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最为险峻的龙首大关上,稳稳降临了一座旷古疏冷的月轮大宫。
四界众生:还能这样?!
从龙骸尾骨到龙骸头首,镇关要害的,全是这诸天大世的绝顶人物。
众妖小声道,“没想到,竟然是来真的,妖君宁可送死,也要成全那祖龙小帝君,这便是多情一道的霸道吗?”
当真可怕,连妖魔两圣朝都蛊惑了!
不是他们诋毁自己,是妖魔两道,大部分都是贪生怕死的,极其惜道,也极其惜命,基本不会发生为爱献祭这种蠢事,除非为了哄到手的猎物,他们装一装,演一演重伤难愈,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他们正说着,又听得一声脆亮的笑声,“姐姐,这等证道好事,怎么不叫我!”
却是那登真大仙朝,玄冥白女盟的小九王姬,执着一条软鞭,骑着一匹天马,烈烈笃笃驾到了龙翼关,“昔日姐姐助我等王朝登仙,今日就让妹妹也送姐姐一程至尊天下,你说是吧,月妃姐姐?”
练月妃也浅笑扬唇,“好了,快快布阵,事后再邀功也不迟!”
“小薰神……不,小帝君,我等,也祝你一臂之力!”
十四小圣教,以姬婵的天师道院为首,带着八神观,星罗庙,葬花冷蛇府等年轻众修,落在了另一侧的龙翼小关,是本界年轻战力的天花板。
少院主姬婵撸了撸他们的长命当康小猪猪,“牙豚,今天能不能好好干,我们可都指望你了呢!”
牙豚对吉祥物的身份理解透彻,当即蹦出一句,“牙牙!牙牙能干!牙牙吉利!”
“时辰已到!新荒第六代修真大世,月府素曜太阴皇君,郑阴萝——”
“上殿来!!!”
是第三声!
也是最后一声,夹杂着警告与催促!
阴萝还没动,她依然睁着一双光华流转的冷翠蛇瞳,金绿色的华贵竖线若隐若现,她俯着一双细黑柳枝咬开的眉,从云天凝望着她的众生万象,这一瞬间,那种山呼海啸般的狂浪冲破心头。
阴萝很清楚,她修的众生情道,不止是纯粹的爱恋,还有崇拜,仰慕,爱戴,敬畏,向往追随——
于是。
整个世代,倾山翻海,都在呼唤她的名姓。
“小帝君助我等从异界脱险,今日助她一程不也是应当?!”
“小帝君守得我界门关,我等难道守不住这龙骨关吗?!”
“诸天老祖都在,我等岂能怯战?”
“说的极是,我等同去!”
“我等同去!”
“我等亦同去!!”
“同去!同去!同去!同去!同去!同去!!!!”
道,佛,法,妖魅,鬼魄,凡武,无数道影子从诸天万界拔地而起,锵锵然落在了古神龙关各处,数百,数万,百万,千万,越来越庞然,越来越激烈!
天穹之上,那四方的淡青玉早就染成了桃花池,是六欲天功的至高境界——
爱神之天。
众生昭昭,其爱烈烈,光辉永灿,我情恒久不败!
那烧断了色的粉红光霞深深浅浅落在她的裙尾,将那玫瑰色叠得更深,更浓,更艳。
“郑阴萝——”
她旋腰,摆裙,眼尾闪烁一丛阴媚的细鳞花,耳边荡开狸毛金珠珊瑚,温暖绚烂,又明艳透顶。
她两手合持,颈段胜雪,眼波更是闪闪流转。
“谢诸天众生,今日爱我!”
诸天众生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华艳无双,只觉为她死也无憾。
再转身,阴萝掌心滑出那一杆嗜血猎猎的银枪,她唇边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而那娇娇懒懒的口吻也变得阴厉万分。
“郑阴萝!这就上殿!!!”
她提枪摆腰,如同一丛艳艳灼灼的石榴小火,疾驰过龙尾关,龙足关,龙腹关,龙翼关,龙心关,再到龙喉关,龙首关,四界千万众生,诸天神佛妖魔,为她护持,镇守,形成了一种庞然可观的昭烈声势,冲她瀑涌而来。
天光满洒,熠熠生辉。
爱神之天下,众生多爱她一分,多敬她一分,甚至是多畏她一分,都在源源不绝充盈她的爱神之国。
阴萝手背的曼荼罗情花也在灼灼绽开,烧着她的手背青筋以及日月珠。
“轰隆——”
阴萝如同一道玫瑰雷电,闯进龙神殿堂,且本身法源不损一丝一毫。
但没等她彻底踏足其中,迎面就飞来一座乌黑无声的六道磨盘。
“阿萝小心!!!”
六道磨盘被一面淡金色的人皇旗幡裹住,阴萝被抱揽着落到一旁。
英夜弦一贯是鹰犬视角,并没有参与到众生守关当中,他冷漠谨慎地观察着这一切,直到阴萝遇险,他才急急冲出来,拉着她的手,“你没事吧?可是伤到哪儿?”
阴萝的眸光泛起一丝奇诡,从他身上掠过。
这寂静无人的殿堂则是降下一道古音。
“月府素曜太阴皇君郑阴萝,你竟窃众生情道为你守关,你可知罪?!”
惊雷炸响。
阴萝抽出了自己的手,“罪不罪的,我是不知的,但亏,我是不能吃的。”她翘起唇,软厚甜沛的嗓儿,“哪,我的好古神,您可没说,这龙骸关不能守,不能镇,前神做不得,不代表后神做不了,有一句话说得好嘛,后浪推前浪,前浪死边边。”
她单手执枪,另一只手朝天翻起,做出一个小孩讨糖的动作,“好啦,人家都到这里了,该给的,你们总不会小气吧?”
古神殿堂寂静无声。
许久,缓缓响起。
“月府素曜太阴皇君郑阴萝,窃众生情道入帝台神道,念在年幼无知,就此罢殿惩戒,百年后可再入!”
“明景神武羲皇英夜弦,开拓众生万朝,运象长虹鼎盛——”
“今日入殿,登我等苍墟龙阙帝台!”
英夜弦身体倏然一紧,他瞳孔微微发颤。
第一时间,他猛然侧过脸,看向阴萝,她仍是眉眼弯弯,唇角翘翘,很快她也转了脸,声调更是黏得发稠,“位面气运之子,天命钦定的主角,真好哪,好到总把我衬得,好似你们说的那种跳梁小丑呢,不管多费尽心思,都比不过这泼天气运——”
她吐出字,“好到我,现在就想杀掉你。”
不。
不是想。
阴萝的长枪已经横锋,在他颈侧擦出一抹血线,“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以为是个顺眼的,没成想,是个碍路的,就当是我养了一条会反咬一口的狗,哪,你该暴起咬人了,你哭什么?哭的不是我?”
英夜弦怔怔看她,他张了张嘴,声带痛涩,“不是……不是的,我从未想过,要与你相争!”
他连忙跨步过去,哪怕被长枪擦破血骨,也在所不惜。
他的鼻息紧张又急促,不知道是该牵她的手,还是该吻她的脸,急得又是逼出了一片泪,“我,我入殿,只是怕你伤着!你是我主妻啊,我只听妻的话,什么都听你的,妻,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啊。”
他在私底下会叫她妻。
起先只是在床笫,在她最愉悦之际,悄悄咬一句耳。
后来随她去了星际,他就有些得意忘形,成了口头禅,回到诸天之后,才略略改了口。
青年人皇慌急勾住她的手,“妻,阿萝,阿萝,你看我,你看看我,不要——”
她讥笑道,“我呢,运衰,总是那么倒霉,总有一些小废物,小锦鲤要压我一头,好不容易得了诸天送我一程,自以为能十拿九稳,可谁知道,你这条狗呢,也是养不熟的,哈哈,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滋味,真好,好得很啊!”
阴萝指骨顶了顶他下颌,眼锋凌厉泛着猩红。
“你知道的吧?今日,能从这座古神殿堂,从这帝台之巅走出来的,只有一个,气运之女在我手里是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吧?”
英夜弦愕然,沉默,黑夜潮水般的窒息将他淹没。
他喃喃道,“知道……我知道……”
那气运之女,原是他的女主,也是她哄骗着他,将她碎魂裂魄。
英夜弦更低声了,“我知道妻最想要什么,我会,会……成全妻的。妻……阿萝……不要忘了我。”
古神殿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提醒,“明景神武羲皇——不要被她迷惑!”
“闭嘴!闭嘴!闭嘴啊!!!”
青年人皇骤然发怒,他握着阴萝的银霜长枪凛冽杀进自己的胸腔,鲜血喷溅的同时,他的双眸愈发阴冷歹毒,冷冷看着这神圣的古神殿堂,溢血的喉腔爆发出最后的渊深仇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选我?该死,你们都该死!!!”
他不怨阴萝,都怪这古神殿堂,都怪这该死的天意!
他不能与妻长久,都怪它们!!!
青年人皇撑着胸,一寸寸吞过她的枪身,直到与她胸膛贴着胸膛,他终于又抱紧了她。
“妻……我做得好不好?我,我是能养得熟,你会……会爱我的吧?”
阴萝没说话,他捏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妻,好冷,好冷,你摸摸我,你摸摸我。”
带着哭腔。
直到头顶那只手动了动,揉起他的发根,他长长地舒服地喟叹一声,双唇吻着她耳,“阿萝……家,家里的大将军们,毛乎乎,还有扁扁,要劳你照顾了。”
他将那一座小院买了下来,养了一群威风凛凛的毛花鸡,一只好吃懒做的猫儿,还有一头脑袋不太灵光,总把他当妈妈的扁嘴鸭,鸡留着下蛋,做花椒鸡,猫留着捉鼠,抱到她膝上讨欢,至于那扁嘴鸭,纯粹是用来玩儿的。
这个时节,那院落墙角的花椒应当熟了,做金汤是最好喝的,可惜他再摘不了。
英夜弦口鼻渐渐蔓延出了血,恍惚之际,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带她私奔的那一天。
那神天恶姬双耳娇嫩,系着一对绀蝶色的绵长丝帛,冷风呼啸,猫瞳闪烁美丽的流光。
她像诗篇一样,坠落到他的怀里,他将风声、危险、命运、未来,都抛在了身后。
他们私奔出了游戏,又私奔出了诸天,再也不受游戏与天意的捉弄。
他们长长久久,永远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