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祯学点点头:“那夫人身边的那个婢女?”
李春雪多看了他两眼,心生疑惑,这人怎么这么好奇,什么都要问上两句,她可得加快步伐上路,不能让程琛言那厮发现了。
终究还是好脾气道:“此行从简,无需带上旁人。我一人前去即可。”
李春雪顿了顿,说道:“苏公子若无事,我就先走了,马夫还在府外等候着。”
苏祯学闻言耳朵一红。再怎么迟钝也听出女子逐客的意思了。
他只好道:“夫人一路平安。”
女子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背影轻快。
苏祯学瞧着女子离去的身影,竟是一时有些看痴了,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女子挽着的妇人发髻,陡然清醒过来。他拍了拍衣袖,微微摇头,再度回了凉亭。
*
李春雪是卯时出府的,回来的时候已是酉时了。
下了马车,她的心头依旧微颤。
“竹子”是一个暗号。代表着竹林阁,她与小道士相约于那处相谈。小道士身旁坐了个清风道骨,深不可测的老道士,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清风道士”。
看到自己,老道士眼神一变,凑近自己,身上的银铃响个不停。
他冷哼道:“果然有厉鬼。”
李春雪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吩咐着话,老道士心高气傲,对什么事情都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唯独在捉鬼一事上极其敏锐。
他给了自己一颗药丸,名为坠魂丹,称她与那厉鬼亲密,可趁他不防备之际,让他吃下,那厉鬼的功力便可大减,魂体迅速虚弱,到时他再上门捉鬼,定能让那厉鬼魂飞魄散。
说起时,他眼底深处隐隐有快意与欣喜,仿佛那厉鬼已被自己降服。
李春雪垂下眼眸,不作应答。
老道士见此面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她:“你这丫头是不是心软了,你可是着了那厉鬼的道,被他迷上了,你可知晓厉鬼一旦出世,定会作恶多端,扰乱天下太平。”
李春雪的确有些犹豫。
程琛言的确是厉鬼,但他目前并未做过伤害过自己的事情,反而多次营救,倒是这奇怪的老道士,不似她想象中那般。
小道士称师父教育他们不能滥杀无辜,即使是犯了错的小鬼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这一点,李春雪对他心生崇敬,如今一见,只觉他好似走火入魔般,提起捉鬼,眼里都是热意与癫狂。
老道士多次提到魂飞魄散。
李春雪默默碰了碰腰间的匕首,程琛言说这利器能杀他,她不知晓是真是假,她想着应该是假的吧。哪里有人会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身上,提起匕首程琛言一脸散漫,丝毫不见慌乱之意。
小道士看不下去,也跟着劝道:“夫人,您可是忘了先前的苦难了,只要将那厉鬼捉住,您就能回归到正常生活里了。”
说到回到正常生活里,果然李春雪的面色隐隐有动摇之意。
见此,老道士心中一轻,将那药丸放在她的手心。
“夫人可莫要忘了。”
或许是心虚,李春雪踏在回屋的路上只觉心跳如雷,心脏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她推开屋门,便见那玉面公子坐在椅子上,姿态散漫,瞧见动静,一双凤眸微微抬起,看向她,这目光让李春雪不禁抖着唇撇开目光。
程琛言轻轻弯眸:“夫人去哪里了?”
他从未过问过自己的踪迹,这是头一回,李春雪咬唇,难不成他发现了。
她再度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青年面色含笑,看不出有不快之意,只是眼眸深处没有笑意,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李春雪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之意,她上前来坐在了程琛言的对面,面色平静:“出去查探了一下几家店铺。”
她的确做了这件事,也去了几家店铺。这事是真实发生的,因此说得理直气壮。
程琛言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靠她越来越近。
他眼底的烦躁愈发明显,倏忽,他忽然开口问道:“你喜欢那个苏公子吗?”
话落,李春雪的眼眸瞪大,惊愕意味分明。
话题转换得太快,让她的心如同坐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举起又放下。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摇摇头:“不喜欢。”
她与苏祯学方见了几面,怎么人人都要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莺桃与四妹是如此,娘也私底下问过她对苏祯学的观感,现在就连程琛言也要提起。
李春雪仔细思考了一下,是否她与苏祯学真的有不合常理的行为,事实上他们只打过几次招呼,发乎于礼,没有半分不妥之行。
多次如此,饶是李春雪也不禁冷了神色。她已嫁了人,即使丈夫已经死去,她也没有过要再嫁的想法,多次被恶意揣测她与外男之间的关系,这对于李春雪来说便是一种侮辱,即使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玩笑话,轻飘飘地揭过。
程琛言没应声,只是眼底的笑意突兀地升起。衬得他温润如玉。说起来,程琛言与苏祯学给人的感觉很像,但细看之下,却一点儿也不像。苏祯学是富有书生气的俊朗,程琛言则是面如观音的“笑面虎”,他生得俊俏,额头上的莲花印记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佛性,笑魇如花地干着坏事。
他想,他似乎真的有些喜欢李春雪了。
在看到李春雪与那苏公子站在一起时,程琛言会心生倦意,只觉平日里最喜爱做的事情也没了意思,他不像苏祯学,他不爱品茶,不爱读书,也不爱用医术救人。
他喜爱分尸,喜爱鲜活的血液,喜爱看着别人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痛苦地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慢慢流失。
生前他杀过许多人,但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他想杀人,又畏惧于爹娘的失望,只好出去揭榜,找到那里朝廷也束手无策的恶人,将其折磨致死。鲜血的流逝仿若红色的玫瑰盛宴,在程琛言眼前绽放出,让他心跳加快,浑身颤抖。
一对年纪相仿,相貌般配的男女站在凉亭下说话,微风习习,身侧的银杏树也在抖动着叶子,时不时有婢女们驻足偷瞥。
程琛言就站在不远处,将眼前的一幕收入眼底。
婢女们的窃窃私语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夫人和苏公子可真般配啊。”
“对啊,真是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
程琛言不知晓,只是心里突然生出几分阴翳来。
他想,他又想杀人了。
原本他已厌倦了杀人,成为鬼魂后,杀人的次数寥寥无几,当时心中升起的燥意让程琛言又生出了杀人的冲动来。他便依言做了,只是那溅出的血液只让他激动了几秒,紧接着,无尽的空虚感袭来。
程琛言想不通,他又坐在了屋中,他在等着李春雪回来,只是等了许久,等到太阳逐渐要落山了,才将人等了回来。
果然。李春雪总有一种魔力,她只用说一句话,便能将自己心头的燥意抚平,仿若清泉流淌而过,只余平静与惬意。
程琛言唇边的笑意更深,他将人拉在了自己的腿上,在她的耳边轻蹭。
耳鬓厮磨之际,他静静地想着,如果这样也不错,他的一生太长了,陪着李春雪过完百年,待他无聊之际,便了结了自己,下去陪李春雪。
正欲想着,一双手将自己推开。女子挣脱他的怀抱,跳了下去。
“我累了,程公子请自便吧。”
李春雪心头正烦闷着,哪里会惯着他。她有一种能力,一种辨别人心的能力,在家中时,她会观察爹娘的脸色行事,在发觉他们开心的时候,她凭借着聪慧灵巧,能让自己和妹妹吃饱饭;在发觉他们气愤之时,又暗自收敛,降低自己与妹妹们的存在感,以此少挨一顿毒打。
如今也是,在察觉到程琛言对自己没有杀意的时候,她便学会了踩着梯子往上爬。在不让程琛言生恼的同时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
果然,程琛言心情正好,被她这样敷衍也不生气,依旧笑意盈盈。
“夫人去歇息吧,我守着夫人睡。”
即使知道程琛言现在心情不错,这话还是让李春雪一惊,她忍不住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程琛言。莫不是中邪了吧。
她摸了摸香囊中的匕首与药丸,乱跳的心脏渐渐平息。
女子忽然转过身来,小跑过来,她张开手心,月牙白色的香囊映入眼帘。
“答应给你缝的香囊。”
程琛言也愣了愣,他接过香囊,微微弯眸:“谢谢夫人。”
香囊缝着罗纹样式,轻嗅之际,还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程琛言兀自勾起唇角,只觉一向冰冷的胸膛忽然开始散发起热意来。
第76章 阴湿男鬼“你为了苏祯学要杀我?”……
爱是一种可恨的东西。
昨日程琛言还在为李春雪送给他的香囊心悸,今日便只觉浑身冷得刺骨。
他冷眼看李春雪与苏祯学站在一起说话,女子背对着他,他看不见李春雪的神情,却将对面苏祯学痴态与欣喜之意的眼眸尽收眼底。不知说到什么,李春雪惊了一下,手下意识落在苏祯学手背上,又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挪开,徒留男子不自在的神情,脸上尚有红晕。
他心中的燥意愈发浓烈,一双眼眸陡然失了笑意。
李春雪还在为刚才的冒失感到尴尬,她实在是太心惊了。今日碰到苏祯学,他似乎破相了,简单包扎下,依旧可见伤口之深。天底下一向对女子的容貌较之男子更为苛刻,但容貌总是重要的东西。不提其他,苏祯学尚未娶妻,突然破相定会对此产生影响。
倘若是自己碰到,悄悄走掉也未尝不可,只是苏公子的目光蓦然与自己相撞,这种情况下再走便是有失礼节,出于礼貌,李春雪走上前简单问候了几句。
只是说着,她的心有些惊了。
李春雪问苏祯学的脸是如何了,对方竟也是一脸茫然:“实话说来,某也不知晓,昨夜与老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黑了,便告辞回房,或许是天太黑了,某自己摔得严重。”
说着,他自己也知晓这理由的牵强,摇头笑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伤。”
李春雪暗自敛眉,心底的直觉在告诉她这事应当是程琛言干的。
昨日他莫名其妙地提及苏公子的名字,言语里满是厌恶,紧接着苏公子便破了相,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匆匆告别。
李春雪回屋的路上,仍在心悸中。
踏进屋门的那刻,竟是平静下来了。屋中没有程琛言的身影,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起身去熬了一碗粥。
粥的香味传来,回屋的途中,碰到了程老夫人,她关切地问道:“春雪可是饿了?怎么不让厨娘做饭?”
李春雪的手指微颤,回道:“没事的娘,我就是突然想喝粥了,下次也给娘熬。”
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那好那好,下次我可有口福了。”
月落乌啼霜满天,李春雪熬好了粥,却没急着回屋,她在凉亭里坐了许久,思考了许久,久到太阳落山,才慢吞吞地将粥又热了一遍,端着回了屋。
果然,刚踏进屋门,程琛言坐在椅子上,奇怪的是,他垂眸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春雪看到他恍惚了一阵,忽然想到不知从何时起,程琛言竟是会按时地坐在屋内等着自己。
她坐到了程琛言的对面,将冒着热气的粥放置在桌上,热气模糊了李春雪的眼前,面前的程琛言也变得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青年抬起脸颊,面上依旧挂着笑容,他轻佻地笑着:“你回来了。”
李春雪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