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死我……也没用。”
“你该知道那印记消不掉的,她一辈子都打着我的烙印,我死了,她也是我的……”
青年闭目再抬眼时,深褐的瞳眸已染成了殷红的血色。
而他偏要挣扎着凑到奚临耳边,满口血腥地刺激他的神经:“你以后得到她,和她温存之时,吻到脖子上的印记,不会介意吗?那是她属于我的证明,证明着一生一世,你还和她做得下去吗?哈,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
“人”字没能吐出来,奚临摊开的五指摁住了他的脸,强行让他闭嘴。
“唔……”
浓黑的烟雾顺着他指缝流出,他发狠般地收拢力度,指尖渐次嵌入皮肉里,最后竟掐碎了对方的脸骨。
少年的面皮随着黑雾笼罩一寸一寸遭到侵蚀,整张脸竟缓缓干瘪了下去,他起先还有力气冲奚临叫嚣,到了后面也开始呈现出一种极痛苦地挣扎,抓着他的手臂拼命撕扯。
煞气裹挟着的真元与灵气源源不断流入他体内,奚临看着掌心下的这个人生气肉眼可见地流失,唇边的笑意渐深,眼中无意识生起近乎癫狂的快感,不自觉将扣进骨血中的五指再推进些许。
只想再感受得更多更绝望的挣扎。
他听着人骨碎裂和血液外流的声音,连此人几时死去也未曾留意,有那么一时片刻,想把这颗头捏得粉碎。
正当他头脑发热到不能自已之际,耳边远远地传来某个人的嗓音。
“师弟!”
奚临眼角眉梢的戾气都在听到她说话的瞬间,如云似雾地散去,散得还有些仓皇,惶恐着像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
赤红的瞳孔重新让他敛进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里,他松开手站起身,好似从地狱被拉回了人间,又是那副冷淡得对万事若即若离的气场。
他垂目看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尸体,不紧不慢地回答了死者刚才的问话:
“我从来不介意她是什么样子。”
奚临清秀的五官透出沉静的冷峭气色,终究还是意难平。
“介意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此草率地由你占了……”
他禁不住扣拢手指。
“奚临。”
瑶持心举着简单包扎好了的手小跑到他面前,“你在作甚么,叫你怎么不应呢。”
冷不防看见那术士的死状,她委实吓了一跳,吃惊道:
“他……他死了?这是,你做的?”
青年铮然一声,收回地上的本命剑,答得眼皮也不眨:“不是。”
“照夜明干的。”
“……”
大师姐卡了一下壳,一时没想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可看他阴沉着一张脸,又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你,脸色不好啊?”她跟上去追问,“谁惹你啦?那人同你说什么了吗?”
奚临暂且一停脚步,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会儿,转头问她:“现在脸色还好吗?”
瑶持心:“挺……挺好的了。”
他果然有什么事不高兴!
第69章 桃花源(廿四)我们千年后再见吧,好……
奚临和瑶持心回到霁晴云身边时,林朔似乎都不敢相信他真的仅凭一己之力杀了那个术士。
“你怎么办到的?哪儿来的这么多灵石?”
他懒得应付,顺口搪塞:“师姐给的。此人已是强弩之末,你去你也行。”
林大公子不满:“什么叫‘我去我也行’……”
“小朔,别斗嘴皮子了,看着点阵!”霁晴云轻声薄斥他。
驭兽道向来用血契和笛音控制兽类,术士一死,所有的束缚便尽数褪去,凶兽们瞳孔恢复清澈,呈现出一种原始的,失控的状态。
法阵耗灵气耗得太快,饶是碎空剑也逐渐支撑不住。
恰在这时,行将关闭的秘境门口一道身影月朗清风地落了地。
白燕行带着三个寨中女人平安无事回到外面,姑娘们哭得梨花带雨,想是没料到此生还有能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把人往大长老的方向一推,一拂袍袖,从须弥境中倒出了近百箱灵矿石,皆是这些年寨子里上供的贡品。
“救人时找到一点好东西,我猜前辈应该能用得上。”
何止是用得上,这可太及时了,霁晴云当即眼睛一亮:“小燕行,干得漂亮!”
然后又招呼左右:“孩儿们,快点,来活儿了!”
供应的灵气堪称充盈,在场的三名剑修总算能放开了手脚打,林朔于此地憋憋屈屈好几日,眼下终于不必畏首畏尾。
他简单活动了一番筋骨,抹开清角琴,当场弹了一曲震天动地的古乐聊以助兴。
行将挣脱锁链的妖兽顷刻让琴音定在原地。
照夜明趁机万剑齐发,即便收敛了威压,势头依旧声振寰宇,而雷霆正引天色几变,犁地一样炸了个满地电闪雷鸣。
空阔的山崖时而风激电骇,时而拔山超海。
瑶持心握着她的琼枝原想加入战局,小跑了两步,抬头见得此情此景心说自己有点不配了……这三个男人打起来才真的是地动山摇。
霁晴云眼看这帮败家玩意真当石头不要钱,连声哀叹:“诶,你们倒是悠着点啊,灵气够多也不能这样挥霍,回去御剑还要用呢!”
只能在陆地上跑的妖兽很快铲除殆尽,余下长了翅膀飞上天的独角狰倒是趾高气昂,三人持剑扶摇而上试图围剿,大师姐忙跟着要去助力。
也就是那这一刻,她感觉到有什么沁人肺腑的气流涌入周身灵脉,从骨头到神识,焕然一新的清爽。
瑶持心比所有人都要反应得快,因她本身就是为此而来的,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遥远的三千年后,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外,浓云遮住的血月再度重现人间了。
高空里陡然豁开的世界朝他们递来一句少年的慌张之语:“大姐姐,大哥哥……仙人!你们在里面吗?”
那话音隐有回声——
阿蝉。
被大量凡人气息吸引的独角狰当下不自觉地调转身形,凭着嗜血的本性要去那条追逐空间撕裂的缝隙。
瑶持心见状扯起嗓子叫住他:“阿蝉躲开!”
相隔千年时光的现世将浓郁的灵气缓缓渡进了这片干涸艰涩的大地,众人开始发现,自己不必汲取矿石中的储备也能自如的施展神通了。
御剑停于高处的林朔望着敞开的血月通道,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蓦地扭头,定定看向底下那布衣青衫,长身而立的男子。
周遭已没了妖兽的威胁,他独自负手仰视繁星辽阔的苍穹,眼中先一愣,而后从容自如地漫起温润平和的笑。
眉目安静且悠远,就像他以往为人行事,举手投足永远不慌不忙。
远方陌生又熟悉的一小片天落入眼底,明明也是夜空,但就有那么不相同。
上古的夜更深更黑,浓得如化不开的墨。
霁晴云忽就明白了,这剩余的灵矿他们是用不上的,毕竟要回去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血月的光终有一日会再度亮起来。
小弟子们是此地风流云散的过客,是上苍怜悯他的一点念想,一场烈酒喝完,最后都会曲终人散。
所有御剑之人皆顿于原处,却没有一个人动身。
唯有瑶持心看着他,再看了看身后浮现的来路。
万千星河仿佛在催促她快些赶路,可明知道时间紧迫,她还是没忍住,只一咬嘴唇,毫无征兆地御剑掉转头去,裹挟着收不住势的劲风,一股脑扑到了他怀里。
霁晴云差点给她撞了个趔趄,始料未及地后撤半步。
瑶持心把脸埋进他胸膛:“大长老……”
那腔调隐隐带着点不舍:“我们要走了。”
他长辈似的抱着这丫头,温热粗粝的手掌轻抚过她发髻,低声劝慰:“好姑娘,去吧。”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瑶持心闷闷道:“可我舍不得你……”
三个小子都内敛,也就女孩儿家的感情更率直一些,叫她这么一唤,连霁晴云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不少,大掌轻拍她的脑袋。
“没事,总要面对的。”
他哄小孩儿般轻言细语地说:“我也不是只在这里消磨人生啊。”
“以后等此处与上古大地重新接壤,长老会到三千年前的九州四下走走看看,瞧瞧久远以前的风土人情,这可是很难得的经历——指不定还能找到昔年的瑶光山,再见一见你和小朔来到世上呢。”
霁晴云柔声:“我们千年后再见吧,好吗?”
她心里忽然一酸。
他们这一走,大长老在这世上就再无一人知晓他的过去曾经了,当初自己仅是独自重回六年前就觉得那样孤独。
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思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未来吗?
瑶持心扬起脸,满目积着泪水,“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万岁长寿。”
“等着我们。”
霁晴云含笑答应:“好,长老努努力。”
他最后将脸颊轻轻在她头顶发丝上贴了贴,浮萍一样地道别:“去吧……血月结束,就再难回去了。”
他催得并不急促。
“替我向掌门问声好。”
“嗯,我会的。”
瑶持心瓮声瓮气地松开他的衣袍,抬手在眼角抹了两下。
她往后退了两步,终于又再看了他最后一眼,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转了身,轻灵地点足一跃,御剑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