起了这小子的一把嫩颈。
他亦不服输与她对视,并不惧怕死,“恶帝当道,人人,得而诛之!”
阴萝冷笑,“恶帝?你知什么恶?我不愿意为苍生献祭去死,我就是恶?我不愿意与弱者同行,不够仁慈怜悯,给你们的笑脸不够多,我就是恶?我不愿意让神女道这种愚蠢的,只会牺牲,不会自救,像颠公颠婆一样为爱发疯的废物道祸害我界生灵,我就是恶?”
“那你还从你娘胎里生出来做什么?”
“你还未出生,你就无耻索取,让母痛,让母苦,你难道不是最恶?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有脸活到现在?天生武体怎么会落在你的身上?你为什么不剜了它送给更需要的人?只会被利用的小废物有什么资格享着天道优爱!”
他滞了滞,“你,你少颠倒黑白,你害了那么好的神女,还害我人世生灵涂炭——”
阴萝笑得更狠。
“哈!就那个破天幕,一个颠婆做点好事儿,就把你们迷得团团转是吧?”
“告诉我,她干了什么啊,救了几个男人,哄了几个小孩子,喂了几口水,几口药,包扎一番,对奴隶说几句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的好话,再找个有风有光的地方,笑一笑,抛一抛好看的裙子,这就把你这小子拿下,迷死了吧?”
“这种有手有脚有嘴都能干的事儿,如今到底是哪个蠢货还会感动啊?”
她的指骨倏忽收紧。
“咳咳——”
人族小男孩被她掐得双眼翻白,只听得她冷厉道。
“你以为这九重天阙,是靠救几个落魄的男人就守得住的吗?你以为你那人世昏昏,是靠一两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漂亮话就能结束的吗?既懂自己的无能,那就好好跟随,你玩什么叛逆呢?你真以为你在伟岸救世呢?嗯?”
“没有我这个恶帝,魔族还在搞什么神女堕落,天族还在玩那什么破神凡情劫,你们人族也还被那什么中天人皇,做他权柄的祭炼品,什么万国登天梯,要跟我天族共治天域,可真是好笑,连我身边一个女近臣都杀不过,这等傲慢,你人世离灭族也不远!”
“若非我降下武域十六极天,让你们人世也得以武朝之盛世,登船靠岸,你以为你今日凭什么能站在这里?你不会又说,这是靠神女献祭得来吧?”
人族小男孩张了张嘴,他满脸羞红,却说不出话来。
“遮羞布不给你们掀了掀,真把自己当什么救天救世,诛杀暴君的好玩意儿。”阴萝扬唇,“好了,诸位都听清楚了,我想日后应当不会再有蠢货不识趣了,你的作用也到此为止,死吧!”
“萝——”
郑夙还未出口,剑袖被一道阴寒的异风掠起。
“元幼平!住手!不要再杀了!!!”
“——嘭!!!”
郑夙顿住身形。
阴萝被一把纤腰扑倒,漆黑的、略带一丝安息香的发散了她满身。
对方动作敏捷,双腿很自然分开,似草原的烈性小骏马一般环在她的腰间,他抓起她那一只没有握剑的手,圈起来,拇指扣紧指尖,贴靠自己的脸颊,“元幼平,你看着我,看着……小爹。”
它有些羞耻说出了阴萝对它的爱称。
它竟似哄小孩一般,笨拙地哄着她,“元幼平,听小爹话,不要再继续了,他们不值得,不值得你脏手。”
它很清楚的,纵然元幼平对它心狠手辣,可对众生万众,对她的神国子民,还是很好的,她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强大庇佑者,从不会因为善恶而苦恼,可今日她混沌了她的底线,变得陌生而疯狂,渗进了乌黑的底色。
她被撕扯着,面目全非,它竟有些怕。
怕她就此不回头,怕她再也不是它那个元幼平。
它怕。
练星含捧起她的脸,软唇吻着她的血渍,从脸,到颈,一块又一块地,将它们肮脏的吞咽下去,仿佛越快洗去这罪恶,就能让它的元幼平恢复平常,她当是天之骄女,诸天最高的那一支金夜旋覆花,她高贵凌越,她怎么能像它,成魔成鬼,堕落至这泥泞的恶地?
“小爹。”她竟冲着它笑,说的是诛心之语,“我这样不好吗?我学你的呀,学你,怎么祭了这苍生,我跟你一起脏到最恶,不好吗?让我死于畜生的地狱,这不是你最期望的吗?”
它怔了怔。
是啊。
多少次,它都想元幼平沦落成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牲口,它会给她戴最紧的颈圈儿,喂她最恶的情爱,把她沦丧尊严地养在身边,要她又腥又痛,它是那样强烈地仇恨,又强烈地崇慕,这个将它爱海玩弄的坏东西。
可真当她要坠向这尸山火海,变成跟它一样的小畜生。
“……不要。不要元幼平。”
它喃喃道,眼眶早就湿红,伏在她颤动的心口,不自觉沁了泪珠,“你不要变成那样,不要,是我错了,我,我祭炼苍生,是,是我太无知,你不要坠入魔道,这不好,不好……元幼平,醒来,我求你,快醒来。”
它是魔种,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利用苍生有何错处,可是当她这样问它,它竟觉得心痛得不可自抑。
是不是当初它再纯善一些,它跟元幼平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它又吻了吻她,除此之外,它竟想不出任何唤醒她的方法。
可她偏了头,不让它吻。
年轻魔主的晶莹泪珠串儿又淌了出来,湿漉漉好似路边被弃的奶犬,“元幼平,你嫌我吗?是我又丑了吗?我的身体不再吸引你吗?”
多么荒谬的一幕。
万界生灵古怪地目睹。
——年轻的魔主祈求它曾经的爱人不要堕落魔劫!
还试图用身体唤醒入魔的爱人!
“你少来假惺惺救赎我!”
阴萝推开了这泪答答的魔主,指尖绕起一道雷蛇,直冲那人族小童而去,后者绝望闭起了眼。
“——刺啦!”
鲜血溅开的,却是他身后的人族师尊,雷光灭顶!
他愣了愣,拔起脚步,发出幼嫩的哭声。
“师尊!师尊!啊!杀了我!杀了我!否则,否则,我必叫你血债血偿!!!”
阴萝却嗤笑一声,“老的人面兽心,小的蠢得无可救药,你这条幼童小命,掐了我都嫌轻手,等你成人及冠,我必取你命,偿我今日失道!”
她弹起两指,噼噼啪啪打着小男童水咣咣的嫩脸,“记得,小鬼,我等你,二十岁来杀我,等你长大死在我手上。”
这诸天恶帝的睫毛是又长又茸的,原是轻白晶莹如羽涅,但浸足了那骇人的血意后,丝丝缕缕的红蕊铺开,他仿佛张望进了一个幽冥的入口,竟慌得不知所措。
“咣当!”
阴萝又是一个击掌,激得众生灵都是心神发颤,听得她那粘稠发腻的甜声。
“好啦,人家被你们这些坏东西,逼得无家可归了,现在有没有好心的哥哥姐姐,收留一下萝萝呢?”
他们表情微妙,品出了另一层意思。
这天阙高帝,竟然要弃天阙诸神,改投他界?
不等他们思索,那妖帝宓颂拢着半肩狐裘,竟也笑吟吟开口,“我观小天帝陛下御男有道,又隐隐有我等天功的传承,来我极乐圣教,欢喜天门可好?”
好耶!
美人姐姐主动找我来玩儿!
阴萝觉得自己还是要矜持一下,假模假样地噘嘴,“那人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来了姐姐的地盘儿,需要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做起么?”
妖帝宓颂蓦地大笑,沙嗓格外诱人。
“我的小天帝,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九极四海之君,可不是那什么神女,她那两下功夫,也就配糊弄下这些小傻子了,你何等八面威风,那些小骚蹄子该为你端茶倒水铺床暖被才是,你自是要跟我平起平坐的!”
?
包吃包住还包铺床暖被顺便当个一把手?
这等好事,那还等什么?
走!
立马走!
天阙这破地方儿,萝萝我混得厌倦了,说拜拜就拜拜!
阴萝暗自腹诽,从她回来的时候,这群颠公颠婆就没个消停的,累得她小腰都消瘦了一圈儿!
阴萝深深觉得,这不是她的错,一定是天阙风水不对,不够养她!就算郑夙依从她,床笫功夫练得再好,也架不住这群日日狂吸她精气神儿的蠢货!
她得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的,也盘一盘油光水滑的美人儿,不然天天这么整她,她一定会英年早衰的!
阴萝迫不及待就要狂奔到妖帝姐姐的怀里,准备去极乐圣教也过一过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她的手腕被一抹清凉挽住了。
“郑阴萝,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