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哑声:“这便是小女,她生而知之,自从学会说话,便一直念叨着哥哥姐姐,是以我们一直以为,相助的是一群侠义之士。”
穆轻衣:你们一家还挺吓人哈,差点没把我的秘密喊出来。
她蹲下来,那女孩却咿呀学语含糊说:“别难过。”她伸出手捂着穆轻衣的心脏,又一脸天真地说:“他在用另一种方式保佑你。”
“卿卿!”东方朔把人拉开,却见裘刀他们全都眼眶微红,看着穆轻衣。
穆轻衣顿了顿。
东方卿还转头和她父亲说:“哥哥也来了。哥哥。”她看向穆珀玉,又双手合十:“卿卿长得很好,谢谢你。哥哥,祝你保佑的人长命百岁。”
穆珀玉转头去看穆轻衣。
他被认成寒烬,这本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看在其他人眼里这一幕何其难受。寒烬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万象门,离开药人这个身份看遍山水。
可他死后,另一个人却得到了这份真挚谢意,哪怕这份谢意是归结给穆轻衣他们都没有那么难受。
可是在穆轻衣心里,柳条是穆珀玉马甲的(哪怕它那时还没有化形),它和寒烬马甲没什么分别,那承了怎么了。
所以她被东方卿感觉到的难过只有一瞬。
东方卿很快又疑惑:“哥哥又走了?”
穆轻衣:......真的挺吓人的......
但裘刀哑声:“你让穆珀玉带着他的名字,迟早有一天,你会忘记寒烬,忘记千里迢迢找你的,并非穆珀玉,而是寒烬。”
这才是裘刀无论如何不能让穆珀玉以烬为名的原因。他看出对于穆轻衣来说许多人都是一样的。也许到了最后,连师兄也会变成许多人之一。
但是,他希望寒烬活过。
裘刀也明白为什么最后他凝聚成的物事没有给穆轻衣。在凡间穆轻衣是嫡女,万事万物她没有见过不是最好的,到了万象门她也有师姐师兄师尊。
寒烬的东西是那么拿不出手,于是,他宁肯不要,也不会送出去。
她怎么才明白。他自认为奴,可是对她却绝不仅仅是奴仆的感情。
可是命途多舛,他要怎么甘心呢。
裘刀哑声:“当年那件天级法器,若是还在,便请师妹收下吧,他的确并非师兄,可以四处游历,可他也有自己的道。”
穆轻衣沉默。
这种送礼的方式,如果不是自己的马甲,她真要说一句愚蠢,但如果是自己的马甲......这可是你们说的嗷。
东方朔果然请她收下,是一把琴,穆轻衣接了,谁知道东方家的东西,在琴体侧面竟缓慢浮现出一个记号。
那是定下要交给谁,最后交易达成的标记,天道主导的符号浮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于是他们心里想道,果然如此。
当日寒烬起了善心,做的举动,虽他可能并非为这把琴,但他也的确为此付出了许多。兜兜转转,这把琴回到他想要相送的人手中。
穆轻衣下山。虽然亲眼看见寒烬躯体被焚毁,可也找回他过去的一部分。
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游魂。
是这些年,也在努力活着,为她筹谋的穆寒烬。
裘刀握着那穗子,闭眼心想,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安息了。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所有靠近穆轻衣的人都会为她证道。师兄是早知如此,心甘情愿。
而你,你是对此一无所知,可却仍愿为此付出所有。跋涉千里找到宗门,又默默数年为她试药,最后身为药人积攒下的福报,也尽数回馈到穆轻衣身上。
你已经尽你所能,总该瞑目了。
东方朔说起他妻子难产之事:“往日诊脉并无什么异常,况且我夫人也是修士,本不该受此折磨,但......”
洛衡似乎感觉出什么:“红莲众。这是一种诅咒。”
裘刀面色发白。
东方朔:“岂有此理,他们不仅用邪恶功法献祭百姓,还对我夫人和腹中孩儿下手,可是我们查探多年,一无所获。”
洛衡:“因为诅咒已经转移到药人身上,你们之处自然不会有任何痕迹,诅咒迹象,也是我从穆道友身上才感觉出来。”
东方朔这才转身。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有些在意,可是因为她是恩人在意之人,他不知是否开口,洛衡才说:
“东方家族是因修符修当中命理,才能如此洞悉各道差异吧。”
东方朔一愣:“正是如此。”
洛衡:“医者难自医,正因如此,你们极易对身边存在的污秽视而不见,对他人身上的异常极为敏感,你想说的,穆道友身上有神魂牵扯,我原也有所感觉。”
东方朔一愣。
洛衡却说:“那是因她所修之道。”他顿住,终究没有说出口。
裘刀喉咙发紧:
的确,师兄为她铸剑,神魂中蛊,又为她而死,成全她修为。
寒烬是她的药人,为她承担反噬,也为她而死,反馈她一身修为。
连穆珀玉也是因她接触那柳树,才起死回生。
若说牵扯,没有人比穆轻衣更适合做那个被牵扯之人。她的神魂怎可能纯澈,还有所谓罪业,难道是穆轻衣一人积攒吗。
东方朔却再次看穆轻衣一眼:“并非只是如此,道再如何牵扯,因果总是淡的,能让我们感觉到的神魂相连,很有可能是同生则生,一死俱死。”
一群人猛地顿住,然后看向穆轻衣。
她的身躯在高堂明烛中变得模糊了,好似一个庞大的阴影。然后裘刀哑声说:“这不可能......”
“神魂之术,我并不精通,这孩子也只是模糊感觉,穆道友,可去佛宗寻佛修为你解惑。可若真是如此,恩人或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身边。这便是我所感知。”
“这不可能!你靠什么辨别,难道不是灵气吗!”
“自然不是,卿卿天赋比我更高,她能看到的,应该是神魂,血躯一类.......”
可她却对着两人喊哥哥。
穆珀玉身上有寒烬的血,裘刀能理解,毕竟是因他之死才化人,可是穆轻衣身上,本该只有寒烬的灵气。
东方朔一行人不该这样说!
除非!
“除非——”穆轻衣自己先说出来了,声音很轻:“他也给我喝过他的血。”
她先看向裘刀。
明明这话很具有引导性,明明这话受益者穆轻衣说出来没有任何说服力,但是就连东方朔看到那双眼睛,都奇异地失去任何言语了。
就连他也觉得,若是恩人,的确是有可能这么做的。因为,药人的血肉确确实实是珍宝啊,虽说死前远不如死后珍贵,可也能涵养寿命。
寒烬是知道穆轻衣早逝的。
可他虽知,这么多年却只是为她试药,没有为她做过别的什么。眼看她不能长命,他会做什么?
【长生丹对我益处甚微。】
为什么会益处甚微?明明穆轻衣只是个凡人,若只是服用几粒长生丹,早不该担心修为与寿命极限了。
除非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有人用长生丹,搭配药人血,吊着她的命。除非她忍受着寒疾的时候,有人忍受着比她更绵长的取血之苦。
所以,寒烬明明没有寒疾,却也怕冷。他也极少从洞府出来,一出来便是去找穆轻衣。
所以他拜托裘刀,找到其他功法。
所以他想让她活着。
所谓一死俱死,哪有什么一死俱死呢?难道不是师兄求着穆轻衣活下去,若是穆轻衣对大道别无所求,他追求道也没有意义。
难道不是寒烬求穆轻衣活着,为此不惜自己化身为药人,从前往后,不仅自己甘愿为她试药,还为她奉为血肉吗?
此时此刻裘刀虽然对柳叁远对穆轻衣的问话一无所知,可心里却和柳叁远有相似的想法:
若不是穆轻衣太过特殊,若不是她独一无二,若不是她命运多舛,他们本都可以好好活着。一切本来都被掩埋在风雪之下。
不是下山,没有人知道这在万象门的朝朝暮暮,是有人用鲜血铺就。没有人知道穆轻衣这条命,就这么值得其他人付出。
穆轻衣的反应是捂住嘴,她当然要表演一下反胃,可真吐出来也太过了,所以她只是被扶着。
裘刀颤声:“他若一直这样做,当日悬赏想到这样救城主夫人,便也说得通。穆轻衣,天道当然可把他的死归咎于你身上。”
他眼眶鲜红:
“他在吊着你的命,你也在吊着他的命。如果不是师兄死后,你修为进益。他会一直这样供养你到死。”
可如果,如果穆轻衣本就有道,如果穆轻衣本就能进阶,一个必死无疑的药人,一个家人横死的奴仆,一个早就该死在大雪天的少年。
他要怎么走到这里来。
他走到这里只是觉得,他能救穆轻衣,他必须救穆轻衣,如果穆轻衣死了,他也活不成了,可如果穆轻衣也不需要他救了。
如果既然法器,他送不了她最好的,大道,他陪她走不了多久,连师兄这个名号,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想求她一件事。
他不愿茍且求生,不愿像其他药人一样匍匐蜷曲而死,他宁愿死得有尊严,死在自己手中,宁愿死在她身边。
玉雪峰常年有雪,是离你最近的地方。
刘镇在千里之外。
周渡背着穆轻衣。
寒烬只有一个人。
他不是想去万象门。
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
他跋涉千里,只是为了将自己留在那个地方,可是就是这样,洛衡都要将他窃走。
洛衡自己说,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受了谁的挑拨,可是寒烬的不平,这一句话,只是一句天道不忿,又怎么能消弭呢?
难道师兄肯为穆轻衣而死,寒烬就不是吗?可最后师兄为惩奸除恶,寒烬却终究只是一个虚弱的药人。
他能做的不过是救活穆珀玉,不过是为她结一个善缘。然后,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药人浑身都可入药。死后会被万人分食。唯有一颗真心,只属于这世上唯一的人。
他已经将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