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给她喂的血太多, 回来之后,他便频频被拉入不属于他的梦境。
或是被各种妖怪追着跑,或是走到悬崖边上摔了无数次。
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奇怪画面, 走马灯一样诡异地出现在他脑子里,让他几乎眼花缭乱,夜夜难眠。
这样的精神折磨, 让他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走到少女窗前, 想要将她无情掐醒。
可每一次, 都压下了这股念头。
不过是梦里游一遭罢了,为了这点小事大惊小怪, 怕是要被她鼓着腮帮子嘲笑死。
少年的手轻轻拂过那张酣睡的脸蛋, 而后克制地收回手,静静坐在床榻前阖拢双目, 而没多久, 一股力量便将他拉扯着进入了一团迷雾中。
本以为又是一些走马灯的诡异画面, 谁知这一次,却是有些出乎意料。
眼前的迷雾拨拢开, 耳边传来清晰的水声,淅淅沥沥, 在人心里撩起一股躁动。
没一会儿,额发的水珠滴落,落进他的眼睛里, 同样映入眼帘的还有头顶清亮的月色和饱受折磨脸蛋通红的少女。
谢妄赫然睁大眼眸, 对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讶。
这是……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水池子里?
该死,她怎么偏偏做这种折磨人的梦!
“虞绾, 你醒醒。”他擎着冷白阴沉的脸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少女摇晃的胳膊, 只是手底的触感太过鲜明,柔软的,滚烫的,都能嗅到少女身上氤氲出来的茉莉香。
他不由恍惚一瞬,一丝疑惑缠上心头,这样真实的触感……真的是梦吗?
“虞绾!”他再次喊她,想要将她从这恼人的噩梦中喊醒,可下一刻却对上那双被痛苦折磨的失魂的眸子。
少女哭唧唧瘪着脸,像一条饥.渴的鱼,触到他冰凉的手便柔若无骨地贴上来,很是委屈道:“我好难受呀,你快帮帮我……”
不同于先前的张牙舞爪,梦里的少女软得不像话,这么娇滴滴地扑进他怀里,好似本能地知道只有他能够帮她。
可这毕竟是在梦里,这一切也都是假的……
谢妄呼吸隐忍,狠心地将她一把推开:“你找错人了,我没办法帮你。”
“呜……你骗人……”被推开的少女眼尾逼红,忽然一把扑腾着抱住了他的大腿,哭泣着耍赖,“你之前明明会帮我……”
她耍无赖地抓住他的手,毫无章法地摸自己滚烫的脸,柔软的胸口贴在他身上,像条妖艳又粘人的水蛇,眼神无辜而又渴求地看着他。
呼吸轻洒,激起一片撩人的火。
谢妄的眼睛险些被逼红,气息凌乱且急促,脑子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该死!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梦里的少女,像个危险又迷人的幻影,谢妄干脆使了大力气去扯她的手腕,本想就这么将她按进水里,可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骤然颠倒,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去。
原本赤红的水池陡然变成了湿软的草丛,头顶诡异地出现了两轮月亮。
梦境不似现实,一切场景全凭人心所想。
于是,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摁在地上,任凭他怎么挣都挣不开。
毫无缘由地被扯进梦里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看她发疯!
谢妄脸色红白交加:“虞绾,你给我适可而止!”
少女好似没听见,酡红的脸蛋是委屈和不解,语出惊人道:“为什么不肯帮我?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谁说我喜欢你?”谢妄近乎恼羞成怒,耳朵尖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神冷飕飕地扫过去瞪她。
下一刻,少女的眸子再度湿了,像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很是委屈地咬住了唇瓣:“那你就是讨厌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讨厌我?哼,你凭什么讨厌我?”
幽怨说完,俯身一口咬下去。
*
翌日清晨,被糟心的梦境困扰的虞绵绵很是毛躁地扯了扯头发,可恶啊,梦里居然梦见自己把画皮妖给扑倒了,还有,这梦也太奇怪了,就跟真的一样。
难不成是真有妖孽作祟?
正想着,帐帘被一只冷白的手骤然掀开,刺眼的阳光陡然射过来,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接着一抹熟悉的衣角堂而皇之地荡了进来。
“哎呀!你干什么?”
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少年魔物,一脸惺忪的少女很是不高兴,都怪他,害她睡不好觉。
对这娇憨的埋怨,谢妄丝毫没听进去,他眼神透着冷风,眼底隐隐有乌青,不咸不淡开口说道:“都日上三竿了还不醒,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呼,日上三竿怎么了?我昨晚没睡好,还做了个噩梦,现在还扰得我脑壳疼呢。”
她还好意思说是噩梦?
谢妄的脸色有些阴沉,看着少女磨磨蹭蹭地从榻上爬起来,酡红的脸蛋,白皙细腻的颈子,一头乌发懒洋洋垂落,像极了院外那棵风流闲适的睡海棠。
怕是压根忘了昨晚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攥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反扭在榻上。
“啊呀!你你你、你做什么?放开我……”少女惊呼痛叫,眼泪花都出来了,乌黑发丝凌乱铺着,鼻尖不可抑制地有些红。
谢妄幽深瞳孔看过去,触到少女不同于梦境中挣扎的力道,睫毛微微抖了抖,到底是松开了。
虞绵绵揉着手腕瞪过去:“你又怎么啦?突然发什么疯?”
披着少年皮囊的魔物脸不红心不跳:“不是你说怀疑有妖邪作祟吗,我不过是给你检查一下。”
“哦,是吗,那你发现什么了?”
少女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觉得他故意找茬,谁料下一刻,颈间缀着玉坠的红绳忽然断开,接着一只微凉的手穿过她发间。
虞绵绵眼珠子瞪直,是真恼了:“你做什么?这可是君遥哥哥给我的!”
她握拳捶他胸口,谢妄却无动于衷,捻着那根红绳重新将一块冰凉的物什打了个死结,而后冷冷道:“那块玉坠既不能救你的命,又不能挡妖邪,你留着做什么?我这个给你,包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做噩梦。”
他手指触着那片桃花色的琉璃珠,不经意扫过她的皮肤,有些痒。
虞绵绵赶紧低头攥住,这么说,这还是个好东西?哼,她怎么觉得这么玄乎呢?
“戴着这个真的不会再做噩梦?”
“不错,所以,你绝对不能取下。”幽幽的冷瞳带笑,好像洞窟里蛊惑人心的妖怪,还格外加重了那两个字。
虞绵绵很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个破珠子,还真能让她不做噩梦吗?
*
“沈仙君,冷公子,还有在座各位少侠,多谢你们铲除邪祟,还我金陵百姓安宁!”
没过多久,倒霉公子薛珩便带着程妙春——也就是失踪了近十年的薛灵儿一同出现在宴客厅。
也许是兄妹相认,压在心底的大石总算拨开,他那阴气沉沉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温润如玉的沈仙君连忙拘礼:“薛公子不必客气,斩妖除魔本就是我等之职责,在下惭愧,周旋多日,不曾及时将祸患清除,徒增不少麻烦。”
他一身白衣,双目之上覆着避光的白纱,本就清俊的身形更添萧索。
薛珩一听,连忙起身:“沈仙君哪里的话,这一路上多亏有你们照拂,要不然我只怕还是鬼哭岭上的一只孤魂野鬼,哪能有今日和灵儿相认之喜?更何况仙君身受重伤,我等甚愧!”
激动说完,立马举起酒盏:“我与灵儿同敬沈仙君一杯!”
“这……那我也敬两位一杯。”他抬手摸索,刚碰到酒盏,就被一只冷然的手给压下,“你受伤不能喝酒,我来。”
“不必,贤弟你……”不等他话说完,冷楚音便面无表情地将他手里的酒盏接过,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沈君遥摇头叹气,冷贤弟的性子,总是这般让他苦恼。
他纠结地蜷着手指,这种被人贴身照顾的感觉,从未有过,只是他虽双目失明,但这些日子伤口已无大碍,不至于连杯酒都喝不了,冷贤弟对他……好像过于小心翼翼了。
从未跟人有过亲密接触的沈仙君有些无所适从,而在一旁看热闹的虞绵绵却兴致勃勃得很。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就轮到自己了。
倒霉公子薛珩一改往日颓靡,殷勤感激地看向她:“虞姑娘……那日在林中,多谢你出手相助,救了灵儿。”
换了一身装扮恢复记忆的薛灵儿冲她腼腆地笑:“谢虞姑娘救命之恩。”
“哎呀,这有什么,你们不用太客气!”正道少女虞绵绵面颊绯红,看上去坦荡,实际脸皮薄得很。
一旁的谢妄低笑出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好似在瞧她的笑话。
虞绵绵干脆祸水东引:“其实,也不只有我,还有阿福呢,若不是他在后面使劲拉着,单凭我自己怕是没那个力气,要谢的话你们就谢他吧。”
这话说完,谢妄的表情都僵了。
下一刻,薛家兄妹果然将他团团围住:“阿福公子大恩,我们兄妹二人无以为报,便以此酒敬你一杯!”
“多谢阿福公子……”
一句句“阿福公子”灌入耳朵,谢妄表情都阴了,强忍着想要发脾气的冲动才勉强坐住,目光掠过使坏心思的少女,早已经歪在那里笑得乐不可支了。
他哼了一声,抬脚踩她的裙子,又给她夹了一块肉丸,塞进她嘴里:“小姐笑得这么开心,就多吃点。”
少女腮帮子鼓起来,也不生气,一点一点地把丸子嚼了,口齿不清道:“我可没笑你,我是笑薛公子,方才,我差点以为他要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话了,那样的话,你可就要留下来做他的上门妹婿啦!”
她压着声音,眼睛却发亮,让人听完更气:“我留下,你很高兴?”
少女立马道:“谁说的?你可是我的书童,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把你留下,还是说,你不想再跟着我?”
莫名的,脑海里回想起昨晚上的梦境,自己好像也问了类似的问题,问他喜欢还是讨厌,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记忆模糊,绵绵实在想不起来了,干脆把头一扭,而这时,一直腼腆微笑的薛大小姐忽然拉了她一把:“虞姑娘,我有话跟你说。”
合欢树下,团团粉红的花菲飘然而落,昔日不起眼的山野孤女摇身一变,变回了十年前千娇百宠金尊玉贵的薛府嫡女,遮挡眼帘的头发梳到耳后,露出一张恬静温和的柔美面庞。
看着这样的女孩儿,虞绵绵也忍不住心生怜爱,她放低声音道:“灵儿姐姐,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陡然变换身份的薛灵儿听到这个称呼还有些不自在,十年时间,有些东西已经在她身上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虞姑娘,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灵儿姐姐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说!”正道少女虞绵绵拍着胸脯。
薛灵儿冲她温柔一笑,接着又叹了口气:“我是想问,那日在河边,你可有看到宝珠?”
“宝珠?薛宝珠?!”呸!她还好意思姓薛?
“我……就是随便问问。”
“灵儿姐姐问她做什么?”少女满腹不解,语气愤愤,“她可是差点杀了你啊!还有十年前,就是她受了邪物蛊惑,害得你们双亲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