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程冷笑一声,指着画面中已经被烧成窟窿架子的33号:“他那是消沉吗?”
赛乐迟疑了。
费程拎起办公桌上的茶杯猛地往地上砸去,嘭的一声响,茶杯碎得四分五裂。
“他在寻找自杀的机会。他们是傻子吗?他们是傻子吗?!”
“他在找火!只要成里安死了,他就要跟着成里安一块死,成里安要让他被火烧死,成里安要让我们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不剩下!”
“哐哐——嘭!”桌子上堆着的书和垒起来半人高的文件被费程猛地全甩在地上。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费程双目赤红,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撑了桌子,又去叉腰,最后抱住了脑袋,“一群蠢货。真是一群蠢货!”
从事后的结果来寻找蛛丝马迹比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预测结果简单多了。
事实上,费程自己出现在车里,也不一定能够看出来33号的诡计——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结局。
不过,他还没有蠢到去煞老板的威风。赛乐保持沉默。
费程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面,双腿岔开,头发气得都快要立了起来,拿出来终端开始打电话。
赛乐适时地往房间门口走去,老板讲话,他需要回避。费程出声拦住了他:“你不用走。”
赛乐停住脚。
电话接通了。
“叫莫尔博士到我的办公室来。”
莫尔在半个小时之后抵达了费程的办公室,她观赏了事故发生的经过,她的状况比费程还要糟糕,在第一遍看见33号奔向大火的时候,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视频播放了两遍。莫尔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的脸色苍白到极致,用咬牙切齿的姿态喃喃:“成里安……成里安……”她喊了半天成里安的名字,最后蹦出来一句“成里安这个混蛋!”
赛乐瞥了莫尔一眼。
她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学到过比“混蛋”更难听的脏话。
费程:“好了,我不是找你来这里说一些废话的。我要你再造一个33号出来。无论砸多少钱,要多少设备,我都可以提供给你。”
莫尔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表情像听了一个笑话。
即便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这样的表情也已经让费程感受到了侮辱。
费程冷着声音说:“你什么意思?”
莫尔深呼吸了一下,她脑袋偏向投影画面的另一侧:“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异血的进化没有规律。33号是一个偶然,我们找了十几年才找到这样一个偶然。是运气,也许再等十几年,二十几年,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变异。”
“你没有保护好33号,现在他死掉了。这世界上唯一的完美品。”
费程打断她:“你想要多少钱?”
赛乐低下头,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战场让给莫尔和费程。
莫尔也冷着声说:“你脑子里只有钱。不是所有拒绝都是为了跟你谈更好的条件。钱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有很多钱也办不到的事。”
费程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下撇的嘴角出现了不到半秒,这样的不屑就收了回去,他用看似很理智和专业的口吻讲话:“没有钱办不了的事。你觉得33号出现,是因为你的能力出众,还是因为我的钱有用?”
有些人就是能轻描淡写地把人气得晕眩,莫尔看上去是在晕眩的边缘了,赛乐将脚步挪到莫尔的后背,准备在她下一次开口时将她接住。
——她看上去很像是要呼吸性碱中毒的样子。
莫尔撑住桌子,缓了两下,大概是在组织语言:“不是你的钱,也不是我的能力,是33号,这是一个意外。人类从来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你以为你的公司创造了什么?什么都不是,你卖出来的产品不是你的东西,科技算什么东西?发现几条宇宙的规律,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幻想——”
费程猝然站起身,一手掐住莫尔的脖子。
“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那一套忽悠学生可以,忽悠我就算了。没有我,没有海恩科技,你现在才什么都不是。这个城市被我养活了多少人?全世界有多少人等着买我出售的产品?你讲那些东西有用吗?钱不是万能的,因为你还不够有钱。每个人都想要钱,你崇高,为什么还需要我的钱?”
两个人的争论以费程的胜利告终。
毕竟他再不胜利,莫尔的脖子就要被拧断了。
理想很崇高,道德很动人,但……给钱的才是大爷。
莫尔妥协了。
她可以尝试更多的实验,前提是,她需要一个新的更好的环境,更好的设备和更多的人。
“咳……咳……33号的初始身体素质比其他‘胚胎’强很多,咳咳、咳,如果这是成为x的前提的话,我希望有更多的身体素质好的‘胚胎’,我要扩大样本池。”
莫尔捂着脖子跟费程拉远距离,退到最后,她已经站在了窗边,跟费程隔得最远的对角。
幸好办公室不大,她的声音没有被空间阻挡。
费程:“没有问题。”
莫尔被费程遣离了办公室。
赛乐依然被挽留在原地,他安静地做一根耳听八方的木头。费程掏出终端开始打电话,电话还没有通,他咳嗽了两声,大概是嗓子吼难受了,赛乐自告奋勇地去给费程泡茶。
茶已经是自动煮好的,只需要用杯子接过去,赛乐背对着费程,耳朵竖起。
电话还没有通。
等他接好茶过去,走了没两步,费程伸出左手,掌心竖着向上——手势的意思是停下来。
赛乐从善如流地端着茶杯停在费程一米之外。也许电话已经通了,他想。
安静之后,是费程的说话声。
“神父。”
第281章 王不见王14
神父没有像莫尔一样被召唤来办公室,挂掉电话,费程对赛乐道:“吩咐司机备车。”
车开往北区。
下楼的时候车经过了圣教的那一栋地标大楼,黄昏即将来临,鎏金一样的光披洒在大楼的顶端,那里伫立着一只朝西的白鸽,围绕十字架的灯带还没有亮起,金光被囚于其中,润白的玉石在此刻被照得突然温暖起来。
街道上有路过的行人朝大楼叩首。
尖顶建筑漂浮空中,整片地却完全空出来,比大楼的基地大出至少三倍的面积,长满了青绿色的草,入口的位置没有围墙,这里谁都可以去,穿着白色服装的信徒出入其中。
有些东西出现得太久,古怪反而也成为平常。没有人认为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开辟出来这样一块广袤的绿地是什么奇怪的事。大概,这个城市里面拥有信仰的人不少。
司机在前排开车,赛乐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从后视镜里面能够看见费程的脸,他一边假装看路,一边偶尔扫过费程的脸。
能够让费程亲自去见的人,一定不同寻常。
以前这些事会是谁做呢?任睿声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车抵达了北区的一处教堂。
教堂藏身于繁密的树荫和茂盛的草坪之中,白色的墙上有线条对称的花纹,投影的白鸽正从教堂的尖顶坠下表演自
杀。
白鸽落到被预留出来的空地上,鲜红的血从头部晕散开,据说,一开始这个表演还搭配了一声惨叫,由于受到太多投诉,已经确认向文明转型的新圣教取消了扰民的配音。
白鸽死得很安静。
神父来得也很安静。
司机等在教堂外面,费程和赛乐一同进入教堂。教堂入口的金色拱门上贴有“关闭”的告示,他们是特别来宾,门为他们打开,整个教堂只有他们两个人。
教堂的内部空高惊人,仰起头,能够看见华丽的壁画,白鸽在云层中展翅,面对一只俯冲下来的黑鹰,眼睛瞪大,守护在神的身前。
神。
在北区待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来过教堂。他仔细去看神的长相,发现……
神没有画脸。
神父端着一只烛台走过来,他穿着白色的圣袍,圣袍长到脚面,黑色的头发露在耳鬓的位置,头上戴一顶灰色的尖帽,白色的圣袍上面有长至胸口的金穗点缀于两肩。
这个他倒是知道,左边的金穗象征法律,右边的金穗象征总统。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他们决定向法律和政府低头,周全作为信仰的新圣教。
神父带着金色的面具,面具质地坚硬,遮住他鼻子以下的部位。由于其他的地方无法辨认,他那一双慈悲的眼睛就成为了旁人关注的重点。
他的眼神在赛乐的脸上一滑而过。
神父将雕刻有白鸽的烛台放下,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灰尘,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外人似的,这个动作做了有很长时间,总算完毕,他回过头来。
“费先生。”
费程开门见山:“莫尔博士想要扩大样本池,我需要更多的胚胎。什么价格都可以。”
神父微微蹙眉,赛乐就在这时发现他的脸很年轻——很用力地拉扯,竟然还没有多少松弛的皱纹。
不过他的声音很老。
他的眼神也很老——年轻人和老人的眼神差别很大,他有一种疲劳的慈悲。
估计是做过什么拉皮手术。
赛乐发现自己不能够将注意力都放在神父身上,那张金色面具没有接口,到处都是光滑的转角和弧度,看上去有一种非人感,大白天的,也有些许的渗人。
神父走过来:“费先生,我想你有所误会。”
费程挑了挑眉,赛乐已经注意到了,费程跟费林飞一样,是一个很容易被激怒的人,只是他比费林飞更善于伪装,每次脸上的表情刚要发作,突然之间就全部消失,除非一直观察着他,否则不会觉得他的和颜悦色有什么端倪。
费程好声好气说:“什么误会?”
神父走到烛台的另一侧,烛台下方有半人高的立柜,打开立柜,里面放着用于更替的烛心,他就这样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一边给费程回话:“有很多事情不是钱能够办到的。”
费程眉头隆起,隐隐又有要发火的趋势:“我以为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你给我提供人,我给你提供钱。”
他顿了顿,语气切换得相当有涵养:“作为国教,我很乐意支持贵教的发展。这么多钱投进去,能够让更多的人接触到圣教,传播福音,我一直都感到很欣慰。我想,如果没有海恩科技给的钱,贵教现在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发展吧?”
神父面无表情地吹灭白鸽样式的蜡烛,捏住鸽子脚的部分,一把将蜡烛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面,并且给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回答:“你错了,费先生。有很多人都想要资助圣教,只是你是他们当中最虔诚的那一个。是我选中的你,不是你选中的我。”
好大的口气。
赛乐一惊,转头去看费程的脸色。
费程的火依然没发,憋得难受,脸都涨红了,最后才说出一句:“是吗?”
神父将新的白鸽蜡烛插上金色烛台,在这个时代,这里竟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火柴棍,火柴被神父擦亮,光线并不明亮的教堂燃起这一豆光晕,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不知道是什么设计原理,他的脸在此刻跟壁画上的那一位神空白的脸重合。
赛乐低下头,就在神父站着的位置,有一个金色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