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泪眼朦胧地啜泣:“茹月姐姐……你没事吧?”
“你看我这样,像没事吗?”茹月没好气,眼神冷冷瞪过来,“不过,她也没比我好多少,哼,平日里仗着小姐的宠爱和放纵,她没少在我们面前耍威风。”
话音落地,剪秋吓得一个激灵:“小声点,不可妄议小姐啊。”
“小姐?咱们的小姐病魔缠身,如今更是连邪祟都招来了,张嬷嬷说的对,她或许……就是个灾星。”
“灾星”两字落地,门外陡然响起轻微的脆响。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好歹也是我们的小姐!”剪秋睁大眼,有些害怕又有些震惊。
茹月冷冷一笑,稚嫩的脸庞褪去天真,残忍说道:“之前是,现在不是了,你不是说想要离开这儿吗,好,待会儿咱们就把锁给撬开,趁着天黑偷偷溜走,再也不回来。”
这话说完,哐啷一声门被推开。
“谁?”两人吓得一哆嗦,转头,见逆光处站着一道惨白的人影,正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的薛宝珠。
她眼睛布满红血丝,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孱弱的身影摇摇欲坠,像个失魂的躯壳,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瞬间,两个丫鬟脸上血色全无:“小姐?”
“别叫我小姐。”黑暗不知不觉爬上她的裙角,睫毛簌簌,嘴唇咬得死紧,开口时便染上了泣血般的哽咽和颤抖,“我不是你们的小姐……”
*
月色寒凉,星芒点点。
烛火轻颤的暖香阁里传来压抑的声音,红粉纱帐内,满头青丝散乱铺在床头,饱受刺激的薛二小姐正红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啜泣。
那瘦削的脊背侧倚支棱,单薄得如同一片飘零的枯叶,连声音都是哽咽无力,虚弱不堪。
看着桌上渐渐凉透的饭菜,和哭到快要噎过气去的人儿,贴身丫鬟倚翠轻脚上前,揪心道:“小姐,您就吃一口吧!您就算伤心,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呐!”
“……我不吃,你拿回去!”薛宝珠哽咽说道,沙哑的话音落地,一串透明的眼泪珠子无声地顺着脸颊砸下,看得人好不心疼。
倚翠慌张道:“小姐,您千万不要听她们的胡话,在我眼里,您就是我们的小姐!”
闻言,薛宝珠布满泪痕的脸颊瞬间咧出一道苍白的笑:“小姐?我算什么小姐?”她心口如同撕扯一般,空荡荡血淋淋,一阵阵的冷风下刀子一样往里灌。
这么些年,她困在这高墙院落里,穿着锦衣华服,绫罗绸缎,光鲜亮丽得堪比高门贵女,惹得多少人平白艳羡,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呢?
她的爱意不能说出口,恨意不能表露,只能本本分分,安安静静地当个受宠的二小姐,就连有点资历的老奴都对她百般冷眼,恶毒咒骂。
如今,连身旁信任的丫鬟都不把她当回事了。
这样的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她不过是个替代品,是个冒牌货罢了!
早知如此……她宁愿不入薛府!
不甘和痛苦扭曲着变成了两条火蛇,几乎要把胸口灼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与此同时,窗边的烛火猛烈摇晃起来。
纸窗被吹开一条缝儿,惹得窗棂大动,发出“砰砰”的响声,撞得窗边的鸟笼不住乱晃。
“啾啾!”蔫哒哒趴在那儿的白毛鹦鹉受到惊吓,黑色眼珠儿滚动,不安地挥着翅膀使劲扑腾,待把笼门哐啷撞开,立马便飞了出去。
倚翠惊慌大喊:“雪奴!小姐,雪奴飞走了!”
不同寻常的动静儿,好似妖风作怪,可歪在床榻上的薛小姐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瓷人儿一般一动不动。
直到下一刻,殷红血泪从那双凄冷的眸中流出,落在衣袖下的佛珠上时,瞬间爆出强烈刺眼的灼热白光,白光将整个房间淹没,犹如置身白昼,好一会儿都睁不开眼睛。
待光芒散去,烛火平息之后,那端坐的人影才沙哑开口:“倚翠,不要大惊小怪,雪奴跑了就跑了,反正这里对它来说,只是牢笼,你且过来……”
薛宝珠在一片眩晕中起身,她哭够了,只觉身子虚弱且沉重,伸出手去想叫人搀扶,却不想眼前的丫鬟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一脸惊恐地倒退。
“倚翠?”她虚弱地冲她伸手,可谁知却摸了个空。
“不!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不是我家小姐,你是妖、是妖怪!”
妖怪?
“倚翠,你在说什么?”薛宝珠面露疑惑,踉跄上前。
而眼前发抖的人影却立马仓皇转身,恐惧的表情,仿佛在躲避什么妖魔鬼怪。
房门被风吹得咯吱响,薛宝珠的心也猛然往下坠,一股冷意爬上脚底。
下一刻,她把目光凝在了伸出的那只手上——
原本光滑细嫩的皮肤,赫然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筋络,那鲜明的纹路如同枯死的树皮上的瘢痕,又像是某种诅咒突然长进她的身体,极其的不详而又丑陋。
薛宝珠控制自己的颤抖的手,慢吞吞地走到了梳妆的铜镜前,荔色罗衣从她肩头滑落,起伏的胸口下心跳如鼓。
她的动作小心而僵硬,苍白脸颊布满密密的冷汗,像个小心翼翼刚会走路的木偶人,轻轻地拿起铜镜,胳膊绷直举在半空。
“没事,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她喃喃自语,嘴唇抖动着安慰自己,可当她的眼睛看到铜镜中的那张脸时,表情终于崩裂,再也不受控制地失声尖叫。
“啊啊啊啊——”
主角团闻声匆匆赶到时,暖香阁里早已经空空荡荡,香炉里丝丝缕缕的烟雾散尽,鹤型灯台上烛泪流干,滴答滴答,落在冷寂的地面上,很是凄凉。
而原本立在妆台上的那面铜镜早已被人摔得粉碎,四分五裂在虞绵绵脚下,映得那张圆润小脸都惨遭变形,她吃惊嘀咕:“这、这里是遭邪祟了吗?”
她默默地退到了谢妄身后,抓紧他的袖子不撒手。
谢妄白了她一眼,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冷冷道:“确实有异样。”说完,将门上破碎的符纸一把扯下,“符咒碎成这样,看来此处是糟了大魔,可惜,来晚了一步,没能将它抓住。”
他幽幽说着,语气颇为失落,好似在意的只有那作祟之物,对于房间里消失的薛二小姐却是一点都不关心。
一身白衣的沈君遥面色凝重,转头见四下无人,立马拂袖,看向门外瑟瑟发抖的人影沉声追问:“你家小姐人在何处?”
先前颇有胆气的丫鬟,如今却吓得魂不附体,面色苍白:“我、我不知道……小、小姐她突然变成了妖物,我一时害怕,便躲了起来……”
此话音落下,附身纸人的薛珩立马急哄哄变作了亡魂:“妖物?什么妖物,你说清楚!”
可惜,他魂魄之身,普通凡人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沈君遥上前一步,将他拦下,代为询问:“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倚翠仰头,眼中隐隐有泪光,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交代了:“就是这样,小姐原本好端端的,可一转头就变成了那般古怪模样……”
冷楚音泠泠抬起眼皮:“如何古怪?”
“就、就是浑身长满可怖的黑咒,我、我也说不清,我只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
小丫鬟吓傻了,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但听到黑色咒痕,两人的面色便有些难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躲在神像底下的邪物。
血滴子。
连披着艳丽皮囊事不关己的某人听完也敛了嘴角,沉冷的眼波如同晕开的墨汁,格外阴沉,阴沉之中还掺杂着一丝明显的厌恶。
这表情,跟之前在神殿里看到那四眼木雕的时候一个样儿。
绵绵心里不禁升起疑惑,心想,他不会跟那玩意儿有仇吧?
“不……不对,”倚翠说完,逐渐冷静下来:“小姐身戴佛珠,吃斋念佛,不可能是妖物……定然、定然是撞邪了!几位仙君,你们快去救我家小姐!”
邪祟出世,十年前的噩梦仿佛再次笼罩在人头顶。
紧闭的房门内,原本失去呼吸静静躺在榻上的男子骤然睁开眼睛,他面色惨白,突然的魂魄归位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但还是艰难地站了起来。
柔柔月光洒在门口,将门外之人的面容映得分明:“薛公子,你魂魄不稳,还是暂在府内修养为好,寻人之事就交给我们。”
薛珩摇头,坚持道:“不必劝我,我随你们一同去诛杀魔物。”
说罢,将挂在墙上的那把蒙尘的长剑取下,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
“叮!任务进度提醒!【还魂】副本进度50%,后续剧情已解锁,任务对象更新中……”
“叮!请在不崩坏角色的情况下,找到真正的薛府小姐【薛灵儿】,并完成剧情推动,任务已发布,请宿主及时查收,再接再厉!”
听到熟悉的电子音,虞绵绵两眼一抹黑,随即露出打工人特有的苦笑和惆怅。
她就知道,剧情没这么简单,狗血的真假千金梗,可真是永不过时哪。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夜幕已深, 群山静伏。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黑暗中漫出来,不住地缠人的眼,四周林木高耸, 如同披着黑甲的武士,以出奇诡异的姿势乌压压遮蔽前路。
头顶的猫头鹰立在树梢儿,转动着不详的圆眼睛, 发出“咕咕”的叫声, 陡然挥翅掠过来, 立马将躲在草丛里慌慌张张的人影吓了一跳。
“啊呀!别过来!别过来!”那人影蜷缩着,格外的瘦弱, 一张大氅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惶恐瑟缩的眼珠儿。
正是从薛府慌不择路跑出来的薛二小姐。
她张牙舞爪地尖叫,把头顶的鸟给挥开, 接着克制着满心的恐惧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泛着粼粼波光的河边。
“嗬……呜……”她一边喘息, 一边惊恐流泪, 原本干净的裙摆早已染上脏污,手心还有些许被擦破的血迹。
那些会飞的畜生就是闻着这股血腥味追来的。
薛宝珠屏着呼吸将受伤的手按进了水里,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
河面盈满月辉, 银子般的光泽柔柔荡开,同样映出的还有那张犹如受了诅咒般丑陋而又扭曲的面庞。
“啊!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她抬手将水面的人影儿打散, 激动得立刻抓着胸口一阵猛咳。
可水中的倒影散开之后没过多久又重新聚合, 黢黑的咒痕从她的嘴角蔓延至耳后根,故意作对般, 用那张丑陋的脸咧嘴冲她笑。
薛宝珠瞬间崩溃地跌在地上:“不!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一声尖叫后, 整个人便栽进了草丛里。
第二天一早,众人循着踪迹来到河边时,只发现落在草丛里染上泥垢的绣花鞋和满地凌乱的脚印。
“这是宝珠的鞋。”薛珩嘴唇颤抖,本就紧张的面容更添焦灼,“怎么办?宝珠生来体弱,如今又被邪物掳走,怕是,怕是……”
他惶惶然,挺拔的脊背一瞬间颓然地塌下来,嘴唇也惨白干裂,像是陷入痛苦的旋涡中,失魂落魄地只剩一副躯壳儿。
看着如此模样的人,绵绵很是忧伤地叹了口气,要说这薛珩也实在太命苦了,十年前因邪祟作乱失去了双亲,唯一的妹妹也失踪不见,如今就连那个相依为命的病秧子小姐薛宝珠都不知下落,妥妥的倒霉人设无疑了。
……只是,他以为这是命运捉弄,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某个狗血作者笔下的剧情而已,而他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实在是惨哪。
多愁善感的少女喘了口气,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她扭头,化身小白花娇滴滴地安慰道:“公子不必担心,宝珠小姐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的。”
“是么。”面容苍白的男子笑得有些无力,好似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缠绵病榻的高门小姐,若是真的被邪物掳走,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眼神悲恸,俨然做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