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衣本来看中了两盏兔子和四季的灯,可是拿了四季轮换的花灯之后,就没有手拿兔子的。于是喊了马甲过来。
柳叁远也想过去,被白妍拉住。
“怎么了?”
白妍全程围观,此刻却低声:“没什么。”
她心里酸涩,看向行动错开的两人。
“我只是有种感觉。”
若不是我们,他们本也可以心照不宣,安安静静地逛完整条街的。
然而那盏孔明灯终于还是将话挑明。师姐会继续修无情道“扶摇直上”,而仙尊记得的那个会蹦起来抓孔明灯的小姑娘,终究已经不在了。
**
火苗在灯笼之中摇曳。
人太多,又都提着灯笼,行走之间灯笼难免碰到一起。
白妍始终留意着穆轻衣和祝衍的方向,发觉两个人虽然离得很远,可是灯笼却相互碰着,又垂眸。
穆轻衣还以为没人发现呢,神色平静,手上却轻轻地晃了晃四季花灯。
仙尊马甲也不动声色,手里的兔子灯,却像是依偎着四季轮换的灯的景色一样,眷恋不舍,始终没有分开。
穆轻衣这么玩了一会儿,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有祝衍知道原因般地垂眸。
因为他们虽然把街逛了,可因为有外人在,始终放开不起来。
可是到了焰火终于炸开之时,众人驻足观赏,马甲突然在这个时候抬手,把面具摘下来。
在乍黑乍白的光彩之间,他将傩戏面具,戴在了本体脸上。
留意着他们的裘刀众人都是一怔。
焰火下夜风吹过,吹起仙尊的白色长发,和他眉眼间清浅的涟漪。
但他只是轻轻扶着本体脸上的面具,把兔子灯笼也一并递到她手上,然后说:“穆道友。”
“长街已尽,我祝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穆轻衣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暴露一下亲近本体的心情吗。本体想试一试这面具,他知道,那就试。
就像不希望这盏兔子灯笼只属于自己一样。
今天的月夜,也属于他们。
穆轻衣眼睫颤着,也拿着面具,半晌才想起来圆。
“道友若是想提前为我祝贺生辰,这礼物我收下了。”
“这并非是生辰礼。只是今日游玩的纪念而已。不必客气。”
她还是没能抑制住马甲亲近本体的本能。想要给下一次见面找些机会。毕竟,都不是一个宗门,很难有机会会面了。
马甲轻声问:“不知穆道友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多谢道友,”穆轻衣抬手摘下面具,而祝衍则是接住,手顿了顿,戴回脸上,穆轻衣说,“但我不过生辰。”
祝衍看着她,忽然垂眸:“我想将鲛人琴送给你。”
万起本来就对周渡有关字眼分外敏感,闻言猛然扭头,盯着他:他说什么?!
鲛人琴?那不是师兄死前去找的最后一件法器吗?
穆轻衣当然知道。
因为那件法器就在穆轻衣那里。她提出,就是想顺理成章把法器拿出,光明正大地用。毕竟是周渡马甲找来的,不用岂不浪费了。
祝衍:“鲛人琴琴弦难得,南海鲛人琴琴弦来自鲛人鱼鳞,奏之可消百疾,治千病。”
所以穆轻衣才突然想到要给这把琴顺理成章出现的名义。她也得防一防天道。
但裘刀他们听到的是后半句:
“也可抑制心魔丛生,以音抚情。”
穆轻衣:“那只是传说而已。”
祝衍声音轻缓:“这世上还有许多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此物可以令道友度过舒心的一天,我愿尽力一试。”
说罢,他伸出手,掌心竟瞬间出现一把木梳那么大,琴弦却分明的五弦琴,好似就是那鲛人琴。
神级法器,他竟这么轻易就拿出。
穆轻衣好似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琴弦你是从何而来?”
祝衍抬起眼眸。
此时长街上焰火乍现,孩童举着灯笼簇拥喧嚣着跑过时,闪烁的光彩交织,掠过他的傩戏面具。
裘刀忽然发觉,这面具再丑恶,遮盖不住仙尊身上出尘气质。这一夜他和穆轻衣都过界了。
仙尊不再是仙尊,而是个没什么修为的散修。神女不再是神女,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然而他拿出的却是鲛人琴这样的神器。
就像今日名为夜游,但实质上若非为这件事,祝衍仙尊绝不可能因一己私欲,就找到穆轻衣身边来一样。
他到现在还以为穆轻衣早不想见他,不想见他这个师尊。怎么可能来打扰她。
“此弦,是我心脉所化。”
“什么?!”
柳叁远也脸上煞白,霎时间就失了所有血色。
穆轻衣才不管他们多么震惊:
反正真正的出窍期没有几个,敢用心脉制琴的更是没有。要发现她是编的几乎不可能。
祝衍早就想好了理由:“我的道,与道友本是同源。以我心脉制琴,更可使其效力百倍。”
他本没有提心魔。
但突然的,不知为何,裘刀想起那个清心阵。
虽然仙尊没看到冰天雪窟那一幕,可他早知道,早明白穆轻衣的心绪不宁?所以他去找了此琴,想让穆轻衣没那么痛苦?
对吗?
否则他为何此时将此琴送来,又为何多年来从没越界,此时却突然有片刻逾矩!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再有心魔了。也不会再为其他人痛苦了。
裘刀哑声:“你想克制她的心魔。”
祝衍微顿,心魔?他差点没转头,这把琴怎么就和她的心魔扯上关系了?
但本体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琴留在身边,还用这个说辞,狠狠坑天道一把了。
祝衍从善如流:“弹奏此琴也确可平心静气,以我修为压制道友心魔。”
“不管我有什么心魔都压得住?”
祝衍似乎想要开口,但又停住了。傩戏面具下只有他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仙尊高高在上的辽远深阔。
那是一双凡人的眼睛。
有念有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但唯独没有对未来的希冀。
他哑声:“只要不与我的心魔重迭在一起。”
柳叁远捏着符纸,几乎要喊出来:“仙尊!”
他的心魔是穆轻衣,是与她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可是这心魔,怎么可能不与穆轻衣重合,即便她对仙尊没有男女之情,可往日情谊难道做不得数了吗?!
难道仙尊是知道了,她对他绝无恋慕之意,所以决意用此方式,助她得道。
可是裘刀还是咬牙,觉得仙尊执意要送琴此事很古怪!
不说穆轻衣的心魔就是因为天道不公,大道无情才出现。
仙尊这个时候送鲛人琴,难道是想和万起一样压抑克制穆轻衣的心魔吗?可是这样做又怎能减少她的痛苦呢?
仙尊怎会不懂,她就是因为情不能由自己而生,不能轻易斩灭才痛苦。
可是仙尊也是得道之人,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挣扎之下,裘刀只是咬牙,并没开口。
鲛人琴有如此大作用,穆轻衣面上却没有波澜。
好像她知道他们无能为力,也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可是真正被他们看穿,反而又不在乎了结局一样。
穆轻衣垂眸轻声:“如果压不住呢?”
祝衍:“心魔会先攻我。”
众人猝然变色:那岂不是她一旦有了心魔,便会是仙尊境界不稳?
可是穆轻衣却接过了那琴。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又驻足看了很久,才说:“我让他去南海也是去找这把琴。”
师兄。
焰火消了。长夜游街好似只是一场浮华的梦。而穆轻衣站在那里,好似下一秒就会被扯回现实。穆轻衣也确实打算,把他们扯回现实。
祝衍抬眸,好似并无其他想法:“此物能让你开怀些吗?”
穆轻衣只是看向前方。长街的灯火好像燃尽了,面前只有白水绕城,然后一棵黑漆漆的大树。
穆轻衣却说出了众人意料不到的答案:“谁知道呢?”
她看向祝衍。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穆轻衣和仙尊之间,他们之间划着银河天堑,似乎有三生三世那般遥远。
裘刀也察觉到其中刺骨的寒意,喉咙被扼住。
因为对于心魔除还是不除一事,穆轻衣也已经知道了祝衍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