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一本正经道:“薛公子你相信我,二小姐定然安然无恙,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她本意是在安慰人,可语气实在过于笃定,走在前面的谢妄不由回头看她,冷翘的睫毛投落阴影:“你怎么这般肯定她会没事?”
哼,她当然知道,原著里的薛宝珠不仅活了下来,还跟随主角一同去了神宫,成了仙门子弟,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已然性情大变……
心中闪念完,嘴上却装傻:“我就是猜的嘛,她生来有佛珠庇佑,十年前能在邪祟作乱中逃脱,这次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哦,是吗,谁跟你说佛珠只能做庇护之用?”
某人抬脚靠近,冷白的脸孔一点瑕疵都没有,幽幽的瞳孔压下,像石窟里妖冶堕落的邪神,蛊惑般的声音荡在耳边:“佛珠随身,也有可能是镇压什么厉害的东西。”
“厉害的东西……那是什么?”
少女下意识皱眉思索,却不想额头被带着凉意的手指戳了下。
“我怎么知道,骗你也信。”某人敛了眸子,一瞬间恢复云淡风轻的表情,看她的眼神满是戏谑,仿佛被她呆愣的表情取悦到了。
绵绵眼睛睁圆了,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被耍了。
好哇,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故意吓唬人玩呢!
“谢妄,你给我站住!”
*
破败的茅草屋里炉水滚沸,咕噜噜冒出滚烫白雾,干柴堆旁两只红冠鸡正昂首阔步地走在院落里,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驱鬼般的响亮啼鸣。
简陋不堪的床榻上,昏迷已久的少女发出惊慌的呓语。
“呼……嗬……不要,我不是怪物,呜啊!”
她拽着衣襟不住喘息,仿佛溺水的人挣扎着爬出水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不说,瞳孔也失魂般的空洞,当她逐渐恢复清明,经历的种种惊慌,恐惧,也随之袭上心头。
而那一切都是真的。
看到手臂上依然存在的丑陋诅咒,薛宝珠痛苦得脸都要扭曲了,细瘦的五指掐住胳膊,狠狠地划出几道血痕。
眼泪更是如断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掉落,顺着脸颊落在花色黯淡质地粗糙的棉布上,没一会儿便湿成了一团。
而正在她伤心落泪时,一道纤细的人影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女孩儿秀气的脸蛋被晒得微微发亮,朴素中透着木讷,像朵白色的影子,忐忑拘谨:“……薛小姐,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宝珠赫然睁大眼眸,淋漓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震惊:“程妙春?怎么是你?!”
门口的女孩儿忐忑地往前走了几步,温吞地解释:“我在河边发现有人晕倒,没想到是小姐你,所以才把你带回来……”
少女澄澈的眼眸闪烁,看她的眼神带着同情和无措。
而命途多舛的薛二小姐则一瞬间脸色苍白,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本就凄惨的内心,再次蒙上屈辱的阴影。
“谁让你救我了?你以为你是谁?!”她仰着布满黑色咒痕的脸,声音尖利而又刺耳,如愿看到那张讨人厌的脸露出窘迫之色后,又冷冷地笑了起来,“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是吧!”
“我、我没想要什么好处……”
“谁会信你!你就是个骗子,少在这儿骗我!我不想看到你!”
尖酸的辱骂和敌视,让不善言辞的少女憋得脸蛋通红,黝黑的面容很快便染上一团红晕。
似乎是觉得难堪,不再试图跟过于激动的人争辩,而是慢吞吞地转身:“小姐既然不想待在这儿,那我这便去叫人,把你送回薛府。”
岂料话音落地,原本百般嫌弃的人骤然变色,惊恐万分地爬起来:“你站住!不许去!!”
女孩儿埋头:“小姐待在我这儿,我不好跟薛府交代,您莫要任性。”
“那也不行!我这副样子,不能被他们看到,你想让我被当成妖怪捉走吗?!”
声嘶力竭的泣音,虚弱中透出几分刺骨的恐惧,红肿的眼睛洇出泪水,鲜红的颜色,落在布满黑色咒痕的脸上,仿佛延伸出一道道裂痕,随时都要碎掉。
“小姐。”脾气和软的女孩儿叹气,蹲下身来静静地与她对视,语气轻柔得像对待破碎的娃娃,“没有人会把您当妖怪的。”
“不,你懂什么?”落魄狼狈的病娇小姐压根听不进去,湿润的眸中映出讥讽的冷意,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被她们赶出来的,所以……不许声张,这几日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
清晨竹林地,寂寂的草叶儿沾染河水的咸湿气,一直延伸到岸边,头顶日头高悬,璀璨的阳光洒落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映出一丛丛游动的鬼影。
岸上疲惫颓靡的少女却毫无察觉,她埋头垂颈,拖着早已绵软的两条腿气喘吁吁地往前走。
娇嫩的脸颊红艳艳,如同熟透的蜜果,汗湿的皮肤散发出好闻的茉莉香,惹得阴暗中的邪祟蠢蠢欲动。
“好香……仙门弟子纯洁之体,吃了她,定然修为大涨!嘻嘻嘻嘻!”
阴暗中垂涎的私语,听得面容冷峻的少年表情阴沉如水。
一群杂碎,甩都甩不掉。
“好累,这样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喂,你怎么站在那儿不说话?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天真无邪的少女,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被多少妖魔给盯上,说完,竟然格外心大地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任由颜色艳丽的裙摆皱皱巴巴地扫在地上,哪还有半分的矜持和仪态。
不,这种东西,她何时有过。
谢妄漫不经心地挑着眼皮,目光幽幽地看向她:“小姐还是别坐在那儿得好。”
“怎么啦?我走不动了,一根脚指头都动不了……”
少女的声音软绵绵,满脸的娇气,只是没想到话说完,“嘭”的一声银灿灿的水花在耳边炸响,水花溅起三丈高,蹦溅出无数透明水珠,滴落在眼皮和脖颈,激起一片沁人的凉意。
朦胧之中,一股刺人的阴寒从脚底爬起。
“啊呀!水、水里有东西!”方才萎靡不振犹如一滩软泥的少女惊叫着跳起来,如同受惊的雏鸟一把圈住了少年的脖子。
“知道,别喊。”谢妄冷冷将她挡在身后。
冰冷的寒气涌动,脚下的草丛刮起旋风,少年纯黑的衣角翻飞,一丝猩红自眼尾滑过,抬手一挥,无数黑雾便幻化成绷紧的弓弦,齐刷刷扎进水里,瞬间将黑影扎了个透心凉。
只是水花溅起无数,不小心落在少女的眼睛里,惹来一声恼人而又娇憨的埋怨:“啊呀!你小心点哪,都溅到我啦!”
“哦,是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某人话音轻碾,丝毫听不出抱歉的意思,额发遮盖住的幽冷瞳孔弯成月牙般的弧度,笑起来很是纯洁无害。
可这蛊惑人心的壳子底下,却是货真价实冷酷无情的魔物,一路走来,这厮就没收过手,招式凌厉气势凶狠,差点把整个河面都给炸翻,仿佛不是在诛杀魔物,而是在单纯泄愤。
虞绵绵心生不满,她先是把打湿的脸蹭在他袖子上,使劲擦了擦,接着板着脸提醒道:“君遥哥哥是要分头找人,不是让你逮着这些杂碎泄愤,你到底知不知道?”
“哦,那又怎样?”某人丝毫不以为意,轻挑眼皮表情随意,“一边找人,一边揪出血滴子,岂不正好?”
绵绵觉得这人是张狂惯了,不知道“谨慎”俩字儿怎么写。
她哼唧着,随手抓了把草叶丢过去:“你就别说大话了,就凭你一个人,能捉到血滴子吗?它可是厉害得很哪!”
少女眼珠子轱辘乱转,语气别提有多夸张。
谢妄听得表情略沉,幽冷的瞳仁泛着冷调,直勾勾地渗出冷笑:“我当然会把它抓住,小姐不信我?”
“我可没说不信你,只是……”嫣红唇瓣张合,衬得少女的皮肤新雪般白,发梢的水盈盈滴落,一圈一圈泛起波纹,水杏色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的倒影。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忌惮它,难不成是上辈子在它手里栽过跟头吗?”
疑惑的声腔,带着天真的娇憨气,听到谢妄的耳朵里却猛地一顿。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满是蜿蜒裂痕的脸。
血色重瞳,扭曲的面容,还有凄嚎和惨叫,漫天火光似乎要把天际染红……
悬在头顶的声音重重劈下:“无知蠢物,你还不认命吗?”
骤然回神,谢妄嘴唇绷紧,冷冷地挺着脊背:“这关你什么事?小姐与其好奇我的事,不如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修为,连剑都提不动,只会拿着别人的符纸装腔作势狐假虎威吗?”
狐假虎威?
绵绵气结,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使劲地把话撅回去:“你懂什么?剑术非我所长,这几日我可一直在研究符纸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你的小命!”
“哦,是吗。”微风簌簌,吹动少年单薄的衣衫,连笑容都挂着不屑和讥讽,“可惜,小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两人没心没肺地拌嘴, 谁也不让谁,活似幼稚了好几岁。
绵绵气得小脸涨红,差点就要吹胡子瞪眼了, 这厮,骨子里张狂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 难怪要栽大跟头!
算了, 她才不会浪费时间跟他计较呐。
手握剧本的虞绵绵表示大度, 把头一扭,偃旗息鼓。
这时, 身后陡然传来异样声响, 五感敏锐的少年立刻凛神,身姿笔直犹如利剑, 眼神实质般射向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
窸窣, 窸窣。
树梢不断颤动, 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逼近。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快,紧张的气氛也被点燃, 噗通不休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虞绵绵屏着呼吸,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原著里的血滴子阴险狡诈, 不止男女主,连谢妄这魔头也惨遭暗算,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该不会……
胡思乱想之际, 一道白影猝不及防地从身后的幽深密林中俯冲而来,“扑棱棱”夹杂着沙哑的叫声, 东倒西歪胡乱撞了一通,差点啄了绵绵的脑袋!
——竟然是那不知死活的白毛鹦鹉!
因为上次被啄的经历, 绵绵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第一反应便是抱着脑袋赶紧躲。
慌张害怕的模样,哪还有先前的气焰?
谢妄倒是没有趁机嘲笑,而是眼尾一横,迅速伸手将之擒住,手里的猎物挣扎,白色的翅羽呼啦啦掉了一地。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却漫不经心,漆黑的眼眸盯着那只鸟,仿佛在看一只死物:“蠢东西,三番两次地往这儿冲撞,不想活了吗?”
白毛鹦鹉被掐住命脉,发出一声细细的哀鸣,支棱的翅膀抖动一下,又立刻耷拉下来,仿佛随时都要断气。
绵绵见状,立马阻止他作恶:“等等!这是薛宝珠的鸟儿,我们跟着它,兴许就能就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她自觉这是个好办法,可惜眼前人却不为所动地站在那儿,潋滟双眸慵懒眯起,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道:“想要找线索,何必那么麻烦。”
话音落地,幽黑的瞳孔亮起一圈猩红,少年艳丽的脸孔镀了一层朦胧的神韵,周围的空气凝固,原本拼命挣扎的白毛鹦鹉渐渐僵住,轱辘转动的鸟眼放大,似乎被奇怪的力量给摄住。
“这是……”熟悉的感觉,绵绵睫毛颤动,他又动用起了邪术!
只是喝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冰凉的指骨便骤然覆上她的手。
皮肤相贴的瞬间,一股电流猛地窜过四肢百骸,颤栗的感觉,仿佛再次被那股邪恶的力量所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