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皎把这法衣拿回来给宁和看了看,见她没有说什么,就当场穿上了,就穿在他那件黑袍子的外头。好在法衣都是外袍制式,再披一件也不显得突兀。
他选完了,还剩宁和的。宁和低眉想了想,对宁皎道:“阿皎,你可要寻一件武器?刀枪剑戟不拘什么,有件趁手的,也方便些。”
“无须。”宁皎拒绝了,这回语气更为笃定,说:“我有鳞有爪,更有绞杀之能,用不着那些。”
也是,阿皎蛟躯如此强健,若硬要学人用刀剑,也许反而妨碍。
“既如此,”宁和道,“那我就选一瓶丹药罢。前路莫测,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这屋里放丹药的架子多得很,宁和一瓶一瓶的把名字看过去,谨慎对比几番,选了瓶看起来像是伤药的。
碧蓝色的细口小瓷瓶,瓶子上写着“春灵回脉丹”。宁和拿起来的时候,还偷偷拢在掌中摇了摇,觉着里面约摸是有好几颗的。
这就好,多些也够用。她心想。
拿了东西,二人自然就要出去。宁和一边小心地把这小瓷瓶装进自己的乾坤囊里,一边想起来问宁皎道:“说来,阿皎,你是怎么跟那青衣前辈走到一路的?那日失散,你和熹追如何了?”
这话她方才见面时就问过,只是宁皎当时没回答,后又有那青衣道人插话进来,便没继续下去。
宁皎说:“那日我从石缝里出来,不见你,只那祁熹追在外边。她看见我,问我你在哪儿。我发觉你不见,自要去找,她却拦我,不叫我走。”
他神色漠然:“我俩打了一场。”
宁和:“………”
宁和面露苦笑。也不是想不到,以阿皎和熹追的性子,还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两个都不是好脾气的,有她在时还好,若剩他俩单独相处,怕是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闹起来。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她才刚不见,这就能直接打起来。
“这……”她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这又是何必。还在青云顶中,怎么就能动起手来。没受伤吧?”
“二者相搏,哪有不伤的道理。”宁皎说,绿眸中掠过一缕戾气:“她也未曾好到哪去。”
宁和顿时一惊:“这,你俩还打伤了?伤到何处了?”
她伸手拉了宁皎的胳膊一下,把人拉到面前,想要查看一番。
宁皎没有反抗,顺着她的力道转到她面前来,口中说道:“已过去许久,早已好了。”
宁和闻言动作一顿,面上微讪,也是,她忘了,这都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便是有什么伤也该养好了。
她放下手,理了理袖子,叹道:“你呀,当少与人争些。若无必要,些许小事便是争赢也好,争输也好,都不过徒添一腹闲气罢了,何苦来哉?有这空当,多读些书,又或者多修行片刻,岂不更好?”
宁皎微微垂目,说道:“我知道了。”
这种事,二人对错实难说清,事情已过了许久,熹追也不在这里,宁和便也不再多说,又问道:“后来呢?”
“祁熹追走了。”宁皎说,“我本想回去找一找你,只是此处许进不许退,便只得在原处等。直至青云顶将关,这青衣道人有一日忽然出现,问我缘何在此不前。我说在此等你,他便让我跟着他。”
宁皎面色一贯冷然,宁和也都习惯了,没看出什么。但其实他没说的是,那青衣道人出现的时候,问完先是嘲笑了他一番:“古有刻舟求剑,你是刻地寻人,她既不见了,又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你原地等着又有什么用?你这小蛟,刚修成人身没多久罢?还不太灵光,不太灵光啊!哈哈!”
若不是听他说除了跟着他,自己绝不可能寻到人,宁皎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走的。
第八十章
这是宁和生平头一回见到这样清澈的水。
蓝天之下, 那透明的水体澄澈得没有任何颜色,每一缕波纹都精灵可爱,好似这世上最剔透的翡翠。一眼望去, 那池中几乎是空的, 池底下的一分一厘都在晴朗日光之中纤毫毕现。风和着水气送入肺腑, 直叫人心旷神怡。
在走出殿门前,宁和从未想到能见到这样的一幅场景, 毫无防备,一时只能呆立原地。
这回的弟子殿是在一处山崖上,宁和在殿中时还未察觉,只觉得外头光线像是颇为明亮。走出来,两侧先是有段山壁,既高且窄,几乎有点像是先前的万刃锋一段,但要宽一些,也短得多。出口处就在百十步外,能看见有天光洒满,晴空万里。
一行人走在岩壁中间, 宁皎向来是无问不开口的,青衣道人漫不经心的, 坠在最后面。宁和心神系在前方, 只想快些过去, 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于是一路沉默着。
等终于走完这一段,转过角来, 便一下走进光里。豁然开朗,一抬眼, 就撞入这汪池水。说是池,其实说湖也可。这水面之宽,前后有数百丈,只是水浅,因清澈见底,所以一目了然,人走进去也大约只没到胸口,又觉得用池更恰当了。
这是一片山崖,三面绝壁,只这一小块平地,平地上嵌入了这样一汪池水。
但这水却绝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人从转角走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水中间的那棵树。
那是一棵极为巨大的树,宁和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树,树身之粗,恐怕非数百人不能合抱。高逾数十丈,擎盖如伞,好似那天际飘下来的一朵红云。
这是一株奇特的树,不仅因为它的大,还因为它褐色的树干上生长着的是一片纯正的红色,远远的也不知是花还是叶,灿若朝霞,不生一点杂色。那漫天瑰丽的红艳,几乎让人呼吸亦为之所夺。
宁和看得目不转睛,心潮澎湃,当场就想吟诗一首:“接天红叶……”
然而才刚开了个头,一抬头,只见左侧宁皎,右侧青衣道人,二人四目皆侧目望来,顿时卡壳。宁和这才想起身在何处,面上一窘,忙低咳一声,装
作无事发生:“嗯……此处甚美,甚美。”
青衣道人一笑,笑容中倒隐隐有些怀念之色,道:“贫道年轻的时候啊,也曾像你这样,走至何处,总要作些诗赋。”
宁和听了眸光顿时一亮,忙道:“前辈游历丰富,想来诗才定是非同凡响,可否容晚生拜读一二?”
“无甚好读的,”青衣道人说,“你有这功夫,不如听我同你说说这落凤台。”
落凤台?宁和心想,不知和青云山上的那落凤坡可有关联?
只见青衣道人用拂尘点了点那巨树的方向,道:“此树,唤名石梧桐,极难生长。”
说到此处,他脸上流露出几分自得,说:“我这一棵,可是好生养了千年才得如此之大。怎样,小后生,你在别处可见过养得这样好的?”
宁和活了这三十来年,也就只见过眼前这一棵这所谓的“石梧桐”,哪能比较个什么。不过她倒也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此树之雄伟,实乃和生平所见之最。尤其那满树红叶,鲜亮夺目,灿若云霞,实在漂亮得很。可见前辈善弄花木,技艺高超。”
“红叶?”青衣道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可不是叶子。”
“原来是花么?”宁和忙改口:“花就更美,这花开一树,更难得全无杂色,有稀世之美。”
“非也,非也。”青衣道人仍是摇头,“也不是花。”
“那是何物?”宁和朝那巨树方向望了一会儿,“难不成是果?瞧着也不像。”
以她如今的目力,哪怕隔着这一池水,却也能看得明了。那树枝上擎着的红艳分明是细长的、圆片状的,怎么看,还是像是叶。
青衣道人说:“你走近了看看便知。”
是打定主意要卖这个关子了。
宁和无奈,也就抬步准备往那巨树下一行。
这层正是熹追领金虚派之命前来取那玲珑宝珠的第七层,想也知必有险要。此间地方不大,除了池水,就只剩中间这棵巨树。池中一目了然,里头空无一物,那其中关要,想来就在那巨树身上了。因而无论如何,也该是要去走一遭的。
这汪池水将整个平台占得满满当当,只边缘有丈来方平地,中间却全然是水,是一条路也没有的。宁和想要过去,就只能走水中过。
她走到池水边,踌躇了片刻,弯下腰,试着用手触了一下那水体。出乎意料的是,这水竟然是温热的。包裹着皮肤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宁和舒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打算把鞋脱了再下水。
一旁的青衣道人见了她的动作,惊道:“等等,等等!你不是要——下水吧?!”
宁和解靴的动作一顿,不解地回头:“这,可有何不妥么?”
“你——你是个修者啊!”青衣道人简直匪夷所思,“难不成你连御器也不会?”
“这……”宁和目光歉然:“晚辈还未曾学过。”
青衣道人这时也想起了面前这小后生的情况,好像是刚入道不久,连这身金丹,也是在前头爬那登仙梯的时候成的。
青衣道人长叹一声:“想频道也算门徒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沦落到教人御器而行的地步。”
宁和微微睁大双眼,愣道:“前辈的意思是……?”
“傻愣着做什么,”青衣道人没好气地道:“还不快过来。”
宁和大喜,忙折身回去,走至青衣道人面前,郑重地躬身一揖到底:“多谢前辈教我。”
这青衣道人修为何等深厚,愿意指点自己一二,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
青衣道人受了她这一礼,说:“你是学剑的,御剑而飞,乃是基础之技。你的剑呢,拿出来。”
宁和忙把寒水剑拔出,握在手中,抬眸望着他,屏息以待。
青衣道人的目光在她的寒水剑上略略一瞟,露出几分嫌弃之色,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手臂抬起来。”
宁和依言照做,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上的白雾,心中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前辈这覆面之术当真玄奇,既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具体长相,却又叫人能隐约察觉其面上神情,似掩非掩,若存若无,实在神异。
“御剑者,先将手中之剑打出。贫道教你三道诀:一曰疾,二曰轻,三曰煞。疾者,迅捷若流星也;轻者,飘摇若鸿毛也;煞者,攻敌于己未至也。”青衣人说,抬手将他手中那柄拂尘轻轻一抛,使其悬在掌心:“便以此物为例,你且看好了,这第一道——疾!”
一道灵光随着话音自他掌中打出,打在那拂尘身上,顿时有白芒一圈自尘柄渡自尘尾,整柄拂尘微微颤动起来。
“法诀打出,其便与你心念相连矣,可御之而行。”青衣道人说着,指尖微微一扬,那拂尘便随他心意上下翻飞,“然若要长久而行,一口灵光自是不够的,需得你以自身灵气供之。气从丹田出,沉至膝阳关,继而下行至足照海,自足心处出,灌入剑身之中。”
“同时,”他朝着宁和走出一步,身形贴近,一指点她右腕:“先前法诀亦需捏住,方可时时控其快慢走向,使其如臂指使。”
宁和怔了一下,只觉得腕处轻轻一凉。像是从前见似要下雨时伸出手腕,零星落在皮肤上的一滴雨。这是她头一回和这位青衣人贴得如此之近,虽然也只是擦肩而过一般的距离,但却好已像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
冷的,空悠悠的,像山林间吹拂的风。
青衣道人察觉她走神,顿时不满:“你这后生,不知珍惜!你可知多少人求贫道一句话而不得,你倒好,还走起神来!”
宁和一下回神,赶紧连连告罪,说了好几句,好一番才叫他不再计较。
“贫道只教三遍,你若不会,我也不再教了!”青衣道人气哼哼的,又再使了两遍“疾”字诀,便当真开始教下一个:“这第二道,轻,看好,着!”
白光没入,那拂尘重又颤动起来。只是这回颤得似乎要轻得多,有种悠然的韵味。
“这轻字一诀,不比疾之诀快,亦不比煞之诀凌厉,但胜在耗费极小,乘风借力,动静也小。你若要长久赶路,又或是什么特别之场合,也是合用的。你可明白?”
宁和点头:“晚生明白。”
“好,贫道还是使三遍,看着!”青衣道人说。
宁和屏息凝神。
学这运剑法诀,不同于武学招式,看的是灵气的运转与走向,就这么光看着学,非绝佳敏锐者是万不能学会的。寻常师徒教授,不说手把手,也是要将个个节点掰碎了讲解一番的。
但宁和不知道这一点,没人教过她,她以为修行者们都是这么学的。
而这青衣道人,则就纯粹是存着为难之心,想看她求自己罢了。
“好了,可看明白了?”青衣道人说,然而将手一收,根本不给宁和回答的机会,又开始教下一诀:“这最后煞之一诀,为三诀之中最难。御煞剑而行者,足踏剑之锐意,等闲有冲撞拦截者,顷刻即伤。”
说着,轻轻一挥衣袖。这青衣道人的动作的确是极轻的,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只是在扫落衣裳上的微尘。
但此刻在他身旁站着的宁和却在一瞬间脑中陷入一片乍白,整个人好像寒冬腊月里被丢入冰泉那样从头冻到脚,连呼吸都停滞了。
第八十一章
好厉害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