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砸在解千言的手背上,烫得他心中发紧,让他不禁有些后悔跟舟雨讲这么多,只能无奈地安慰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你看师兄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早就不在乎了,你别哭啊。”
舟雨哽咽道:“怎么、怎么会不在乎!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话,我替你在乎!那些害死你母亲,抽了你骨头的人还好好活着,还敢算计我们,还敢上门闹事,怎么能不在乎!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解千言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好好好,都听你的,我在乎,当然在乎,等我修成金仙之身,就上门去将这些血债都讨回来。”
舟雨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抓着解千言的手哭得直打嗝,哭得解千言的心也仿佛泡在盐水中,又酸又疼。
他只好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好了好了,舟雨乖,别哭啦!你呀,还真是妄思海的狐狸不成,眼睛里是不是装着汪洋大海呢?怎么哭起来就停不了?唉,都是师兄不好,不该跟你讲这些难过的事,罚我做十天叫花鸡怎么样?”
舟雨此时对什么叫花鸡一点兴趣都没有,抱着解千言的腰,顺着他背心脊柱一寸寸摸索过去,闷闷问他:“仙骨是长在这里的对不对?还疼不疼啊师兄?”
解千言被她问得眼睛发酸,喃喃道:“不疼了,被小舟雨的眼泪泡过,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舟雨难过极了,脑袋埋在解千言怀里,将他衣襟哭湿了一大片,哭得头脑发昏眼睛发涩,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成狐狸挂在了解千言脖子上。
解千言又好笑又无奈,只得替她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抱着睡得跟猪一样的狐狸,继续往海边走去。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阳光将一人一狐重叠的身影勾勒在银白的沙滩上,海风徐徐,潮水拍岸,伴着师兄妹二人偶尔一句似梦似醒的问答,好似能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师兄?”
“嗯?”
……
“师兄,舔舔就不疼了,我帮你舔舔吧……”
“唔,狐狸口水还有这种功能吗?”
……
“师兄,你真的不能做我的道侣的吗?”
……
“如果你是认真的……”
第57章 .你是长大了,不是长歪了
舟雨这一觉睡醒,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早就不记得自己半梦半醒间得到过的许诺,一看到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 身边也没有师兄,猜到他们这是搬家了,顿时生出百无聊赖之感,趴在枕头上发起了呆。
当她迷迷糊糊快要开始睡回笼觉时, 敲门声忽然响起。
“舟雨, 醒了吗?”
解千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瞬间赶跑了舟雨的瞌睡虫,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哒哒哒跑去开门。
“师兄!我醒啦,你是不是想我了?”
她就像一团热乎乎软糯糯的年糕, 一开门就吊上了解千言的胳膊, 赤着脚踩上他的鞋面,笑嘻嘻望着他,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让解千言忍不住露出笑意,伸手捏捏她的鼻子。
“你呀你,就不能穿上鞋再来开门吗?难不成晚个一刻半刻的, 我还能跑了不成?”
将这块甜糯米做的人形挂件送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好,又任劳任怨地替她将踢飞到床底的鞋子找出来穿上, 解千言还没来得及坐下,臂弯里塞进颗圆乎乎的脑袋, 毫无形象地胡乱蹭了一通, 将本就不怎么服帖的头发蹭成个鸡窝。
解千言失笑,将人按回去做好, 又找来梳子替她慢慢梳头。
舟雨被伺候得舒服极了,眯起眼睛翘起腿,开始胡乱念诗:“青丝七尺长,晨起懒梳妆,檀郎闻一闻,绿云卷残香。红绡一寸长,内藏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解千言手一抖,几根头发丝卡在了梳齿缝中,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想让舟雨别念了,或是换一首正经点的诗,但想到自己昨日已然松动的防线,又觉得若是总拿她当小孩,那她永远也长不大,养师妹的习惯得改一改才行了。
舟雨不知道她师兄那些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疑惑回头,只见他低头认真地跟梳子较着劲,于是将下巴放到梳妆台上,笑眯眯地接着念:“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解千言这回是真绷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才无奈又无语地开口:“你都是在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诗呀?”
舟雨的诗兴被他打断,有些嫌弃地扁了扁嘴:“从小就学的呀,长老们说,要想成为绝代妖妃,将虎大王迷得神魂颠倒,肚子里没点墨水可是不行的。”
解千言对太华山这些乱教小孩的狐妖们半点好感也没有,但他们毕竟养大了舟雨,他强忍着没有口出恶言,认真跟舟雨讲道理:“虎妖一族当初能霸占了青丘,难道是靠肚子的墨水吗?”
舟雨想了想才道:“不是,长老们说虎大王修为高深,虎妖一族强者如云,我们狐族打不过他们,才被抢走了地盘。”
“虎妖一族靠武力抢走了狐妖的地盘,狐族却想着靠美色迷惑虎大王,让他把青丘还给你们,若你是虎大王,能答应这种事吗?”
舟雨下意识地摇头,但看着解千言这张俊逸出尘的脸,又笑嘻嘻地凑过去,登徒子般摸了摸他的脸:“若是师兄这样的美人,说不定我就答应啦!”
解千言又好笑又好气地将她手拍开:“可惜虎大王不是你这样的笨蛋,他有青丘这片沃土在手,就有源源不断的财富入账,能养出更多修为高的族人,权势地位财富样样不缺,想要美人的话,自然有数不清的美人送上门来,怎么会傻到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拱手送人?”
舟雨撑着头认真听完,点头道:“嗯,师兄说的对,是长老们太天真了。”
见她听进去了,解千言十分欣慰地摸摸她的头,拿起梳子继续将打结的头发一一梳开。
舟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师兄,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
“你帮我穿鞋梳头,也没嫌我烦,我念诗你也没让我闭嘴,还跟我讲道理。”
“你可真会冤枉人,我什么时候嫌你烦了?以前不是也跟你讲道理吗?”
“唔,不太一样,你以前听到我念诗就皱眉,还让我闭嘴,咦,难道你忽然学会欣赏我的诗了?”
看着一脸天真的师妹,解千言心中无奈又惆怅,既希望她可以永远这么单纯快乐下去,又希望她能再长大一点,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分清楚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
纠结半晌他才道:“我只是觉得你已经成年了,是个大人了,很多事情我们可以好好沟通,而不是我仗着师兄的身份一味说教。”
就像所有刚成年的小孩一样,忽然被人认真地当做大人对待,舟雨兴奋极了,自己哈哈傻乐半天,忽然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凑到解千言耳边小声道:“那我既然已经是个大人了,是不是可以去逛南风馆了呢?”
解千言彻底败给她这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想要大喝一声“不准去!”,又想起自己刚刚才说了要好好沟通,忍了又忍,咬着牙问她:“你去逛南风馆干什么?!”
舟雨跟他分享自己的心愿由来:“青楼、南风馆都是话本子经常出现的地方,好多有才华的美人们不幸沦落风尘后,都是在这里发展出一段传奇故事,还有那些什么女侠、世家小姐,也总是喜欢女扮男装逛青楼,或是南风馆里抓反派、救男主角,所以我想去见识一下嘛。”
这的确是舟雨能干得出来的事,解千言听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舟雨以为他不答应,又补充道:“或者去青楼也可以,我们一起去总行吧?你以前去过青楼吗?好玩吗?”
解千言翻了个白眼,气道:“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你就不能有点正常些的念想吗,长大了又不是长歪了,去这些地方干什么?”
舟雨可就不服气了,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答道:“去这种地方能干什么,当然是要看美人啦!你不陪我去就算了,我让程泽陪我!”
解千言拿她没办法,妥协道:“好好好,等我养好伤再说,我现在心口还有些疼。”
他捂着胸口作柔弱状,果然成功转移了舟雨的注意力。她赶紧扶着他胳膊关切道:“怎么还疼呢,是不是伤口撕裂了?我看看。”
见她说着就要上手扒他的衣服,解千言有点羞涩又有点怕露馅儿,只好找补道:“好了好了,就是忽然疼了一下,可能是被气的吧。现在没事了,你快坐好。”
舟雨可不听他的,难得师兄今天心情这么好,连逛烟花之地这种无理要求都能答应,她岂能不得寸进尺,当即就把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搁,没骨头似的半个身子倚在他胳膊上。
解千言伸手挠挠她的下巴,转而说起正事:“你和黄仙仙是怎么认识的?”
舟雨努力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十年前了吧,我不想背诗,偷偷烧了好几本诗集,长老们很生气,将我关在闹鬼的阁楼,小黑半夜溜进来,带着我从老鼠洞逃了出去,我们在山里躲了好几天,就是那时候遇到黄仙仙的。他当时腿受伤了,差点被大蟒蛇给吃掉,是我和小黑救了他,我们三个一起玩了几天,后来他说要去拜师学艺,离开了太华山,再见到他就是天香楼那次了。”
“小黑又是谁?黄仙仙那时候已经化形了吗?”
提到小黑,舟雨就有点伤心,闷声道:“小黑是我第一个朋友,是太华山桃林里的一条小黑蛇,他因为总是偷偷带我出去玩,被长老们抓了,后来就死了。黄仙仙那时候还没化形呢。”
见舟雨难过,解千言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问小黑的事:“那在天香楼之前,你根本没见过黄仙仙化成人形的模样吗?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他的?”
舟雨也疑惑起来,挠着头纳闷道:“对哦,我只见过他黄鼠狼的模样!可是在天香楼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认为他是黄仙仙,就像早就见过他化成人形的模样一般。”
解千言心中一紧,怀疑舟雨是被人施了幻术,抓过她的手腕仔细检查了一遍经脉灵府,却什么也没发现。
舟雨见他这严肃的模样,也紧张起来,哭丧着脸问:“师兄,我是不是被人下了蛊,或者中了毒,是不是要死了呀?我可不想死啊……”
“别瞎说!他应该不是想要杀你,不然以他的修为,有很多机会动手,也或许,他是在顾忌什么……”
舟雨松了口气,念头一转,又气道:“那他是想把我抓去当坐骑吗?他一个黄鼠狼,要什么坐骑!”
解千言哭笑不得,捏了捏她噘得老高的嘴,笑她:“你除了当坐骑就没别的本事了吗?九条尾巴都白长啦?”
舟雨抱着解千言的胳膊撒娇:“我的本事可多着呢!我平日里会背诗、会跳舞、会吃饭,打架的时候会逃跑、会喊‘师兄真厉害’,还会在你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帮你吹牛,冬天冷了可以给你当手捂子当毛领,夏天热了可以用尾巴给你扇风,像我这样又能干又漂亮的师妹,可是打着灯笼的找不着的!”
解千言被她逗得大笑不止,挠着她的下巴语气夸张地应和:“哎呀那我恐怕是攒了八辈子的功德,才捡到咱们小舟雨这块宝了!”
师兄妹两个嘻嘻哈哈地腻歪了一阵,又聊回正事,解千言还是不放心,决定将迦昙叫出来问问。
唤了好半天,迦昙才垮着个龙脸,不情不愿现了身,恹恹地往桌上一趴,问道:“叫我干什么?”
没待师兄妹两人回答,迦昙眼珠子一转,气哼哼道:“你们最近是不是偷懒没攒功德了?不然我怎么这么累呢……”
他后半句是小声嘀咕,却被解千言敏锐捕捉到了,疑惑问道:“我们做了很多好事啊,是您自己天天偷懒不现身,没来统计功德罢了,而且我们攒没攒功德,跟您累不累有什么关系?”
迦昙感觉自己今天脑瓜子不灵光,说不过解千言,赶紧转移话题:“咳咳,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快说正事!”
师兄妹二人便将黄仙仙的事情跟他详细说了,末了解千言道:“您帮舟雨检查一下,看是不是中了幻术,或是其他什么手段,别留什么隐患在体内。”
迦昙总算打起了精神,绕着舟雨飞了两圈,又化作金光探入她经脉灵府丹田仔细检查了一遍,琢磨半晌才惊疑不定道:“她身体没有问题,之所以认错人,或许是被人短暂地控制了神魂。”
第58章 .六界石
解千言和舟雨都惊讶极了, 异口同声问道:“控制神魂?这跟幻术有什么区别?”
迦昙老气横秋地咂摸着嘴,用稚嫩的童音装出高深莫测的调调:“我们的身体啊,就像一个装满酒的葫芦, 一般的幻术都是作用于葫芦的内壁,雕些花啊鸟啊之类的东西,虽然藏在葫芦肚子里,轻易看不到, 但还是会留下痕迹, 但我们的神魂, 或者说魂魄, 就像装在葫芦里的酒,加一滴水进去,是不会在葫芦上留下任何痕迹的, 但酒却不是原来的酒了, 控制神魂就是这样的原理。”
舟雨听他这一解释,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道:“那、那、那我身体里装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我岂不是要死了?!”
迦昙长叹一声:“唉,小舟雨啊,看开些, 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说,最后这点日子, 要好好珍惜。”
舟雨哇地一声哭出来,解千言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见人哄不住, 腾一下站起来,揪着迦昙的龙角就吼道:“你吓她干什么!”
迦昙气得四爪并用, 硬是在解千言脖子上挠出道血印子才罢休,嚷道:“你这逆徒!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解千言没好气地将他甩开,拍着舟雨的背继续安慰她:“师父吓你的,别信他,你不会死,他肯定有办法,就算他解决不了,师兄肯定也不会让你死的,快别哭了啊。”
迦昙玩够了,见舟雨当了真,哭成了个大花脸,无奈地跟着安慰:“好了好了,你个笨蛋,怎么这么好骗啊?把手伸过来,师父这就帮你把脑子进的水倒出来。”
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舟雨又气又窘,还不得不乖乖把手伸过到迦昙面前让他“倒水”,只能暗地里使坏,从储物袋里摸出块吃剩下的饴糖,偷偷黏在三足金鼎脚底。
迦昙不知道她玩的这些小把戏,抓着她的手说了句“忍着点”,一口咬在细嫩白皙的手腕上。
舟雨只觉得有一股阴凉的气息顺着胳膊一路往上攀爬,快速游走过全身经脉,最后停在头顶百会穴,似是抓了什么东西,忽然疯狂地撕打起来,神魂割裂般的剧痛瞬间袭来,舟雨惨叫一声,抱住头蜷缩成一团,眼泪混着冷汗,立时将她的衣衫浸湿。
解千言被吓了一跳,赶紧将舟雨抱住,见她牙关紧咬,怕她伤到自己,情急之下只能强行掰开她的嘴,让她咬住自己的手指。
舟雨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时,才迷糊地睁眼看了看,发现自己咬着解千言的手指,忍着痛松开嘴,含糊地唤了声师兄,将头抵在他胸前哭得浑身发抖。
解千言恨不能替她受了这痛,但却没有办法,也不敢催迦昙,只能紧紧抱着她,轻声哄道:“舟雨乖,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终于,一抹浅淡如烟的灰影从舟雨头顶飘出,被迦昙一把抓住,神魂撕裂般的痛苦消失,只剩下满身的疲惫乏力,舟雨只来得及委屈巴巴地哼了一句“师兄好疼啊”,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