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身为仙尊,仍然不能解除穆轻衣神女的职责。他只能让她少些痛苦。让他和她一起承担这些折磨。
却不能让她真正斩除这道。
穆轻衣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说:“可能就是因为这把琴,我才有了心魔。”
裘刀等人一愣。
他们总是说她不够愧疚,反应不够激烈,表现常常十分冷漠。
但她今天真的说,她后悔让师兄去找这把琴,她后悔那时想要压制心魔,求这一把琴,反而把周渡送上死路。
后悔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她而起时。
连万起都眼眶酸痛了。
他想掩面。
可是他能说这是穆轻衣的错吗?又能说是师兄的错吗?他什么都不能说!
南海千里万里。
师兄却并未辜负穆轻衣的期待,跋涉千里将琴带回。路上却发现了莲花村被邪修所侵扰,又意外激发了那蛊。
他死了,法器也不知所踪。
仙尊竟又以心脉制成另一把鲛人琴。
他们已经尽己所能。
万起咬牙。
可是,穆轻衣,这一切真能消解你的痛苦,而不是让你的痛苦,更加真切吗?
白妍也察觉到不对,可是不知道这不对是源自什么,只能凭借本能,哑声:“若是压不住心魔,这琴便会攻击仙.....道友,那师姐怎敢放任心魔?”
“况且道友以心脉制琴,来日因果清算,我师姐要如何还你?”
“?”
穆轻衣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赠送法器还要算因果?
但是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怎么甩锅了,穆轻衣只是继续说:“没关系,我会用它压制心魔,专心无情道一途。”
祝衍很快蹙眉,像是才回过神时轻轻一怔,然后看向穆轻衣。众人也心一瞬间揪紧,愕然看向穆轻衣。
“至于因果。”
穆轻衣轻声:“这把琴既然可以用来压制心魔,本来就该归属于我,它也早该以各种方式回到我身上。”
她看向那琴:“所有因果,来日都会与众生一起,一并清算。”
裘刀猛地僵住,终于明白,这不是仙尊送她的法器,而是,是天道,是规则,是冥冥众生!
就像之前洛衡被操控一样,仙尊刚刚,也是被天道操控了!是天道规则知道穆轻衣动摇,所以赠她神器。给她新的枷锁。
因为她是此界的神女。
所以她连有心魔都不被允许!
所以,穆轻衣也才明白,了然,才这样说。
天道一切予她的馈赠,都将是日后她将付出的代价。她会救活万万人,也会就这样埋葬自己。
祝衍也眼睫震颤,像是明白过来,伸手就要夺琴!但是竟被灵气挡开!
强风灌向他们周围一群人,吹起祝衍衣袍,和他的长发。
还有穆轻衣的长发。她什么都没做,可是眉间已经红纹乍现。是神器认主的标志。穆轻衣早有预料般垂眸。
祝衍的灵力仍在震荡,想终结契约,声音也在发颤:“我从未......”
从未想以此琴,让你更好地当这神女。
可是穆轻衣已经将琴认下了。
风暴过后,天穹之上巨大的咆哮,好似怒吼,又又好似确认。
在这雷霆千钧之中,穆轻衣只是轻声说:“能与道友同游,我很高兴。”
她说高兴。
但是摒弃心魔,压制心绪后,又有什么时刻能像今日这样纵情欢愉呢?
原来所谓抛下少宗主的担子放肆游玩,只是天道麻痹大意的把戏。所谓心意相通,秉烛夜游,也只是为了让她坚定道心,入无情道。
众人都红了眼眶。
那今夜算什么!
这些退让算什么!
而且为什么连仙尊都会被控制!天道就这样无所不能吗!
但他们此刻都被穆轻衣的灵力,此刻也就代表着天道规则的灵力,束缚着,连施法都做不到,只能咬牙注视着穆轻衣。
万起忽然明白他在冰天雪窟说那些话,裘刀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那么憎恶。
因为他看到仙尊竟然也如此默认穆轻衣日后会走上神女一途,竟然也觉得窒息和痛苦。
因为师兄寒烬,萧起和仙尊都是想要穆轻衣安好。但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她的痛苦不能伴随着她作为神女的人生消除。而只会慢慢增长。
也许只有陨落才能消解。
也许。
只有让她找到一个痛苦的出口她才能继续当这个天道人间所需要的神女。去当这个,不能做穆轻衣自己的,穆轻衣。
万起哑声喃喃:“不能收。”他忽然挣脱术法,抓住穆轻衣的手,眼眶鲜红:“不能收。”
他被灵力重新束缚,依然大喊:“收了就算不清因果了,收了就算默认你愿意为这个因果,付出任何代价了!穆轻衣,这对你是不公平的!这是不公平的!”
穆轻衣就等他这句话。她看向他。
“师兄和寒烬皆因我而死。”
这句话像是将众人都冻住了。
穆轻衣:“即使我不收,因果也早就算不清了。”
她看向万起,那目光很平静,很淡漠,就像在说他第一次指责她时,她的眼神。
原来她那时的意思就是:
你以为是因为他们都为我而死,我才成为了神女吗?是因为我是神女,所以这些因果才汇聚在我身上。他们才会为我而死。
她不认道。
可有旁人在,她的道就永不灭。
就像今夜明明没有到穆轻衣的生辰,天道仍然借仙尊之手送出这份生辰礼一样。
万事万物发生,均有利于神女为众生献身。她没有选择。从她被选中那一刻就没有了。
第49章 下一个便是仙尊
仙尊的灵力仍似倒灌的长风。
它在一刻不停地涌向穆轻衣,也吹动穆轻衣的长发,衣角,萦绕在她身侧,似乎想将那琴夺回来。
可是穆轻衣只是在他身边驻足,然后,她的手指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
祝衍面具下的眼睛专注地望向她。
深暗,涌动,不解......
他的情绪在这夜里层层破碎,好似把他变得不像那个仙尊了。双眸里像盛着一捧漆黑的湖。
可是穆轻衣伸手,摘下他脸上的傩戏面具——
那一刻,世俗喧嚣,都在这动作下消失殆尽了。连同他眼里的情绪。
万籁俱寂。
祝衍眼睫猛颤,抬起头来,属于仙尊的面容暴露在面具后。
穆轻衣手里拿着那个傩戏面具。
祝衍曾亲手摘下这个面具,戴在她脸上,希望她能放弃穆轻衣这个身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他也曾亲手戴上这个面具,掩盖身份,来到凡间希望能陪她过一个少见的生辰。
可是不论戴上和摘下,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是仙尊。她也不是凡人,而是穆轻衣。他们之间已没有已断绝的宗门间的联系,也不能再做朝夕相处的师徒。
他戴上这面具是为了抛却这一切。心照不宣地和她单纯夜游一回。
但这心照不宣,被毁了。
穆轻衣怎么会不明白,她早已明白。
秉烛夜游后必然是长久的分别,亲近依赖后就是阴阳两隔。纵情放肆之后就是回归现实。
所以她知道。从没有什么万全之法。
什么隐藏身份。什么路逢友人。
天道会信吗?此界会信吗?众生会信吗?
连天道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把戏。可是它非要穆轻衣说明白,非要她将这个把戏拆穿。将这一切,都变成乏善可陈的糟烂。
什么过去。神女哪有过去?神女又哪有未来?
穆轻衣垂眸:“你根本就不是途经此地的散修。”穆她轻声:“师尊,你为何要骗我?”
......
裘刀他们追了仙尊而去,白妍独自一人,握着剑跟在穆轻衣身后。
万象门如今停了雪阵,山门之前,月色冰凉如水,铺在石阶上,又被她们二人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