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空碧蓝如海,群山连绵起伏。
所处的平川下铺着一个数十丈深的巨大低谷,谷底密布着错落有致的屋舍。
是昔日误入时空乱流时待过的那座小山寨。
大概距离他们擅闯此境又过去了好些年,村寨比当初更具规模,足足扩张了一倍。
然而不知是因什么缘故,瑶持心站在山坡上,望见寨中的人们正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陆续迁离此地。
或许灵气复苏,部族的山民觉得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的机会,也或许是此地不再适宜生存。
怪不得林朔打听了那么久,全无洪流天坑的消息。
原来早在三千年前他们就已经搬去了别处……
她扶着树干踮脚张望。
目之所及未寻到大长老的身影,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他还在这个寨子里吗?
身体好不好,道心怎么样了?
瑶持心没有找到霁晴云的踪迹。
而神石犹在带着她往回走。
苍穹的颜色越来越灰暗,空气中能够汲取的灵气也愈渐微薄,这种感觉很像他们初入天坑那会儿的封禁灵力。
她清楚地认识到,眼下极有可能是到了灵气复苏之前,祖师还未返回上古封印神器的时段。
天地间的日月精华有一部分掌握在七件法宝的手上,是切切实实的蛮荒。
不过有噎鸣石在,自己似乎不受禁灵的影响。
短暂的一阵目眩之后,瑶持心只觉落在了一片陌生的林子里。
鼻息间能嗅到清新的泥土味,溪水潺潺,鸟雀清脆,遥远的山风从繁茂的枝叶中一路吹到她面门前。
没来得及抬眼,一道略显刺目的晨光便先直愣愣地打在了脸上,晃得她不自觉地抬手去遮挡。
也就是在这时,瑶持心听到耳边啾啾的鸟啼里夹杂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那踩在枯叶上的动静离她越来越近。
刚要回头,冷不防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对方恐还不及她胸口高,四肢僵硬得发抖,扑在身上的衣衫都沾满了寒夜冰冷的气息。
瑶持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怀里那惊慌失措的少年冲她扬起视线。
几乎是在同时,破晓的天光洒了大半在他眉眼之间,灿烂又鲜明,照亮了一张狼狈却清秀的脸。
她当场愣在原地,和对方一并惊得目瞪口呆。
这副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这张即便稚气未脱,可五官依稀如旧的脸,这曾经因为替她挡法阵而无故受伤后,才为她所知的模样。
“奚临……”
她目光讷讷的,开口的瞬间,眼泪一下子就要掉出来。
第143章 遥远的世界线(一)她可以,一直在这……
当初追查叶长老时,他曾不慎变作了幼时的形貌,就是这个样子。
她记得一清二楚。
绝对错不了。
瑶持心被神石从封印现场仓促拽走,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时间的缝隙里,不知去过多少地方,又经历了多少时光,脑中充斥着至亲的背叛,对全部认知的动摇,痛苦凌乱得不知该怎么是好。
此时此刻,在这遥远而陌生的时空突然看到他,心里竟莫名有些酸涩,又酸又委屈。
好像每次她迷失在光阴里的时候,第一个让她安下心来的,总是奚临。
瑶持心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少年青涩的眉眼,在对方怔忡不解地注视下,自己却先哭得乱七八糟。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稀里哗啦全砸在衣衫上,把犹在气喘吁吁的少年看得无措又茫然:
“姐姐,你……”
她顾不上回答,只满目迷蒙地仓惶打量四周。
所以这里……是三千多年以前吗?
是奚临提到过的,那个三千年前……
古老的南岳旧址和数千年后一样并不怎么富饶,天空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白得不见底色。
但山林很葱郁,无论是花草还是树木都生得蓬勃茂盛,过于鲜活的晨曦从枝叶中绚烂地照进林间,每道碎光皆晕着柔柔的辉芒。
灌木丛中零星长着在关山村得见的那些奇花异草,也有在洪流天坑尝过的酸浆果。
——“一种叫株玉的野果,晒干后用来做蜜饯能存储一个冬天。”
——“每逢春夏之交,我娘就会带着我们上山采摘,除了这个之外别的也很丰富……”
昔日他无意中脱口而出的点点滴滴,在此都有迹可循。
而彼时的小师弟尚未知人间疾苦,眸子崭新得像刚用水洗过,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
“喂,你谁啊?”
那头追着少年而来的一干壮汉骂骂咧咧地站在不远处质问。
“知不知道这是咱们‘金娘娘’看中的货。”
“劝你识相的,把那小子交出来,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否则大爷连你一块儿揍!”
被打断了心事的瑶持心收回目光,低头拿手擦去眼泪。
感觉到揪着自己衣摆的小奚临一下子绷紧身体,她不着痕迹地将他轻轻拽到背后。
她这会儿心情本来就不好,对着这上古时期的败类更是没好脸色,于是二话不说,扬起袖子甩了个杀气十足的大招过去,当场连人带树掀翻一片。
在此等灵气稀薄之处,因有碎片的加持,简简单单一道符咒也显得格外神通广大。
大师姐陡然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她一拂袖,脾气很暴躁地开口:“快滚。”
走狗们在地上叠成一团,闻言立刻听话地爬起来十分麻溜地滚了。
一直等着这帮人消失在密林尽头,瑶持心这才重新放下警惕。
她当然不知道“金娘娘”是哪路货色,不过冲着奚临而来的,多半图他的“眼睛”,八成是“猎人”错不了。
这传承多年的职业比王八还能活,三千年后自己便吃过亏,如今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收拾完了地痞流氓的大师姐在原地里站了一会儿,身形却僵持着没有举动。
即便知道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却并未第一时间转过去。
内心忽然浮起一股近乡情怯的犹豫。
对师弟的童年时代,仅仅只有听来的那段故事,别的她什么也不了解,也不知这是他几岁的年月,更不知他是怎样的性情。
自己出现在这里……
真的好吗?
瑶持心迟疑着回过头时,视线先就触及到少年那近乎崇敬和震撼的神情,直白热烈得像有火焰跳跃,分明是认为她厉害得不行。
她一下子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刚刚那一招全是仗着资历和神器,又是在这种灵力受限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显得高深莫测,瑶持心对自己什么水平再清楚不过。
能得他这种倾慕的瞻仰,良心上多少受之有愧。
她沉吟了一声,原想问问他是不是碰着什么麻烦了,“你……”
几乎是刚开口,少年便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
“姐姐求你,救救我哥哥——”
那天晚上的大山湿气极重,说不清是细雨还是浓雾,古老的山林深处,火把的光与烛灯一并朦朦胧胧。
瑶持心站在岐山部的结界之外,看着村民们将她救下来的男子手忙脚乱地抬走,满村的身影皆因有生人造访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年迈的族长和一干守村的男丁如临大敌地在门口戒备,一一向她询问细节。
直至这一刻,瑶持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从前奚临口中提及的那个突兀出现的神秘女子,或许当真是她自己。
帮他击退了追兵,把同村受伤的大哥从“猎人”的手里救出,再一路护送他们回到部族。
“抱歉姑娘。”
老族长咳嗽着叹息道,“我族千年来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瑶持心听见自己心不在焉的声音正回答:“没关系,你们也不容易。”
她可以肯定,白日里那片树林除了她再无旁人。
如果这是“奚”第一次下山的遭遇,那随他回到山村,又与自己模样如此相似的……现在想想,的确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你真的没有去过三千年前吗?”
所以,不是轮回转世,不是上辈子,是因为噎鸣石的缘故,三千年前,奚临才会遇到跟着神石“逃逸”而来的她吗?
可她对此全无记忆,不管师弟曾经与她有过怎样的经历,于此刻的她而言,这都是真真切切地头一回。
那么,自己之后的一举一动……
又会不会影响到未来呢?
月色漫上了古时凄清的夜空,旷远的大山安静得能听见每一缕吹过的风。
瑶持心在岐山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内漫无目的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