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头的四只眼睛,分明刻得是半睁半闭,可岑姣却觉得,那四只眼睛都看向了她,将她直勾勾地盯着。
岑姣眼前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雨停了,阳光倾洒而下,给她以及手中的佛头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原先在幽暗光亮下,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的佛头,这一刻,在岑姣的手心当中,竟是多了几分慈悲之意。
岑姣在梅山那么多年。
她知世上有鬼,有魑魅,有超脱世人的半仙。
可岑姣从不拜神佛。
就算在梅山小院里,有间屋子供着金身菩萨,岑姣也从不曾拜过神佛。
她离那金身菩萨最近的时候,也仅仅是在师父领着桑寻进去上香时,岑姣在院子里打扫银杏树落下来的果子。
可是现在,岑姣看着手里捧着的那尊佛头,忽然生出了下跪的念头。
只是这念头随着光亮的偏移很快消散。
日光落到了岑姣他们前方半步的位置,佛头上不再镀一层柔光。
岑姣眨了眨眼,她将佛头放回了石堆里。
雨停了,她得想法子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
岑姣握住了垂下来的藤蔓,往外爬之前,她又回头看了眼那个被她放到了石堆最上方,端端正正摆着的佛头。
然后,岑姣回过头,专心致志地往外攀爬。
直到最后爬出山洞,她也没有去看那个佛头。
雨后,峡谷里泥土和植物的味道弥漫开来。
岑姣看向眼前的山头,那山看着更近了些,连带着………山顶盘旋着连接天际的云梯,也变得很近。
爬上去,就能回去了吧。
岑姣心里有这样的直觉,直觉没什么道理,可这种时候,岑姣只能相信直觉。
她继续赶路。
按岑姣的经验,眼前的山看着很近了,可当真想要爬上去,怎么也得要明天了——还是得今天昼夜不歇地赶路。
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也会是这样的雨后晴天,会不会也有云梯出现。
只是出乎岑姣的预料,时间没过多久,她竟是隐隐看见了云梯的尽头。
她愣了一会儿,难道这云梯一直是在自己所在的这座山上方吗?她看起来云梯像是在前方的山顶上,只是视线上的错觉?
只是现在,岑姣没有什么深究的时间了。
在肖舒城消失后,她应该也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才是,这种情况她和桑寻都没有想到会发生。
毕竟,她会出现在这儿,是被当作贡品献给肖舒城的,肖舒城消失了,她这个有瑕疵的,没有被带走的贡品又怎么会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呢?
翻过一块大石头,岑姣终于看清了那片云梯。
云层松软,一块一块的,像是台阶一样排列整齐,直到最末端的云层模糊了边界,和天融为了一体。
只是岑姣没有立刻上前,她反倒是俯下了身子,屏住了呼吸。
前面有人。
还是一群人。
那群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和肖舒城所说的一样。
岑姣盯着前方的动静,想要看清那群人的脸,她的脑子飞速转动,这些人出现在这里,是山民吗?
可她所在的位置,分明是峡谷深处,属于无人区,真的会有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吗?
岑姣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排成两列的人。
在她的目光中,那两排人抬脚,踏上了云梯。
岑姣的瞳孔猛地颤动。
她直觉那云梯可以攀爬,是因为她现在的状态并非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灵体。
但如果现在,岑姣不是灵体的状态,而是一个完整的人,她绝不会认为自己可以爬到云上去。
开什么玩笑,云是水汽凝结成的,根本不算是实体,怎么能爬上去呢?!
可是,岑姣漆黑的眼眸中映出了那些人爬上云层的影响。
她的身子俯得更低了,这群出现在肖舒城描述中的人太奇怪了,奇怪到岑姣觉得,就算自己是灵体的状态他们也能看见。
岑姣感觉,如果被那群人发现,绝不是什么好事。
当务之急是从这儿离开,能不和这群奇怪又神秘的人不撞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岑姣垂眼看向自己仍旧模糊的手掌,她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超出了预计的时间,她的灵体正在衰落,如果她不尽快离开,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群黑衣人很快都爬上了云梯,岑姣这才发现,队伍最后,跟着一个被绳子捆住了手腕,被拖拽着往前的人。
那人没穿黑色斗篷,背影身形看起来有些熟悉。
寸头,个子很高……是陈玉生。
岑姣险些喊出声。
怎么会是陈玉生呢?太阳穴突突跳着,岑姣死死盯着前面的情况,新闻报道陈玉生失踪了。
可是看起来,他不是失踪了,分明是被这伙人绑架了。
之前肖舒城也是,大家都以为他失踪了,可听肖舒城自己说起来,却是被人绑架关了起来。
不,不一样的。
肖舒城失踪的时候,长明灯就灭了,可陈玉生已经失踪有一段时间了,他的长明灯并没有灭,仍旧在小寺庙里,好好的。
岑姣心脏咚咚跳着。
她放轻了脚步,朝着那群人快步走了过去。
刚刚的观察中,这群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并不会回头,只要自己别发出动静,应该不会在接近他们之前就被发现。
那群人爬上云梯时,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岑姣估算着那群人之间的距离,最好的结果,她只要应付那两个拉着绳子另一端的黑衣人。
只要在更多的人爬下来前解决那两个人,就能拉着陈玉生逃离。
岑姣果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原本体态就轻盈,更何况现在时灵体的状况。
岑姣很快就到了陈玉生的后面,她抬手想要去拍陈玉生的肩膀,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陈玉生的肩膀。
岑姣一愣,很快便又反应过来。
她能碰到山里的死物,却是碰不了活物。
视线前移,这绳子怎么也算不得活物了吧。
磨得锋利的簪子没费什么劲儿就割断了捆着陈玉生的绳子。
陈玉生显然也看到了绳子的断裂,他的脚步停了一瞬,只是很快又跟了上去。
岑姣气急了,险些破口大骂。
却又怕声响惹来前面人的注意,只好挥手拼了命去推陈玉生的肩膀。
可她偏偏碰不到陈玉生的肩膀。
怎么都碰不到!
陈玉生垂着眼,他知道捆着自己的绳子松了,可他本就是自愿跟上他们的。
或许,此刻松掉的绳子是那个女人对自己的考验呢?
他脸边,有风。
那风混有淡淡的香气,那是……
陈玉生爬上云梯的动作慢了些,他抬起眼,眼底有些迷茫,那是岑姣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姣姣?”陈玉生低低出声,可是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的念头荒谬,岑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自己的消息,她怕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吧。
岑姣听到了陈玉生那一声压低了声音的姣姣。
无论他们之间对于事务的看法有多么不合,无论之前是如何的不欢而散,岑姣总归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陈玉生跟着这群奇怪极了的人离开的。
她再也顾不上旁的,开口喊,“跑啊!”
只是陈玉生并没有什么触动,显然是没有听到岑姣的话。
反倒是前方那两列穿着黑斗篷的人停了下来,明显,他们听到了岑姣的声音。
只是现在,岑姣也顾不上那些了,她三两下跨上了云梯,挡在了陈玉生身前,“陈玉生!你傻了吗?跑啊!绳子我帮你割断了,你不跑还在发什么神?!”
身后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
岑姣知道,那是有人回头了,她肩膀有些僵硬,眼眸也隐隐有些痛。
她没回头,仍旧是盯着陈玉生,“跑啊——”她高喊。
陈玉生眼眸颤了颤,他猛地抬起头来,刚刚,他好像听到岑姣的声音,他听到岑姣焦急地让他跑。
只是抬眼,陈玉生对上的却是另外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深邃,直视久了,会让人心生畏惧。
陈玉生看着面前的女人,唇颤了颤,“是……是姣姣吗?”
岑姣以为陈玉生看见了自己,不由有些惊喜,她连连点头,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到一道女声从她身后响起。
“是她,你便不上去了吗?”
陈玉生面上神色微微一凝,他摇了摇头,“我从没有不跟着你们离开的念头。”
听清陈玉生的话,岑姣如遭雷劈,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喉咙像被堵住了,酸涩感直冲鼻腔。
她有些僵硬又缓慢地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