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柔和的语气渐渐安抚住了胡娴妃,在皇后的劝导下,她被宫人护送回去,但胡娴妃一走,皇后却也转了身,贴身嬷嬷有点犹豫地问:“娘娘您……不进去吗?”
皇后淡淡道:“我又不曾承诺她什么,不过是同病相怜,才来劝她一场,往日她如何对我,我可从不曾忘怀,我只是懒得落井下石罢了。”
她也曾像胡娴妃一样,恨过那些抢走自己夫君的女人,她恨啊,恨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恨她们怎么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怎么那么能生,可恨来恨去,有什么意义?她就是弄死一百个鲜嫩水灵的美人,陛下也不会在乎,因为他不会缺啊,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五十岁了依旧能临幸十五岁的美丽少女。
她还恨女人做什么?
她开始可怜她们了,可怜她们年纪尚幼便要伺候能做自己父亲的皇帝,可怜她们的一生都要葬送在这深宫,可怜她们争抢的头破血流,却只是陛下无趣时观赏的笑话。
争奇斗艳,勾心斗角,就为了虚无缥缈的宠爱。
“真是后悔呀。”
皇后看向天边,蓝天一望无际,她却困于这厚厚的宫墙之内,真希望有个什么人,能将这天捅出个窟窿,“若是能回到当年……”
她决不会再入宫,即便入宫,也决不会再为陛下流泪,如今的她已没了斗志与希望,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不然还能怎样?
“宫中若有人传言,不必再查了。”
贴身嬷嬷闻言,心中一凛,“娘娘?”
“有人来捅这个天,虽不知她是谁,我却总是想推波助澜一把。”皇后轻笑,“我是没有这个本事,可我至少不会碍事。”
说完,她再度看向遥远的天边,灵魂似乎生出了一双翅膀,就这样翱翔去往远方。
第261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
情势危急, 皇帝原本便为了到处开花的叛乱焦头烂额,眼下胡大将军反了,他先是怒急, 随后竟松了口气, 多年来百般钻营算计, 为的便是名正言顺处理掉胡家,如今这机会自个儿凑了过来, 一时间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他终于如愿以偿,能把胡家人全部下了大狱,悲的是无人可用, 到处都是各自为营的叛党, 朝中武将却良莠不齐,眼下姓胡的反叛,他竟要庆幸从弁州到京城, 这一路少说有几十家叛党,即便不能将其拦下,也能大肆削减其实力!
无论胡娴妃怎样乞求, 皇帝依旧坚定不移地将胡家抄了个干净,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通通投入天牢, 与此同时,他又没有将胡家灭族,只是暂时关押, 不管怎么说, 皇帝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所以他既不见胡娴妃, 又不真治她的罪, 宫里人都说陛下对胡娴妃娘娘真是爱重有加,其父犯下如此大罪, 陛下也不为难于她,这要不是真爱,那怎样才是?
叛党丛生,为了维护皇室尊严,朝廷必须派兵前去镇压,可军队一到,两方浅浅交个手,叛党们便鸣金息兵,暂且安分一段时间,等朝廷以为其安分下来,军队一撤,叛党们便又立即卷土重来,那个当初令皇帝不以为意的谣言,如今早已深入民心,谁不知道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真龙?
可自打胡大将军反叛后,这些叫朝廷棘手的叛党们突然变得无比弱小,胡大将军所率领的叛军到一个地方,叛党们便立马缴械投诚——这让皇帝不解至极,想他为了安抚这些叛党,也曾派人去招安,为何他们不愿臣服于朝廷,却心甘情愿向胡家低头?
难道胡家真有不臣之心?
所以皇帝预想中狗咬狗的场面并没有发生,胡大将军平叛花了两年时间都未能完成,但从偏远的弁州打回京城,就只用了八个月!
大军兵临城下,宫中人心惶惶,宫人的命最不值钱,若真改朝换代,宫女太监要多少有多少,新帝怎么会留从前的老人?樊珈正吩咐小宫女们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出去打听打听,刚出尚食局没多远,就看见一队侍卫气势汹汹进了一座宫殿,片刻后,里头的宫妃便被他们粗暴拽了出来。
一开始樊珈以为是叛军,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些人身上穿得是天子近卫服,平日里貌美娇嫩的宫妃们如今云鬓散乱,钗环落了满地,毫无体面可言,伺候她们的宫人有的上前阻拦被踹飞,有的抱作一团瑟瑟发抖,近卫们闯入一座又一座宫殿,将宫妃们从里头拖出来,樊珈止不住发毛:“这是在做什么?”
宠妃系统说:“宿主猜不到吗?很显然皇帝回天无力,不愿自己的女人被叛军染指,所以打算先送她们上路。”
樊珈不大清楚外面什么情况,她转身就往尚食局跑,尚食局的宫人们鹌鹑般挤在一起,樊珈问:“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她平素最是活泼爱笑没有架子,冷不丁严肃起来,宫人们吓得竟不敢做声。
事发紧急,樊珈没功夫废话,皇帝准备把所有妃子都杀了,就表明叛军已胜,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如此,那还当什么奴才?虽然不知道胡大将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胡家美名在外,又注重声誉,哪怕沽名钓誉,新帝登基至少也得做个样子吧?樊珈赌他不会屠宫。
“抄家伙!什么都行!咱们都是做厨子的,难道还要当待宰的猪羊?”樊珈率先抄起两根擀面杖,她有时忙起来一天光面团就能揉个百来斤,个头虽不高,却有一把子力气,让她躺平等死决无可能!
春芳最先响应,她四处看看,抓起一把砍骨头用的大菜刀,尚食局的宫人十分团结,尤其是在樊珈当上尚食后,与其说是上下属,其实更像是一家人,有那品行差的,早叫扮黑脸的尤尚食踢了出去,当然,留下的这些里也有其它人的眼线,但绝大多数都对樊珈很是信服,愿意听她的吩咐做事。
一众人拎着菜刀烧火棍擀面杖冲了出去,樊珈目标明确,路上看见有抱着包袱逃命的宫人她不管,能逃出去是本事,她只知道皇帝要杀宫妃们,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悲剧在面前上演。
诚然像曹妃胡娴妃那样的人很讨厌,或者是宫妃们身为主子,基本不拿宫人当人看,可樊珈遇到过知人善任的皇后,遇到过初初入宫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的小娘娘,有的娘娘贪嘴爱吃肉,有的娘娘会偷偷来尚食局求她给做家乡菜,有的娘娘甚至还没有承过宠——这些人有大好的年华尚未浪费,凭什么要陪一个老渣男死在这里?
常年颠大勺抡大铲,每天都能吃得饱,尚食局的宫人们就没有小瘦子,一个个说不上力大无穷,但菜刀在手,自保能力肯定有了,在樊珈的带领下,众人振臂高呼,心中生出一股子豪气;入宫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敢大声喧哗快速奔跑,不怕被罚不会被抓去问罪的感觉真好!
皇帝寝宫中,宫妃们哭成一片,尤其是最为受宠的曹胡二妃,她们不相信陛下会要自己的命,可事已至此,皇帝哪里还会在意什么形象?
自父亲反叛至今近一年,胡娴妃第一次见到皇帝,她那痴痴缠缠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皇帝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最先杀的,是最年轻最美貌的妃子们,这些妃子年纪大的也就二十四五,年纪小的甚至还未成年,可皇帝对她们毫无怜悯,只令人奉上白绫鸩酒与匕首,由其自行选择。
若三样都不选,那就只能让近卫帮忙了。
“陛下邀诸位妹妹前来,怎地不带上我?”
一个十七岁的小妃子吓得想跑,手脚并用却还是被近卫抓住,眼看脖子便要被拗断,皇后的声音却从殿门处传来,她没有看那小妃子,而是凝视皇帝,兴许是要在亡国前保留最后的一丝尊严,皇帝今日盛装打扮,华贵的龙袍精致的冠冕,与他相比,皇后却身着常服。
她向来恪守本分,任何时候都保持着皇后应有的威仪,像这身剪裁简单的常服,一般只有天黑了,处理完了所有宫务才会穿。
皇帝看见她,竟露出一丝喜悦:“梓童,你来了。”
皇后站在门口,目光看向满脸怨恨的胡娴妃,对方对于她能得到皇帝另眼相待一事很是妒忌,皇后心无波澜,她知道这并非是皇帝对自己有什么感情,而是她象征的意义,她是皇后,一国之母,她的存在证明了他曾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即便今日以后这个位置便不再属于他。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国尚未亡,便已想着殉葬之事了?”
说完,皇后便对宫妃们:“回去收拾齐整,半个时辰后,到前朝大殿,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们是否能够活命。”
宫妃们得了这话,哪里还管皇帝,纷纷爬起来想跑,皇帝怒道:“给朕站住!朕没说可以走,谁许你们走了?!”
皇后淡淡道:“去吧。”
近卫们听从皇帝的命令,抬手便要拦人,此时,自皇后身后跃出许多宫人,她们手持兵刃,转眼间便逆转形势,近卫们竟完全不是对手!
皇帝目眦欲裂,怒道:“皇后!你是存心要与朕作对?!”
宫妃们大多起身向外跑去,连曹妃都没留下,惟独胡娴妃心系皇帝不愿离去,饶是如此,她依旧心慌意乱,看着皇后的目光带着些许怯意。
皇后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喊号子声,樊珈手持两根擀面杖带人杀到,看见皇后完好无损,顿时惊喜不已:“娘娘!你没事呀!”
说着脑袋还往里头看,目光正跟那位有着两个小酒窝的娘娘对个正着,樊珈举起右手,如同挥舞荧光棒:“放心吧!我来救你们了!”
皇后娘娘看了看她身后那群手持物各有不同的宫人,忍俊不禁:“明晨说得不错,你果然很有大女人风范,比起你,吾多有不及。”
樊珈脸一红:“我哪有那么好……咦,对了,尤大人呢?我都没看见她。”
皇后道:“不必担心,她自有她的事情要做。”
樊珈哦哦点头,伸长了脑袋往里看,宫妃们在皇后的示意下挨个离去,所以樊珈一眼就看见了里头那些摁住近卫们的宫人,哇了一声,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连身边的宫人战斗力都这么强,再看看她们尚食局,除了菜刀锅铲,连把剑都找不着,相比较下,显得寒碜许多。
皇帝又不是傻子,他暴跳如雷,不敢相信皇后竟脱离了他的掌控,胆敢以下犯下,代替他做决定:“皇后!别忘了你是朕——”
“陛下。”皇后淡定提醒,“不必吼得这样大声,我听得见,您还是把这份精力留一留吧。”
胡娴妃斥责道:“皇后娘娘,你怎能这样跟陛下说话?陛下待你恩重如山,多年来恩宠情分从来不少,你竟敢这般大逆不道,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樊珈不敢相信都这种时候了,胡娴妃居然还一门心思眷恋着皇帝,她第一次充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伸着脑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论她怎么看,她都看不出皇帝到底有哪里迷人。
在皇后说话之前,樊珈举起手:“娘娘,我可以问胡娘娘一个问题吗?”
皇后乐意纵容她,颔首允许。
于是樊珈真心诚意地问:“胡娴妃娘娘,你究竟爱他什么?”
这种问话胡娴妃不是头一回听,她想都不想便道:“不用你管,本宫看中的从来不是陛下的身份或权势——”
樊珈很没礼貌地打断她:“那你看上他啥了?除却皇帝这个身份外,他就没有任何闪光点啊!”
吐槽欲一旦上来,连宠妃系统都只能闭嘴听她叭叭叭叭叭,“你说咱们喜欢个东西,总得有点原因,是吧?胡娘娘你喜欢皇帝,要么图他长得好看,要么图他对你好,可他这个年龄,又时常纵欲,恐怕有早泄的毛病吧?而且上了年纪就一脸褶子,姑且不论五官如何,他苍老感真的好严重,颈纹比我头发都多。”
短暂的停顿后,樊珈一脸匪夷所思:“所以你爱他什么呢?爱他早泄不举,爱他满身肉皮,还是爱他那杆千人骑万人耍的金枪?你不觉得恶心吗?他跟别的女人亲过嘴,可能还伸舌头沾了口水,然后再把舌头伸进你嘴里。他跟别的女人睡过觉,又来跟你睡,那玩意被不知多少人用过都不知道洗没洗干净——”
“住口!你给我住口!”胡娴妃尖叫阻止樊珈继续说下去。
樊珈咕哝:“所以说你爱他干什么,实在离不开,你弄死他自己当太后养一百零八个年轻貌美跟他长得像的小面首不行吗?小面首长得好看身段鲜嫩说话还好听,不比他强?”
皇后娘娘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她清清嗓子,幽幽地问:“秋叶,她若当太后,你将我至于何地?”
樊珈嘿嘿一笑,看皇帝气得浑身颤抖,顿时心情舒畅,宠妃系统还让她选这人做绑定对象,呸!脱了裤子白送她都不要!
胡娴妃可听不得人家说皇帝不好,对皇帝的爱令她生出无穷的力量,正待指着皇后跟樊珈的鼻子开骂,又一队风风火火的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健硕,披金铠戴金盔,胡娴妃脸上瞬间绽出喜悦之花,这一身金铠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出嫁时,陛下赐给父亲的!
“爹!!”
一声饱含感情的呼唤,听得樊珈心一紧,心说胡大将军居然来了,该不会是来给胡娴妃撑腰的吧?想也是,这毕竟是人家的亲生女儿,哪怕女婿确实不是个东西,血缘亲情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她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这时,“胡大将军”伸手把沾了血的金盔取下,瓮声瓮气道:“叫啥子爹?要叫叫娘!”
第262章 第十朵雪花(三十一)
语气有点点生硬, 胡娴妃看了一眼,尖叫不已:“妖怪啊!!!”
不止是胡娴妃,连神色淡定的皇后娘娘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颇为戒备地看向这位“胡大将军”。樊珈身后的宫人们更是惊呼连连, 手里的擀面杖都握得更紧了。
只有樊珈。
她倒不是胆子大, 而是她来自数百年后的现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取下金盔后的“胡大将军”扎了一头艺术性十足的爆炸脏辫,发量多得令人嫉妒,上面还绑着五颜六色的小发圈, 以及那充满野性的黑皮肤……要不是掐了自己一把, 樊珈会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无厘头的梦。
谁来告诉她为啥大右会出现黑种人?!
最迷幻的是“胡大将军”居然会说大右话,而且说得怪标准的,就是带着口音, 所以听起来会有点生硬,樊珈目瞪狗呆,发现除了“见过世面”的自己外, 皇后带来的那群宫人也面不改色,她们手法利落, 将天子近卫全都绑了起来,其中一人还跟“胡大将军”打招呼:“苏将军。”
苏将军弯腰伸手,把皇帝从地上拎起来, 真的是拎起来, 一只手拎的, 皇帝手脚不老实, 她直接单手拎着她在空中甩了甩,可能甩得太厉害, 只听得咔嚓一声,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皇帝的一只手腕垂直下落,显然是断了。
苏将军懊恼道:“我力气有点大,你最好老实点别乱动,弄伤了我可不负责。”
皇帝被她甩得头晕眼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见苏将军要拎着人往外走,胡娴妃慌忙扑过来:“不许你碰陛下!把陛下还给我!”
皇后上前一步按住她,胡娴妃恨极了她:“你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这样对待陛下?你还有没有心?你可是皇后,你是他的妻子!你帮他,你得帮他!”
皇后不明白胡娴妃为何能爱皇帝如此之深,明明一生最恨便是无法以正妻的姿态站在他身边,此时此刻,竟愿意为了皇帝,向她恨着的正妻低头,于是皇后问出了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刻薄的一句话:“胡静水,你是天生下贱么?”
胡娴妃猛地止住哭泣,瞪大了双眼,随后被皇后甩开,徒留她一人呆立原地。
黑皮肤的苏将军有一口雪白的牙,樊珈好奇死了,不停地盯着人家的牙齿看,苏将军为人爽朗,一边走还一边吆喝,甭管是嫔妃还是宫人,总之只要是个人,她都招呼着一起往大殿去,这热闹樊珈怎么能不凑?
皇帝期间各种挣扎,他一挣扎苏将军就拎起他狂甩,最后他学乖了不再乱动,大部队浩浩荡荡到了大殿,远远地樊珈就看见里头乌央乌央全是人,有穿着统一军服的人正在维护秩序,从大殿到宫门处这一大片空地上,更是坐满了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
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先留步,人太多了,不能全部进去,派几个说得上话的代表吧?”
一名将士伸臂拦住尚食局众人去路,她手上还拿着个本子,在纸上刷刷刷写着什么,身后是两名普通兵士,看样子在尚食局出了人后,其余人便会被带到空闲位置。
尚食局人多,除了樊珈外,有三名女官被允许同行,结果樊珈刚刚报出自己的姓名,这名将士便面露惊喜:“樊秋叶?樊珈?你是樊珈吗?”
樊珈受宠若惊:“我是啊。”
“你就不用登记了,直接进去吧,里头有给你留的好位置,进去吧进去吧!”
樊珈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拥有这种待遇呢,心想属于穿越女的挂终于来了吗?这就是宠妃系统所说的玛丽苏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