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有散修经过,总会稀奇,但我自家族传这一身本事,能看到心地纯净没有杂质的,却往往是凡人。”
裘刀也想起穆轻衣说的不如当个凡人,哑声:“确实如此。”
东方朔再度沉默了,去看穆轻衣。
不知为何,他总对这个筑基修士很在意,即使只能模糊感觉到她神魂与很多人有牵连,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红莲众被他们赶跑,他也需要知道红莲众的目的,他也不会让这一行可疑的人入城。
席上东方朔和洛衡相谈甚欢,穆轻衣根本不感兴趣,恹恹吃了几口,借口离席,却见有人跟上来。
柳叁远捏着符纸,哑声:“你不去看师姐,也是因为无情道吗?”
穆轻衣沉默。
柳叁远抬起头:“师姐虽是宗门第一符修,剑符两道都精益,可只有对你,无论你说要什么符,都会画给你,师姐那日闭关,我还以为师姐终于要有所进益,可是不慎画出留影符,才知道师姐是昏迷了。”
穆轻衣眼睫一颤。
好家伙,她说那段时间跑了那么多人,她还以为是自己无为而治有效了,结果都是因为看到了马甲惨状。
以为她干的想复仇啊?
柳叁远这些日子也很痛苦:“师兄已经中蛊而死,寒烬也因此自裁,少宗主,能否请你告诉我,师姐是不是也中了什么绝命之术,无法解决,才昏迷以作打算。”
“她昏迷之前,是不是也将宗门托付给你?”
穆轻衣决定推卸一波:“师姐剑符双修,我怎么能与师姐相比?只是师姐有事暂时无法分心,故而暂时交托给我。”
柳叁远:“你说师姐只是暂时交托于你,但是离开宗门时,少宗主之位却没有回师姐手中,你也是师姐眼中唯一可托付之人!”
柳叁远心中悲切:“穆师姐,你一定有什么缘由,不能告知我们,否则,师兄师姐还有寒烬,不会这样信任你。”
“.......”
这时殿内突然爆发喧哗
穆轻衣没法回答柳叁远的话,立刻赶回去,却见万起对城主东方朔的侍从拔刀,眼睛鲜红:
“你说天道有眼,让修习了红莲的金丹以上修士惨死,可为何我师兄没有失去理智,最后还是身陨!
药人逆天而行却只是被他人利用,自身何其无辜,也因置身福地而亡!裁断是非,究竟是看人还是看道!”
“可见所谓天道,你们所谓以道断人,也是狗屁,修行了功法便是坏人,是药人便是贪心不足,谁教你们的大道理,难道他们就不是因受蒙蔽而死吗!”
裘刀还坐在席位上,但是手按着刀,可见情绪也积累到一定地步。
穆轻衣真是服了。
她被当众那么说都没有动怒,就是希望他们来社交,赶快把事情解决完,他们在这和人吵架?
东方朔果然情绪稳定,起身,先是道歉,说自己属下有失偏颇,然后才说:“可我与我祖辈也是以断道为生,此前数年,从未出过错。”
穆轻衣可不想打辩论,直到感到穆珀玉的动作,才回过神来。那个少年模样的精怪走到堂中,似乎是疑问:“你不记得我?”
对哦,穆轻衣回想起来了,可能是寒烬死后,这部分记忆被搁置,都调动不起来了。
穆珀玉,也就是碧玉说:“当年你妻子难产,你广开悬赏,求一个善缘。”
东方朔皱眉:“我不认得你。”
穆轻衣开口:“他写给过你一封信。信中说他不便离开宗门,但愿送你一柳条,蕴含百年灵力,或许可祝你妻子转危为安。”
她当时也是好心,百年柳条难得,可她的系统捏出来设定是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只是当时想反悔捏个千年的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很容易露馅,才作罢。
她没想到这样的事还会有后续。还是寒烬的后续。
东方朔一愣,出言不逊的那个下属已经反应过来:“是恩人!当时城主夫人便是因为见到那枝柳条。”
裘刀却颤声:“不止柳条。”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穆轻衣的视线。
在场知道内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谁都没有开口。
裘刀是心神俱震,穆轻衣是觉得,有办法了。原来也是马甲帮过的人之一。那你还说我的道有问题。这不是你自找的。
东方朔也瞬间直起身,快步走到穆轻衣面前,然后一鞠躬:“当年多亏那柳条,我夫人才有了生产的力气,只是不知您与当日寄信之人,他.......”
别说其他人了。
穆轻衣就算准备好了,都觉得有点残忍。
她轻声:“他已经死了。”
东方朔僵在那。
裘刀却咬牙:“要承其因,必承其果,药人就是因承担他人修为才如此痛苦,城主,你也是修士,你的夫人若只是难产,怎么可能没有法子,除非当日还有其他因果牵扯!”
“你胡说什么,我们城主和夫人平日积德行善,要是因果也该是福报!”
但裘刀已经学会了套话的话术,所以闻言只是猝然冷笑,又悲又怒:“所以当日果然是有内情,你却没有在悬赏中告知,导致他是药人,加倍承受了你们夫妇的因果!”
东方朔:“我当日不知他是药人,只以为是好心修士.......”
穆轻衣也沉默,原来她马甲当时虚弱了好几日是因为牵连了别人的因果啊,她还在想做了好事怎么没有好报呢。
但裘刀明显是觉得这显然也是导致寒烬身死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寒烬最后被天道迁怒的一部分原因。
他这一生分明没有伤天害理,行善积德,凭何最后无缘葬在仙灵福地!还要眼睁睁看着其他精怪化形自己却不能保全!
其他人见他们两方沉默,忽又开口:“可当日是悬赏,他也不是接了报酬。”
“他没有拿报酬。”
“他并未接报酬。”
“没有报酬!”
响起的却是三道声音,东方朔愣了愣,先看穆轻衣,再看裘刀。
穆轻衣也很想问,她和东方朔知道很正常,裘刀又是怎么知道的?
裘刀也盯着穆轻衣,哑声:“当日报酬是一件天品法器,已经放在乾坤袋中,但是寒烬原路退回,说他只是想做一件好事,抵消自己的业障,并非是为了这法器。”
然而裘刀却很清楚。不只是这个原因。
穆轻衣:“还有什么。”
裘刀喉咙发烫。“当时师兄才从秘境回来,带回来一件天级法器,你已经收下了。”
穆轻衣:“.......?”
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联。
东方朔却已经明白过来了:“他是药人,不会不知此举可能为他牵扯上因果,他也用不上那法器,因而,他这般做本是想送人。”
但是送的人,已经有一件更好的了。
想了半天没想到底是这个的穆轻衣:“.......”
这到底有什么好脑补的,她当时确实只需要一件而且想做点好事,毕竟是一条生命,而且业障。
穆轻衣眼皮一跳。
裘刀哑声:“贵府适才还说药人是逆天而行,然而他却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罪业,不知道自己于世不容。他只求一人安稳,求她存活于世,这也有错吗?他之心境,与当日城主又有何分别呢?”
万般罪孽皆在我。
不求因果赎他身。
城主和城主夫人可为他们的孩子甘愿去死,可是寒烬未尝不知道药人就会受到天谴,会早死,会百般难赎。
他没有一死了之,也没有断然离去,不过是在等。
他等穆轻衣可能也需要他的那一天。
等到这世间的因果终于多到他也承担不了了。
他以死换一身干干净净的灵力,活柳树送穆轻衣。
他怎么知道自己死后的血还是并非干干净净,还是被你们试作穆珀玉身上流淌的肮脏之物?
他以为死了就能换得清明,至少能做一个并非药人的寒烬。可他救过的人却把他心上之人拦在城外,大肆说,药人该死。
热闹宴席已经不再觥筹交错。尤其是东方朔和他的下属极为哑然。
穆轻衣只是沉默。
裘刀:“那柳条浸透过他的鲜血,药人血肉均为至宝,死后也遭人觊觎,城主夫人如果只是背了轻因,度过劫难不过是轻而易举罢了。”
东方朔咬牙,转向穆轻衣深深作揖:“是我忘恩负义,竟不知恩人以此全我,恩人虽死,诸位却是恩人好友,理应受我一拜,也请诸位原谅我等狭隘,这几日移步寒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又抬起头,哑声:“敢问恩人姓名,又为何.......”
穆轻衣没有答他,而是说:“能不能让我见见夫人,当面询问当日发生了什么。”
裘刀也咬牙,喉咙酸涩:“他身体虚弱,却迢迢千里寄信于你,让你们得以两全,但你们未曾考虑过他是为你们双倍承担。”
他用力闭眼:“人既已死,一切不再提,但我当日闻到血腥,怀疑有药人搜遍宗门也未确认,我也想知当日是为什么。”
让一个药人冒着暴露的风险,数万里相赠,最后反而承受了反噬。
穆轻衣看向裘刀。
怪不得她当时说药人时,裘刀一点不吃惊,原来他早就知道万象门有药人。这么说他其实也是想保住寒烬,才没声张。
后面法器送来,裘刀猜到是报酬,恐怕以为能找到药人下落,才格外关注那法器去向。
没想到寒烬竟拒收了。
她明白了。
在其他人眼里重过千金之物,寒烬随手送出,又只是因为穆轻衣已经有了,便回绝了报酬。
所以在他们眼中,自然算他一心一意为她考虑。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血那玩意对她来说也不算成本,算了。穆轻衣沉默地等城主说话。
东方朔哑声:“我也不知夫人当日遭受了什么,既然诸位想知道,不如随我到后室来。我唤夫人出来。”
穆轻衣才走出几步,一个孩童竟然跑出来,扑向穆珀玉,又疑惑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穆轻衣。
!好可爱。
穆轻衣忽然想捏一个孩童马甲了,对方却抱住她的双腿,然后含糊喊:“哥哥。”又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