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而后再度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晕眩。
但相比刚才这几个小时,他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也许不用那么着急,她的状况还不够稳定;或许不该在这里,就算是以他的标准也有点惊世骇俗……他试图说服点燃血液的冲动,让蠢蠢欲动的熄灭。
于是迦涅看到的,便是黑发青年发愣似地停住。他低头艰难地盯着她,绿眼睛幽幽的,亮得让她呼吸困难。半敞的领口露出起伏的胸口,喉头也动着,打的节拍是席卷她的同一波浪涛。
他脸红得好厉害。耳朵都红透了。她想。
明明姿态眼神都让她感到危险,却又露出那么可爱的细节。
迦涅有样学样似地也朝阿洛伸出手,却不是摸脸,而是碰了碰他的耳垂,顺便将一缕黑发勾到他耳后。
阿洛的呼吸又乱了一点。他好像很想把她的手抓住扣紧。
她的手指溜得更快,顺着鸦黑发丝垂落的方向走到肩头,而后滑到领口,揪住,猛地往下一扯。
挑衅似地,嘲笑似地,她冲着他陡然拉近的脸呼了口气:
“我可没让你停。”
第87章 拼合-1
迦涅对阿洛最早的印象之一, 就是他的手很巧。
他抄写的符文之准确、学习画魔法阵之快速到位,都完全不像是刚接触魔法的新手。这使得他到奥西尼家不久,就引得其他学徒留意又戒备他。
但阿洛擅长的也不只有握羽毛笔。
魔法学习步入正轨不久,他就开始捣鼓各种各样的魔法小玩意, 从文具到厨房用品, 再到纯粹装饰性的好玩物件, 他的小发明包含无所不有。
那个时候他和迦涅已经变得很亲近。有许多个午后,迦涅从面前的书页上抬头,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洛坐在窗台上摆弄陌生物件的身影。
她很习惯这场景, 习惯到不会特意去观察细节, 直到有一天, 她偶然听到流岩城几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孩们议论:
在留在主城的所有学徒里,阿洛·沙亚的手是最好看的,修长并且骨节分明。可惜沙亚并不懂得爱惜他漂亮的手指,都弄出茧了,他也不知道用魔法去掉,看着就可惜。
迦涅转头就拿这话嘲笑阿洛,他一脸无语地抬了抬眉毛, 继续用他好看的手指去搓弄奇形怪状的零件。
那么多年过去, 阿洛依然懒得用魔法修掉手上的茧。
不少法师会故意保留早年握笔留下的茧子, 以此纪念抄写符文的学徒时代,同时暗暗标榜他们受过正统魔法教育。
阿洛大概同理, 这些器械磨出来的粗粝印迹是他的勋章。
而且手上的茧并不妨碍他的灵巧。
只是让他积极发挥探索精神的时候更加熬人罢了。
生涩又坏心眼地叩门试探的是他,她蹙眉时, 低下来用嘴唇展平她眉心褶皱的也是他。迦涅以前从来不知道、当然也没机会发现, 阿洛竟然那么喜欢亲吻。
时而如汹涌海潮,时而转为绵密细雨, 除了换气几乎没有间歇。他耐心地、不厌其烦地撬开唇齿的门户,让含在舌面翻滚的音节获释。像下了一场叹息的雨,没带伞的除了声音,还有指节。
迦涅当然不可能乖乖干等着。
她伶牙俐齿地反击。阿洛先是忍着笑,而后变成笑着忍耐。
好胜心会传染,更何况他们本来就竞争意识极度强烈。比谁先一步击溃对方的较量突然就开始了,然后这场比赛同样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下个阶段。
在腹部勾画精灵语符号时,迦涅动作忽然顿住。
阿洛已经先一步施加了同类性质的法术,他以为她因为生疏不确定符文是否正确,深吸一口气:“没画错。”
她瞪他一眼,画完最后一笔,轻声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是母亲教我这个魔法的。嗯……是十四岁那年。”
伊利斯没有解释这个特殊保护系魔法的用途,只先确保迦涅学会了,而后才简单直白地解释了它的功效。
迦涅惊讶之余难免尴尬,过了好半会儿她才意识到,母亲忽然教她这个魔法,是因为又一年的满月节要到了。
——到了一定年纪,少女们在这个节日可能会做的,不再只有看灯看月亮。
只是谁能想到呢,这个法术到现在才有使用机会。
阿洛表情一瞬间微妙极了。
“伊利斯那时候有需要提防的人吗?谁敢动我们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顿了顿,他低下来啄她的耳朵,小臂线条倏地绷紧,声调古怪起来:“没有吧?”
迦涅仰头吸了口气:“你……也不算在里面?”
“那时候我也才十六,才没那个方面的想法。”
她敏锐地抓住关键,用力戳了他胸口一下,笑嘻嘻的:“那个时候没有,之后就有了?还是说,那个时候,你已经对我有别的方面的想法?”
阿洛的绿眼睛可疑地闪烁。他狡猾而突然地发奋,回避话题的意图明显。
“喂!”
他又俯身亲她:“我现在有,满脑子都是,行了吧?”
行动证明,所言非虚。
※
迦涅从浴室出来,夏季白昼漫长,窗外的天空却也早已经全黑了。
身后立刻有人靠过来,要挂在她身上似地从后抱住她,先是埋头在她发间嗅了嗅,而后轻轻落下一个吻,还不够似地,紧接着又抬手紧张兮兮地碰了一下她头顶,万分小心又轻柔地揉了揉。
“只是磕了一下……不至于现在还痛。”迦涅无奈地嘀咕。
毕竟是实打实的水晶凿出来的棺材,隔着枕头磕碰到内壁,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下。小意外而已。
“是我的问题。”阿洛却仍然歉疚。
迦涅知道他顾虑着她刚刚苏醒,始终有意克制,只是没能贯彻到底,后来有点忘形。
她磕到头之后他又立刻收敛,只是到底没有完全尽兴。那点不满足透露在搭在她腰际的指掌、身后呼吸的细节里。
迦涅定了定神。那具水晶棺以外的家具已经挪到了另一间主卧室,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
面前的梳妆台和迦涅在流岩城卧室的风格相似,正映出相互依靠的一对人影。迦涅和阿洛在镜子里对上眼神。
两个人都下意识别开眼,却又立刻将目光调转回去。
再次对视,镜子映出彼此有些羞赧的笑意。
热水澡晕乎乎的松弛感还萦绕身体,似曾相识的情境勾起回忆,迦涅忽然问:“在艾洛博……那天晚上,也在镜子前面,你用艾洛博语说的是什么?”
阿洛怔了怔。
他抿唇挣扎了片刻,别开脸低声回答:“我希望这个夜晚永不结束。”
这么说着,他绕过她的肩头,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
又有灼热的火焰在阿洛的绿眼睛里烧起来。在另一个世界隐秘坦白的愿望此时此刻挑明,竟然像个邀请。
“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吐息擦过她的耳畔。
正经的、仿佛纯然关心的语句,伴随着略微收紧的手臂,也是意味深长的问询。
或许因为与帷幕女士的那场奇妙谈话,迦涅发现她很难对阿洛说不。至少今天会异常困难。她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没作答,卧室门突然被清声叩击两下。
“迦涅小姐,您需要用晚餐吗?”
贝瑞尔在外面问。
阿洛绝望地闭了闭眼。迦涅见状笑了,他对她一挑眉,神色有些危险。但最后,他还是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去开门。
“我在房间里吃。”
“你听见了,迦涅打算在房间里吃晚饭。”
贝瑞尔用那双矿石做的粉色眼睛看了阿洛一眼。她没有询问下午迦涅为什么失去意识,又为什么现在是他来开门,并且房间里弥漫着两人份新沐浴过后的清新水汽。
奥西尼空想魔法的最高杰作只是淡然地低了一下头:“我明白了。”
最后她带来的是两人份的晚餐。
遵守着某种默契,餐桌上两人没有聊任何严肃的话题。贝瑞尔尽职尽责地在旁边布菜,阿洛看了管家打扮的贝瑞尔好几眼,到底还是没有请她离开。
但两个人独处时候的亲昵语气和动作当然是没有了——对于这个从小就神出鬼没地在近旁的待着的人造生命,阿洛有种难以解释的忌惮。
琐碎却平静的晚餐时间便没有风波地过去了。
世俗的欲望得到极大满足,迦涅在靠背椅上翻了几页书,禁不住打了个哈欠。阿洛见状却忽然坐直了,正色盯住她,从坐姿到眼神都透出蓄势待发的戒备。
她愣了愣,而后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我只是纯粹困了。我不会再突然晕过去了。”
阿洛明显不太相信。
“我保证。今天昏睡是个特例……我经历了一场奇妙的会面。说起来有点复杂,具体的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他们需要好好谈的,也不只有迦涅失去意识期间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没有邀请他留在同一间卧室里。
阿洛看了她片刻:“好。那么先祝你晚安。”
贝瑞尔还在房间里,他默认管家会打理好迦涅入睡前需要的一切。他起身,到迦涅身侧特意俯身捏了捏她的掌心。
“明天见。”迦涅抬头说。
阿洛怔了怔,肃然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
※
半梦半醒间迦涅睁开眼,床边好像有个坐着的人影。
闭眼又睁眼,不见了,好像是幻觉。她实在是困倦极了,而这间屋子让她不可思议地安心,她于是没有去追究,翻了个身就再次入梦。
没睡太久,她又一次惊醒。
这一次迦涅看得很清楚,床沿确实有个坐着的黑色轮廓。
“谁?!”她顿时清醒了,下意识往枕头下摸,但是这里的枕头下没有放匕首。那柄用惯的匕首也丢在异世界了。
黑影也被她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
啪。
迦涅捏出个光球,另一手已经准备施展攻击。下一刻,柔和的光照亮阿洛有点无措的脸孔。他披着睡袍在那里,从头到脚因为窘迫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