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亚娜城】之外,叶沐领地上的其他城镇也逐渐进入了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
虽然领地的交接工作还远没有完成,在政策和法律方面,大多数事情都处在停滞中,但居民们已经可以接到各种官方发布的通知,一时跑商的跑商、找工作的找工作、搬家的搬家。
在此之前,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一场极大的混乱和动荡,而在那场混乱和动荡之前,他们更是一直在穷困中挣扎。
因此最近的改变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很新奇,很多人面对逐渐好转的生活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继而慢慢地认识到:这大概就叫做“活得像个人”吧!
【星河村】中,尤文和多琳在几次跑商之后掌握了这项业务的步调。每一次从奇亚娜城回来,他们都会认真进行复盘,总结哪些货物最受欢迎、哪些卖得不符预期,并及时将这些信息反馈给村民们。
这些消息让这个一直平和淡泊的小村子“卷”了起来,很多原本只求过平安日子的村民们开始起早贪黑地捕鱼,村口的那条河边时时都能听到村民们施放技能时的呼喝声。
这样和以前相比,他们似乎少了一些惬意的时光。可每个人都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在曾经的混乱和无穷无尽的剥削里,他们的惬意固然可贵,但现在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谁又不想追求更富足的生活呢?
星河村的村民们在疲惫和喜悦里感慨万千。
村子最深处的一幢小房子里,杰弗瑞既是个渔夫,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这个“小有名气”绝不是自夸,从星河村到附近的几个小型村镇,居民们如果有需要画画的地方,首先想到的都会是他。
今天,他难得地给自己放了个假,既没有出去打鱼也没有接什么画画的订单,上午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就坐到了画板前,认认真真地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他想给领主大人画一幅画像。
虽然他不知道领主究竟长什么样,甚至不清楚他的性别和年纪,但他还是想画。又因为不想对他有任何亵渎,他和上一次一样,打算是画背影。
——是的,“上一次”,他已经干过一次类似的事情。
不过那次,他想当然地把这个背影画成了一个男人。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现今的绝大多数领主都是男的。
领地上其他借作品表达感激的画师如果去画领主的背影,也都做出了差不多的选择。
可是反对声很快就出现了。杰弗瑞不清楚这种反对声从何而来,但它传得很快,一时之间就连这个小小的村子里都有村民在议论:“对啊,大家都不知道领主是谁,为什么就认为他是个男人呢?”
杰弗瑞为此懵逼了一下,接着就觉得:也对。
诚然现在绝大多数领主都是男人,但他们也大多都不做人。突然冒出一个治理得这样好的领地,他为什么不想想领主可能是个女人呢?
在王城里,不也是西尔维娅女亲王和故去的王后比国王的口碑更好吗?
杰弗瑞怀着对领主大人的虔诚,立刻决定弥补自己可能造成的失误,画一张女领主的背影!
同一时间,领地的其他画师也创作出了类似的作品。这些画作水平参差不齐,而且由于没人见过领主本尊,谁也说不准谁画得像、谁画得不像。
可这并不妨碍这些画作每一张都大受欢迎。因为经历生活巨大反转的人们太感激领主了,这种感激无处安放,和领主相关的画作便正好被用来寄托情感。
于是,所有画作都在大卖,每一位画师都借此发了一笔小财。
买了这些画的人们也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他们中有不少是把画拿回去珍藏,也有一些略微疯狂一点,会在家里建起神龛,将领主的画像布在里面,当做神明供奉。
还有一些更严谨的,考虑到不清楚领主大人的性别,就将男版女版各挑了一张供奉在神龛里。
叶沐通过以撒也拿到了几张新的画作,由于都是背影,她也不在意什么像不像的问题,只看背影都是女人,她就爽了!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些画作中有几幅被遍布各地的骑士拿到,兜兜转转地送进了王城。
西尔维娅女亲王拿到这些画的时候正无所事事地坐在私人图书馆的一间阅读室的沙发上放空,当这些画出现在眼前,她很是困惑,全然不解这些连正脸都没有的画作为什么会引起手下骑士的关注。
她的骑士团团长伊莱亚斯面色深沉地禀奏:“这是南方的居民们为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绘制的画像。他们说……‘这样仁爱的领主为什么不能是女人?西尔维娅女亲王就是女人!’。”
西尔维娅听他这样说就明白了——原来是传言牵扯到了她。
她抬眸打量着伊莱亚斯,笑了笑,一边起身悠然踱向窗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还有呢?”
伊莱亚斯团长跟在她身侧,口吻有些焦急:“很少有哪位领主被这样歌功颂德,殿下,我们不得不担心这种传言背后别有隐情。”
西尔维娅瞟他一眼:“你怀疑有人故意为之?”
伊莱亚斯垂首:“如果真是那样,这位领主的野心恐怕不容小觑。”
“哈哈。”西尔维娅笑了两声。
她想到不久之前由自己亲手加封子爵的那个女孩,以及她身上那条礼服长裙。
“放轻松,伊莱亚斯,别这么草木皆兵,很吓人的。”她带着玩笑意味耸了耸肩,“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伊莱亚斯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向她施了礼,离开了面前的阅读室。
西尔维娅双手扶着窗台的围栏,欣赏窗外的风景。
“您可以除掉她,殿下。”并不陌生的沙哑男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第133章 西尔维娅的秘密
西尔维娅的眉心轻轻一跳,阅读室角落处的暗门里,一个男人从帘后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白袍,形容枯槁,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头发几乎掉光了,残余的几绺却又很长,极不和谐地从头皮上垂下来。
他朝西尔维娅欠身,只是很轻微的动作,但西尔维娅听到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我愿意替您解决这种隐患,我亲爱的殿下。”
西尔维娅没有回头,依旧只面朝着阳台前的风景。男人注视着她的背影,努力压制着心里油然而生的期盼,却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已经或多或少地暴露了他的迫切。
于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西尔维娅女亲王的眉头一分分蹙起来:“伊戈纳修斯,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期待。”
伊戈纳修斯一僵,眼中的期盼与盘于唇角的那一缕阴恻恻的笑同时荡然无存。
“我雇佣你,只是为了忒嘉拉,仅此而已。希望你牢记这一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西尔维娅的声音几乎失去了全部温度,冷如寒冰。
她很少这样。虽然她无论在王宫里、大臣间还是军队中都极有威望,但这种威望并不必挂在脸上。大多数时候,她都更愿意以一种友善的面目示人,哪怕是面对最与她针锋相对的政敌——宰相多洛里尔,她都会最大程度地维持体面。
这种“维持体面”的意思是,就算要面对面开嘲讽,她都会保持得体的笑容和温柔的语气……虽然这通常会让嘲讽显得更加刻薄,但贵族们都认可这是体面的。
因此,现在即便只是一句话的寒冷,也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伊戈纳修斯僵了僵,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垂首往来时的暗门退去。
“还有。”西尔维娅复又开口,依旧是如出一辙的寒冷,伊戈纳修斯忙顿住脚。
“我把你安排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这里是最适合施法的地方。如果你因此认为我想让你介入我的手下们禀奏的事情,我也可以为你换个住处——但你应该不想让我在院子里给你搭个小屋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语气中的温度恢复了一些。于是,果不其然的,刻薄显得更重了。
伊戈纳修斯短暂地一滞,随之而来的是被威胁的愤怒,他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我想您应该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我在这里吧,殿下?”
言下之意:何必进行这种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威胁呢?
“呵。”西尔维娅轻笑。
然后她终于转过脸,伊戈纳修斯便看到讥嘲已经深入她的眼底。
她显然觉得他的反击很好笑,抑扬顿挫地问他:“你真的觉得我担心这些吗,伊戈纳修斯?”
伊戈纳修斯愣住了,而后在西尔维娅讥嘲的笑容里,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幼稚的事情。
——是啊,她怎么会有这种顾忌呢?
站在权力巅峰的女亲王怎么会亲手给自己招惹这种麻烦?
如果她担心这些,她从一开始就不会雇他了!
……回想起自己曾经还设想过,或许可以将西尔维娅与手下间谈论的事情拿出去卖钱,伊戈纳修斯打了个寒噤。
还好他没有将这种设想付诸行动!
他应该明白,西尔维娅能让他听到的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本身不会值什么钱,只有可能给他引来麻烦。
突然认清的两重事实让伊戈纳修斯直冒冷汗——作为只差一点就能完成修炼的黑暗法师,他已经不太容易出现这种“人类的躯体反应”了,但现在他确实是吓着了。
西尔维娅将他的惧色尽收眼底,这种惧色令他刚才的反击更加可笑。她步步踱近他,毫不委婉地帮他认清事实:“一个因为懦弱和贪婪放弃修炼、且被宰相多洛里尔视为心头刺的黑暗法师——如果人们知道你在这儿,会说什么呢?让我想想看。”
“会觉得堂堂西尔维娅女亲王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你显然是这样想的,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我想他们更容易觉得‘西尔维娅真是个好人,连被全世界抛弃的黑暗法师都愿意收容’——相信我,只要稍稍有一点舆论上的推波助澜,他们就会这样想的。当然,我知道,阴谋论总是会有,那么大概也会有人觉得我之所以留你在这儿,是为了对付我的政敌多洛里尔。”
“那么,这就是纯粹的政治斗争了。你是黑暗法师还是光明法师,都不重要了。”西尔维娅笑吟吟的。
她的脚步在伊戈纳修斯身边停住,忽而抬起手,好整以暇地为他抚去肩头沾染的一点灰尘:“所以,伊戈纳修斯,我劝你清醒一点,别再说那种蠢话了,好吗?”
“……我明白了,殿下。”伊戈纳修斯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在惊恐中落荒而逃了。
躯体的不协调让他的“落荒而逃”显得非常滑稽,虽说是逃,但脚步又碎又不稳,速度还不如普通人正常走路,途中还磕碰了好几下。
经历了好一番凌乱的过程,他终于钻进了那道暗门,然后暗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西尔维娅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举步走出阅读室。
阅读室门外向左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小楼梯,从这个小楼梯下去,室外就是那个有她和忒嘉拉王后雕像的院子了。
她漫步到雕像前,默念了一句咒语,灰白的石像上便又浮现出带有颜色的虚影。
相较于上回,今天的虚影显得真实了很多,面色明显变得红润,身上的皮肤也似乎有了弹性,一双眼睛虽然仍然只能直视前方,但眼底有了一点点光泽。
西尔维娅为此感到欣慰:看来法术远比她想象的进程要快。
她虽然是王国首屈一指的大法师,但属于光明法师派系,和黑暗法师毫无牵扯,对他们的技能也并不了解。
面前的这尊石像,是她黑暗法师的唯一交集。
事情的开端是在一场宴会上,她偶然从一位失去妻子的伯爵口中听说,黑暗法师拥有一种“招魂”的技能,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准确的说,也不是招魂。”那位伯爵绘声绘色地给宾客们讲述,“你们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不过,在人活着的时候,会在世间留下很多痕迹——我指的不是你们对她的记忆,更不是什么服装首饰,而是一种……一种气息。”
宾客们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哦,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这一点,这是黑暗法师们的理论,太难懂了!总之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活着,她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会融入这个世界,在我们看不到的空气和尘埃里留下她的影子,留下属于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黑暗法师的技能,可以收束这些东西,将它们凝聚成一个‘人’,凝聚成曾经的‘她’!”
他说到这儿,宾客们多少听懂了一点儿。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究竟只是传说还是真的能够实现。
但这种议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伯爵先生很快就验证了他的说法——他念了一句魔咒,请出了他故去的妻子。在所有人惊讶的注目下,他早在三年前就举行了葬礼的妻子从厅堂二楼拾阶而下,微笑着向宾客们打招呼。
之后,宴会的氛围就变得很奇妙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拉到这位伯爵夫人身上。他们和她搭话,还有人大着胆子邀请她共舞,以求判断她和真人有什么区别。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没有区别,真的没有区别。
虽然她是被伯爵用法术引出的,但从出现那一刻开始,俨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拥有那位伯爵夫人应有的全部记忆。
这看似不是死而复生,但和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件事一时在整个贵族阶层都引起轩然大波,黑暗法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