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等到你,我就不亏了。”
她抬手掐了个陌生的诀。
“我们那个时代的传送术和你们的不太一样,不必画复杂的符文,也不用精心布置法阵,只需提前留下属于自己印记便可施展,有点类似你常用的‘阴阳缠丝护手’。”
涌动的灵气缓缓荡起少女鬓边的碎发。
“所以这术法原来仅能送我一人脱身,但如今你因分魂术的缘故重新与外界有了牵连,我便能以此为媒介,于我的传送术边上单独替你另开一扇门。”
瑶持心双眸一亮,刚要高兴,祖师紧接着又严肃道:“不过——”
“凡事皆有万一,我得提醒你一句。”
“这条通道是有风险的,它到底只是延伸出来的附属品,而你的修为也与我相去甚远,连我亦无法保证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其一,你说不定会有迷失其中再也出不去的危险。”
“其二。”
她微妙地凝滞了片晌,“虽说是一条小道,可依旧属于空间术法的一种,由于它本身不稳定,通道内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很可能不相同。”
话已至此,瑶持心隐隐猜到祖师要告诫自己什么了,下意识攥紧了五指。
“兴许你在里面仅仅度过了一日,十日,而外面的世界早已去千年,乃至万年之久。”
灵台上的声息同样安静着。
对面的祖师严峻且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眸:“你想好去面对这一切了吗?”
未来也许是一个完全陌生,完全天翻地覆的世界。
也许再无她熟悉的人和物,也许她的至亲、好友、所爱均已归为尘土。
正如于自己而言的当世九州一样。
瑶持心深吸了一口气,嘴唇轻启的瞬间,耳边传来的声音清润平和。
“师姐。”
奚临坐在浮屠天宫外狼藉一片的空地上,眼神无端温柔下来,“没关系。”
“放心进去吧,我会等你。”
他唇角若有似无地挂起笑,抬头望向高处时,红如玛瑙的瞳孔中映着苍穹碧落,浮云蓝天。
“反正,三千年也等过来了,不是吗?”
分明是后果无法相提比论的两件事,然而她闻言还是心里一酸。
瑶持心闭上眼睛跟着笑了一下。
“那我尽量走快一点,努力跑着出来见你。”
“嗯。”
“说好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她抿起唇,泪光模糊地叮嘱,“就算变成老爷爷了,也要等我。”
青年颔首应声:“嗯,我会的。”
“至少在见到你最后一面之前,我不会让自己轻易咽气。”
瑶持心听他信誓旦旦地承诺:“你知道的,我很厉害。”
是啊,他很厉害。
出类拔萃的剑术,丰富的临战经验,那么多荆棘丛生的险境都奈何不了他,除了他自己,连老天爷都不敢收他的命。
为了以后能与自己重逢。
瑶持心心想,奚临肯定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
她一日不出现,他就一日不会放弃活着的念头,会长长久久,怀揣希望地期盼未来。
思及如此,她便安心了许多。
面前一人来高的传送阵光华流转,是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源,照得祖师那张温婉的脸愈发柔软明净,瑶持心看过去时,她正轻轻一莞尔。
从容得宛如一抔波澜不惊的山泉。
纵然只相处了短短半日光景,当下她却难以自控地生出不舍来。
瑶持心知道,这一别极有可能是永诀了。
一旦她们踏上各自的路,让时光冲散在洪流之中,今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
“奶奶……”
她伸手抱了上去,被祖师十分配合地揽入怀里。
“不用难过,小持心。”
“在你们的认知中,我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她贴在她耳畔蹭了蹭,“你只管把在此地发生的一切当作一场梦,把我当作史书上那个寥寥几笔的古人就好。”
可瑶持心依然抱着一丝天真问:“我们还有机会,在外面相见吗?”
“有啊。”老祖宗笑道,“我不是一直在瑶光山么?”
山门的雕像,天宫里的玉塑。
“今后也会在你们身边的。”
此时此刻,守着法阵的明夷额头的汗珠都渗了出来,他急声催促:“还要多久,快没时间了,我最多能再撑一炷香!”
她微扬起下巴:“告诉他,就两息。”
说完向前一甩袖袍,转瞬已分出另一条略略局促的法阵入口。
入口内深邃幽暗,一眼望不清端倪。
她松开手,往瑶持心脑袋顶上摸了摸,“去吧。”
“这是你自己的路,余下的要你自己去走。”
瑶持心瞧着她,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出发了。”
“奶奶,保重……”
她轻声道完别,一转身,抬脚穿过了传送术涌动的门扉。
走没两步,瑶持心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祖师像是猜到她会有这个举动似的,犹在原地笑盈盈地冲她挥挥手。
直到法阵入口渐次缩小,围聚,合拢,最后带着她手掌挥动的痕迹湮没于浩瀚的混沌之后。
来时路就此化作虚无。
瑶持心彻底置身在了“通道”中,她又变成了独自一人。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灵台上,甚至周遭的全部气息都“封闭”了,自己宛如处于某个全然脱离现世的空间里。
四周是和方才的法阵内部不相上下的黑暗。
而她要从这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地方走出去。
瑶持心将视线自来路收回,忐忑又坚定地凝望着前方。
出得去吗?
迎面扑来一缕不冷不热的微风,其实她心里一点思路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底气可言。
但无论如何,只要一口气尚在,自己的脚步便不会停下。
瞎蒙也好,乱窜也罢。
哪怕奔走一辈子,终有一日她要让自己回到那个祥云缭绕,仙鹤盘旋的瑶光山。
有人还在等她。
瑶持心顺着风吹来的方向,踏着并无实地的虚空朝前行走。
纯粹的黑混淆了她对空间、时间的感知,偶尔会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偶尔又觉得脚下的路格外漫长。
她从缓步到小跑,再从小跑渐次加速,忽然那一直微微拂面的气流停止了。
瑶持心蓦地驻足一顿,下意识地迷茫起来。
没了这股风的引领,她登时有些分不清去向与前路。
目之所及的黑,黑得仿佛没睁开眼似的,令人分不清方位。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凭感觉信步,就在这个时候,怀中有何物亮起了光,一烁一闪,晃晃悠悠地从衣襟内飞了出来,斜斜悬在头顶之上。
是……
先前给她治愈心脉而碎成了几片的,无极戒指。
“元老”自行化作了灯台的模样,用一小块零碎的残骸散发光芒,示意她跟上。
——此物虽暂不知有什么玄妙之处,但或许在某些晦暗不明的诡谲之地可以照亮前路。
瑶持心意外又诧异,惊喜不已地在后面追逐它的光影。
原来殷长老当日所言是真的。
即便平常那样不喜欢她,即便总看她不顺眼,可它依然肯在危急关头一次又一次为她粉身碎骨。
大师姐在底下边跑边冲它道谢。
可惜“元老”的臭脾气,还是那么爱答不理。
前路不知有多远多长。
但幸好也不全然是悲苦无望的。
瑶持心心中踏实起来。
她一定能出去。
一定。
与此同时,隔着山海和光阴的法阵之上,天宫大殿外,奚临觉察到灵台空旷寥落的沉寂,便知师姐恐怕已踏入了传送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