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是因为知道这土地庙祈愿灵验才从各地赶了过来。
这样多的人,难不成除了方青就找不到第二个与贵村村长认识的了?
贵村村长凭什么要将那样难得珍贵的黄符给方青呢?
他只给一张,那算是人情,可给两张,这人情未免太大了些。
“我怀疑,不是村长看在方青妈妈的面上给了她们两张黄符,而是……”岑姣回头,对着土地庙的方向努了努嘴,“是那东西自己选中了那两个小姑娘。”
“你是说……”魏照顿了顿,他觉得喉咙被人掐住,说不出话来。
四周分明嘈杂,可在那惊骇之下,魏照只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卡卡,卡卡的声音。
“如果那个小姑娘没有把黄符给你,而是自己进去了……”
“她求财。如果因为什么意外死在山上,贵村这边,自然是要赔一笔钱的。”岑姣收回了视线,她声音低沉悠长,“至于方青的愿望,我猜最后也会因为她的死亡实现。”
“只是,我介入了其中,这才导致方青的愿望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岑姣低声道。
魏照却是心中一紧,“那你就是牵扯进了她们的因果当中?姣姣,当真不会有事吗?”
岑姣看了魏照一眼,她声音轻松了些,“或许吧,只是已经这样多的破事儿了,再多一桩两件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搞鬼的东西,看能不能救那个无辜的小孩一命。”岑姣垂眼,神色稍显淡漠,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并不在陈郡的孩子的生命,“如果不能,那我可得背上一条人命了。”
可又怎么能这样算呢。
拿到黄符,代替安排好的人进土地庙时,岑姣并不知道这土地庙实现愿望的方式竟是这样的。
魏照想要说些什么让岑姣不要将这件事背上身。
却又听岑姣有些恶狠狠的声音响起,“管它是神是鬼,都要给它揪出来。”
这土地庙是贵村出资修的,贵村的祠堂,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了。
只不过,现在时间还早。
岑姣与魏照准备先去参加山脚的流水宴,在那儿,是最容易探听到消息的。
他们下到山脚时,正是午餐的时候。
道路两边的红色塑料大棚里,渐渐有人坐了进去。
岑姣和魏照挑了个靠近上菜地方的桌子坐了下来。
存放菜肴的地方,有个穿着红格子围裙的大娘捧着一捧瓜子坐在小马扎上,大娘是不是伸手,赶一赶对食物虎视眈眈的虫子苍蝇。
“大娘,你们这儿可真热闹。”岑姣开口道,笑眯眯的,“还有这流水席,得花不少钱吧。”
“可不是。”大娘嘴唇移动,瓜子仁和瓜子壳便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一个入肚,一个被她吐在了脚边,“山子现在发达了,年年请神这天,他都会出钱办这流水席。”
这个山子,能够出钱承办流水宴,显然是贵村人,那便应该姓钱。
钱山。
岑姣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土地庙里的那块石板上,第一个名字,就是钱山。
这个名字和别人的还不一样,他的名字被一条混有金点的红线细细勾勒了一遍,在最上方,格外引人注意。
“以前没有这样的流水席吗?”
“以前?”大娘眯了眯眼,许是有人同她攀谈,她连瓜子一时都顾不上嗑了,两只手一左一右放在膝盖上,眉飞色舞道,“以前穷,请神都是各家凑钱,哪里像现在,都叫山子给承包了,他现在可是大老板。”
“要我说,那时候谁能想到,整个贵村,甭管几组,最发达的会是钱山那小子呢。”
“我可是看着那小子长大的,皮得很,书也不读,整天在村子里闲逛,要么就是去狗儿山上,抓鸟逗鱼的,一玩就是一整天,所以说呢……”大娘啧啧两声,“这人的命数啊,真玄乎,当年山子那小子都病得要死了,在村里,是个狗都嫌弃的存在,谁能想到,今儿咱们见到他了,还得喊一声山老板呢。”
“这么厉害呀。”岑姣眨了眨眼,她看向身边的大娘,像是好奇极了,“您说他都病得要死了,是什么病呀?”
“山子那时候还年轻,整日不务正业,总往狗儿山上跑,上得山多终遇虎,咱这狗儿山虽说没有打老虎,可毒蛇还是有那么几条的。山子那时候,就是叫蛇给咬了。”
大娘微微歪着头,凑近了岑姣,她伸手比划着,“啧啧,我还记得呢,山子被抬下山的时候,整条腿哦,血肉模糊的,要我说,那伤口不像是蛇咬的,反倒像是被什么撕咬的一样。”
“山子那时候哪有什么钱啊,虽说进了医院处理了伤口,可一直没养好,腿上的肉是烂了好好了烂,都能看见骨头了!”大娘眼睛瞪圆了,说到能看见骨头时,声音猛地高了两分,描绘得那叫个栩栩如生。
“后来呢?”岑姣问,“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还能出门挣钱呢?”
“谁知道呢,不过我猜,和山上土地庙脱不开关系!”大娘言之凿凿,“那土地庙,以前就是个土坯房子,没什么人去的,那山子从外头回来之后,就出钱将那土地庙翻修了一道,香火不断。”
“我听说啊,山子那时候病得快死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撑着一口气上了狗儿山——毕竟他以前就住山腰上,想进山还是容易得很。”
“人病重的时候嘛,总是病急乱投医,甭管什么神仙,哪怕是个土地老儿,都能成为人的支撑呢。”
“这狗儿山上就那一间土地庙,山子那时候也只能进庙求土地老爷保佑他了。”
“你说人啊,有时候就不得不信命,那之后,山子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离开陈郡去了大城市打拼,没两年成了大老板,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修了土地庙……”
那大娘还在说着钱山的事情。
岑姣却是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大娘,我听说那土地庙可灵了,尤其是请神这天去拜,许下的愿望九成九都能实现。”
大娘话头一顿,她看向岑姣,眸光有些复杂, “是,是灵,尤其是今儿这种日子。”
只是她说着今天进庙祈愿灵验,面色看起来却像是有些复杂,又惧又怕的,丝毫不像之前说起钱山时的眉飞色舞。
过了好一会儿,那大娘才叹了一口气,她将手里的瓜子塞进了围兜口袋,抬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姑娘,我们今儿能在这儿闲聊说话,说明咱俩有些缘分的,这世上,多少个人一辈子见都见不到,更别提说话了。”
“所以这话呢,我就这样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别往心里去。”大娘看起来神色有些凝重,她微微侧身,靠近了岑姣,“那庙是灵,今儿请神日进去的人,愿望九成九得以实现。”
“只不过啊,除非到了绝路,还是别想着进庙许愿了。”她摇了摇头,眼角向下耷拉着,看着有些愁苦,“一开始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去找钱山和村长,想着在这一天进庙求神。”
“他们限定了数量,一开始只有本地人能进去,能进去的人也少。”
“可进去的人,求财,求子,求姻缘的,都实现了。”大娘道,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放在腿上的手攥紧了围裙下摆,“我去找了钱山和村长,在第二年的时候,求到了一个进庙的名额。”
进庙的人,不是大娘,而是大娘的儿媳。
大娘的儿子和儿媳结婚四五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大娘想着让儿媳进庙里求一求。
求过没多久,大娘家就有了好消息。
小两口感情好,现在有了爱的结晶,更是蜜里调油,劲儿往一处使,齐心协力,想要让这个家的日子更好,让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能够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健康富足的家庭里。
这样好的,开心的日子只持续了十个月。
孩子出生那天,大娘的儿媳大出血,没能救回来。
孩子还没满月,大娘的儿子也因为无法接受妻子的离去,喝了百草枯,即便被及时发现送到了医院,仍旧是追随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说到这种地方,大娘抬手抹了抹泪,“我就想啊,我想不通啊,咱们家,那么好,那么幸福的一家,怎么就今天这样了呢?”
“后来我发现,进庙祈愿的人,多多少少都遇到了一些事情,虽说不是家家户户都像我这样家破人亡吧,可总归鸡飞狗跳的,生活远不如当年来的舒心。”大娘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攥紧了岑姣的手,“姑娘,你听大娘一句劝,有什么事儿,什么坎儿,咬咬牙就过去了,咱别去想那些,啊。”
握着岑姣的那双手有些粗糙,想来是干惯了农活的。
岑姣眸光闪了闪,正要说话,却有小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声音。
“奶奶!”是个小男孩。
大娘松开了握着岑姣的手,她对着岑姣笑了笑,而后转身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小男孩,“我们乖乖来啦,让奶奶瞧瞧,是不是玩儿出了一身汗?”
岑姣盯着那个小男孩儿出神。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魏照怕惹得别人注意,伸手轻轻拉了拉岑姣,“姣姣?”
岑姣收回了视线,她看向魏照,低声道,“那个小孩子,长了一条尾巴。”
“一条,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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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如霜被那三个男人左右簇拥着,回到了陈郡的一家酒店。
这是陈郡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了,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雕刻成各种模样的水晶立在大堂里,熠熠生辉。
岑如霜在那间酒店顶楼的包房里,见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的长相有一股阴柔的美感。
只是右眉上方,一道斜着下来的疤痕,将那股阴柔割破了些许。
岑如霜看着那个男人,没说话。
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后是窗,透过窗,是陈郡镇中心的湖。
日光洒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折射出金线。
方才和岑如霜一起上楼的人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岑如霜和那个男人。
“你在下面待得久了,到和下面的人越来越像了。”岑如霜开口道,她看向面前的男人,气势并不弱。
“听他们说,你身手差了不少。”男人挑眉看向了岑如霜,他摇了摇头,啧啧两声,“岑如霜,你可是我姐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本事,如果叫姐姐知道了,她该多伤心。”男人坐直了身子,他双手抵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指头轻轻动着,一下一下,像是打着节拍。
岑如霜没说话,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真是不明白。”男人抬眸看向岑如霜,“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地方。虚假,恶心,人人都是空披一副皮囊的鬼。”
“我看,当年的事情让她毫无心气了,也是时候让权了。”男人道。
“岑砀,你疯了?!”岑如霜厉喝一声,“你不过一块破烂石头,凭什么与族长相争。”
“岑如霜,你在下面过得太久了。”岑砀看着面前的人,面上表情淡淡,似乎并没有因为岑如霜的话产生什么心绪上的波动。
“从你离开山里的那天算起,怎么也有十年了吧?”岑砀伸出一根指头,“这十年,你从未回去过,自然不会知道,我们的族长,如今变得多么软弱,多么妇人之仁。”
“善良……”岑砀呵了一声,“善良的人可以掌管羔羊,可是在狼群中,她担不起族长之任。”
“岑如霜,我来找你,是同你合作。”岑砀道,“我们不能轻易下来,待的时间也不能那么长,下来的法门也叫她死死攥着,只要你帮我从她那儿套取随意上下的秘密,日后,等我们卷土重来,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岑如霜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难掩讽刺。
“岑砀,你该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血脉被污染了的男人,男人,在我们族中,只能当一块石头,你不要妄想自己是一块璞玉了。”岑如霜声音骤冷,一字一顿,字字锥心,“我族族长,从古至今,皆是女子。唯有血脉纯净的女子,才堪此大任!你一个男人,凭什么肖想那个位置?凭你一身毒辣的计谋还是睚眦必报的心眼?”
“才堪此大任?!”岑砀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也变厉,“如果当真是这样,当年我们又怎么会躲藏起来,怎么会这么多年,只能蜗居在那样一块地方。”
“你在下面这么久,难道不曾见到万里山河的风光?!这些本该是我们的!现在享受着这一切的人,不过是一群杂鱼,一群下等的贡品!正因为当年族长的一念之差,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岑砀深吸一口气,他冷静了些,盯着岑如霜,“你当姐姐不知道我的心思吗?那又如何,她需要我替她办事。”
“你们找到了活石,却没能将活石带回来,岑如霜,你知道该如何受罚。”
岑如霜面色未变,她冷眸看向岑砀,而后往前走了半步,只见她手腕一翻,小刀从她胳膊上划过,鲜血涌出。
淡淡的血腥气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旋即,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是成群的小虫,黑色的虫子从床底,边缝,爬了出来,爬向了岑如霜的方向。
岑砀退了两步,重新坐了下来,“岑如霜,你说我的血脉肮脏,可是你那样崇敬的族长,不也生下了一个杂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