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异地转头,女人仍旧是刚刚那副神情。
只是先前抱着膝盖缩在墙边的女人忽然伸手指了指岑姣的脸,“脏了,昭昭,脸脏了。”
岑姣抿了抿唇,她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不是昭昭,我是来带你去找昭昭的。”
看起来,女人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
不然,怎么会把岑姣错当成自己的女儿昭昭。
听到岑姣的话,女人微微歪着头。
她的眼睛澄澈透亮,里面没有半分情绪,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孩那般干净。
就在岑姣以为,女人又陷入自己的世界后,耳边忽然传来了铁链撞在一起的声音。
女人佝偻着背,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
那是一块浅蓝色的帕子,边缘还绣着一排小花。
在这脏兮兮乱糟糟的畜棚里,那块帕子干净得格格不入。
女人抬手将帕子递了过来,“昭昭,擦脸,去学校。”
岑姣盯着那块帕子出神,耳边女人的声音越发飘渺。
“念书,去外头,去外头——”
……
回忆戛然而止。
岑姣轻轻眨了眨眼,她眼前,哪有什么绣着碎花的蓝色帕子,只有赵侍熊伸过来的,皱巴巴的手。
岑姣微微侧开身,避开了赵侍熊伸过来想要拍拍她肩膀的手。
“赵爷爷,当年的事儿,我真过不去。”岑姣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当年要不是昭昭冒险救我出去,我现在,说不准是个什么样子呢。”
赵侍熊的眸光闪了闪,他看着岑姣,双唇颤了颤,而后是重重地叹息。
“姣姣,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我也很遗憾。”赵侍熊道,“当时我是慌了神,你不见了又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出现,我自然以为那个小姑娘和村子里的人是一伙的。”
“可我喊了别开枪!”岑姣突然有些失控,她声音高了两分,“我喊了别开枪,别开枪!您为什么要开枪!”
房门外站着的人都听到了岑姣的声音,守在门外的两个男人下意识绷紧了背看向了陈诺。
陈诺瞥了他们俩一眼,“你们去别的地方吧,我在这儿等着先生。”
房间里,岑姣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抬眸看着赵侍熊,眼睛里,已经没有半点从前的情分了。
赵侍熊的手缓缓放下,他看着岑姣,“姣姣,你要我怎么做呢?去自首?还是自裁把我这条命还给那个小姑娘?”
“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过。”赵侍熊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把那个小姑娘的母亲安置在最好的疗养院,请了最好的护工照顾她。那个村子里的人,也因为人口拐卖的罪名进了监狱,姣姣,我在赎罪。”
“更何况,姣姣,你不是没有玩儿过枪,你应该知道,我那一枪没有要那小姑娘的命,是那个小姑娘自己扑着她父亲掉了下去,才摔死的。”
那口气堵在了岑姣的喉咙里。
她吐不出来也咽不回去,过了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可我没有办法再面对您了。”
“当年,您以去找我母亲留下的镯子为借口进山,可是,您进山当真是为了我母亲的镯子吗?”岑姣抬眸,直勾勾地看向赵侍熊。
她不是傻子,当年的事情一遍遍地在她的脑海里过。
岑姣不想去探究赵侍熊是为什么那样在意流黄县背靠的那片山,她不想再掺和进去。
“罢了。”赵侍熊的背微微挺直,他看向岑姣,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这样恨我,姣姣,我不为难你——”
赵侍熊顿了顿,他抬眸看向房门的方向,“陈诺,你进来。”
房门很快被推开,短发女人站在门边,影子投进了屋里。
“吩咐所有的人,以后谁也不许去打扰岑姣。”赵侍熊从怀里摸出一张卡,他将卡放在了岑姣的手边,“密码是你的生日,这钱足够你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姣姣,你不认我这个爷爷,我却是舍不得你这个孙女,以后的日子,你自己照顾你自己吧。”
岑姣没接那张卡,她坐了起来,从一旁取上外套和自己的背包便往外走。
陈诺站在门口,见岑姣走了过来,微微侧过身,让出了通道。
岑姣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她听到赵侍熊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让川都的人都离开吧,以后都不用暗中保护她了。”
“是,先生。”陈诺的声音很低,最后的一截音,几乎落不进岑姣的耳朵。
岑姣抬眸看向前方,山影憧憧,像是刻在天边的一幅画。
赵侍熊说得没错,那时昭昭并非死于枪伤,她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脊椎断成了几节。
岑姣在昭昭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破破烂烂的本子,本子的最后一页,是小姑娘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要和妈妈离开这儿,做自由自在的昭昭。”
岑姣睫毛闪了闪。
她深吸了一口气,往外走的步子越发坚定。
她要做自由自在的岑姣。
陈诺看着岑姣走远,她转头看向屋子里的人,面上有些迟疑,“先生,就这样让她走吗?岑姣她……”
赵侍熊抬眸看向陈诺,眸光冰冷。
陈诺噤声,知道自己方才多嘴了。
“小鸟不想待在笼子里,就让她飞出去吧。无非是安逸着死去和痛苦着死去,影响不了最后的结局。”
赵侍熊咳嗽两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点动着,“之前准备的事情,开始吧。”
“让小鸟自己被虫子诱惑着进笼子。”
第23章
-
离开山野前,岑姣去找了蔡宇杰。
见到岑姣时,蔡宇杰显然有些惊讶,他放下手中的茶壶,开口时,脸上的诧异之色还没有消失。
“岑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先生不是说你有事先走了吗?”
岑姣笑了笑,她没有回答蔡宇杰的问题,“蔡哥,怎么没见到魏照?”
“阿照回川都去了。”蔡宇杰下意识地答道,只是回答完岑姣的问题,又咂了咂嘴,眼底有些狐疑,“岑小姐怎么想起来找他了,之前我瞧着,你们俩……”
“魏照怎么说也救了我一命,之前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我想着请他吃饭呢。”
“真是不巧,阿照有些事儿,走得急……”
“蔡哥,你把魏照的电话给我呗。”岑姣递出手机,又一次打断了蔡宇杰的话,“我也回川都,正好在川都请魏照吃顿饭,以表感谢。”
蔡宇杰想要拒绝,可岑姣笑眯眯的,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给他瞅着,拒绝的话在口中囫囵两下,便又说不出来了,他搓了搓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这样,我给阿照打个电话。”
倒也行。
岑姣微微挑眉,她倒没有真的要请魏照吃饭的意思,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在峡谷里无故消失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魏照。
蔡宇杰按下了免提。
铃声响了几道后就被接了起来。
“蔡哥?”魏照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过来,显得有几分遥远和变形。
“阿照,岑小姐想和你道个谢。”蔡宇杰倒没有说岑姣要电话的事儿,他只提了岑姣想要表达谢意的事情,边说,他边抬头看向岑姣,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岑姣同魏照说。
“魏照,我想谢谢你那天把我从峡谷里背出来。”
“应该的。”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这些天我有事回去了,如果你还想进峡谷去,可以等……”
“行了。”蔡宇杰打断了魏照的话,他拿起手机放在了耳边,“人已经走了。”
魏照握着电话一愣,他看向面前被他摆弄得不成样子的宽大绿叶收回了手,“走了?”
“嗯,岑姣说她要回去了。”蔡宇杰看着岑姣的背影也有些疑惑。
这小姑娘说是来找他要魏照的电话号码,怎么和魏照说了一句就和自己点头示意走了呢。
“回去?她不是……”
“也许人家也有些别的事儿要处理呢。”蔡宇杰收回了看向岑姣的目光,他重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别想这些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话,说一声就行。”
魏照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他仍旧站在花坛前。
面前的月季开得十分旺盛,花朵炸开,露出橙黄色的花蕊,有两只蜜蜂正停在那花蕊上。
“魏先生,可以进去探视了。”穿着工作服的护士走了出来,她看向魏照,微微侧身,“您要探视的陈先生最近情况不大好,具体的,医生会同您沟通。”
魏照转过身去,他跟上了护士的步子。
疗养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熏得人有些头昏脑胀的。
站在病房前,魏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该让蔡哥帮自己要一下岑姣的电话的。
……
流黄县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县城,不如说是个镇子。
放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什么高楼,街两边多数是二层的楼房,其中一大半,都还只是用水泥糊了个轮廓,本该装窗户的地方空荡荡的,像是被挖了眼球的眼睛。
是陈玉生送岑姣来的流黄县。
他几次想要问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
街道上有一层厚厚的灰,汽车驶过,扬起一片灰尘。
“停车。”岑姣突然出声,陈玉生照做。
等车停稳,岑姣就解了安全带推开了车门,陈玉生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岑姣步子一顿,她垂眸看向被陈玉生握住的手,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去超市,买点东西。”
陈玉生有些讪讪地松开了手,他抿了抿唇跟在岑姣身后,“姣姣,你之后什么打算?”
县城里的超市也有些灰濛濛的,货架泛着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