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工匠们此时也全部下了车，只是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们集体沉默下来。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温马城里的状况……和他们之前实在太像了。

　　泥糊的房子在冬季里冻的瑟瑟发抖，风顺着干裂的木头缝隙吹进屋内。屋里的人点不起火炉，只能用干草或抱在一起取暖。

　　虽然家家户户几乎都设有用来关抓来小兽的围栏，可这个时节，当地贵族早就收走了所有的肉，平民的柜里只有豆荚、野菜、树皮或冰凉的空气。

　　由于维加带的工匠人数众多，分占了四幢小房子才算完。

　　她给四幢房子的主人全都安排了活计：包括买菜买肉煮饭，买燃料点燃炉火，买几桶清水烧开煮茶以及喂马。

　　动静太大，很快惊动了半个温马城。

　　没办法，在家家都快冻死的时候点燃炉火，人们就会像飞蛾一样扑过来。

　　维加默许了所有想蹭火的人。

　　于是工匠们一边被无数双眼睛围观，一边艰难咽下一口口肉汤。

　　有人忍不住找到女巫小姐，想要留下一些食物分给这里的人。

　　可这个想法却被拒绝了。

　　“你能给他们买一顿饭，能顿顿都给他们吃吗？”维加声音很轻，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座城里每个平民都很饿，你兜里有多少钱能喂饱他们的肚子？”

　　提出建议的工匠听明白了什么，沉默地坐了回去。

　　就在此时，蹲在门外角落的温马城人忽然出声询问，“你、你们是哈兰的人吗？”

　　“不是哈兰，”汤姆看了女巫小姐一眼，回过头，声音不大不小，“我们是新联城的人，哈兰已经改名字了，我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又有另一个女人忍不住出声，“是啊……你们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可你们不是被地精占领了吗？怎么还有钱坐马车买肉吃呢？”

　　汤姆又看了一眼女巫小姐，这次直接撞进那双意味深长的黑色瞳孔里。

　　他从女巫深海般的眼睛中读懂了什么，干脆直接转过了身，笑呵呵地扫过每个温马人。

　　“我们没有被占领，地精帮助我们改善了生活，教会我们很多技能，还给我们工作，甚至免除了我们不少税金。现在新联人人都有能够养家的工作，每周都能领到薪水。你们瞧，我们这些人就是接到了亚拿的工作，要到那边去呢！”

　　这几句话很快像水滴进油锅，炸开了所有围观的温马人。

　　“这是真的假的？地精会给你们工作？还不收税金？”

　　“每周都有钱领？能问问是什么样的工作吗？我也能干吗？”

　　“你们有住的地方吗？每顿都有饭吃吗？我会打猎，还会养马养牲畜屠宰，能不能让我也去帮帮忙？我可以不要薪水，真的！让我住馬廄也可以的！”

　　“请问进城需要交入城税吗？如果要的话要交多少？”

　　汤姆和其他工匠非常耐心，一句一句回答他们的问题。

　　“新联城三年内只收收入税和商业税，其他税金全免。”

　　“每周都发薪水，但前提是需要认真的完成工作。”

　　“我们有宿舍，宿舍有热水，也有饭吃，只不过需要付一点钱购买。”

　　“新联不需要交入城税，但只欢迎诚实守信的人。如果有小偷或强盗，会被地精士兵们抓起来丢进监狱。服刑期满后永久驱逐。”

　　温马人瞪大了眼睛，听的脑袋里直冒圈圈。

　　有人忍不住尖锐地问，“新联的猎户难道也不需要上交皮毛和肉吗？我不信！今年你们也打仗了，地精怎么可能不收你们的皮毛呢？”

　　汤姆身边的工匠瞥了那人一眼，“有什么不信的？猎户自己猎来的野兽，凭什么要上交？新联城现在连贵族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人强迫我们？”

　　那人还是梗着脖子，大声嚷嚷着，“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角落里的黑色斗篷下忽然传来声音，维加隔着兜帽看了那人一眼，“你们已经上交完皮毛了，那么你们这里贵族的收购价是多少？”

　　“完整的红狐狸皮80铜，黑熊皮1银，狼皮鹿皮之类的只有50铜。”另一个温马人小声接过话。

　　维加动作顿了一下，这些皮毛都很有代表性，在松木荒地的集市里经常能看见，对于售价她记得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才震惊。

　　知道贵族贪，没想到这些贵族竟然能这么贪。

　　这是连平民的皮肉血骨都扒开吞掉，连一滴都不肯给他们留啊。

　　“在新联，”她重新伸出胳膊，舀里一勺汤，“一张完整的红狐狸皮的收购价是9-11银，黑熊皮是16-18银。如果皮毛有损，会在这个价格上减六成。兔毛鹿毛狼皮之类常见的，会低一些。兔皮50铜，鹿或狼则有3-5银左右。”

　　维加给出的价格是售价的30%左右，存储、运输、倒卖以及损耗全部加上后能得出，这是个合理的收购价了。

　　而且想要猎到一只大型野兽且不损坏皮毛，一个人根本不够，猎户们还要自己负担受伤后带来的一切压力。

　　难以想象之前的收购价，这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然而她的话，却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多、多少？！

　　温马人一片哗然，9银！16银！！他们从没卖过这么贵的价格！还只是一张皮！

　　真的假的？为什么这些工匠描述的新联就和天堂一样？真的会如此善良慷慨的城市吗？

　　然而工匠们穿的衣服和鞋子不会骗人，他们干净整洁的脸也不会骗人，他们说到新联那自豪骄傲的语气同样不会骗人。

　　越来越多的温马人加入询问，他们迫切希望知晓更多的信息。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汤姆无比熟悉这样的表情，因为当时他被带进蝴蝶牧场时，就是这种表情。

　　想到什么，他抬头再次望向桌边的女巫小姐。

　　那一瞬间，汤姆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必须在温马城停留一中午的时间。

　　女巫小姐想要人，而且是很多很多人。

　　黑色斗篷无声散开，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维加安静坐在那里。

　　她没有在参与讨论，如果不是涉及到了工匠们不懂的方向，她不会插话，这原本就不是她开口的场合。

　　设计好的舞台应该交给这些普通的领民，他们憋了太久了，同样需要一个宣泄口。

　　现在，她必须要做自己的事情。

　　比如，算账。

　　这一趟亚拿修路，艾维斯总共支付了水泥钱25200金币，运输与人工费80金，煤2250金。

　　而之前发往垄断贵族们的煤总计收入135000千金，建房水泥+人工费总计11200金。

　　科索工业最近半个魔法月，一共为新联城带回了173730金。

　　17万枚金币。

　　这是第一次科索镇自己创造出的财富，而不是依靠魔力美食店或魔药剂铺。

　　至此以后，新联城才算是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

　　这些钱将用于建设新社区、改造新联城市环境、补贴生意不好的工匠铺以及——

　　维加抬眼，视线落在憔悴的温马人身上。

　　这不是新联马车第一次在外城停留了，也不是她第一次尝试让新联人接触外城的人。

　　无论工匠们在哪座城市干活，都多多少少会接触到当地的平民。

　　新联的名声在她刻意的安排下逐渐在平民中口口相传，相信再过不久……

　　不，或许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忍不住跨过漫长的距离，来到新联，成为新联人。

　　——政务厅需要资金安顿这些可怜的人。

　　人才是社会发展第一驱动力。

　　但高傲的贵族们并没有意识一点。

　　那就趁此机会，抓紧偷人。

　　维加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茶，薄雾散开，遮住了她眼底所有情绪。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挤进来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

　　女人的脸很熟，在尼西比斯河谈判时，维加曾见过那张脸——那是索耶夫人女仆长的脸。

　　他们在温马城闹出的动静不小，还有不少温马人去政务厅的贵价商铺购买肉和食物，惊动了那位贵妇很正常。

　　“冒昧打扰您了，尊敬的小姐。”女仆长撞上维加的目光后，立刻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前往夫人的花园喝上一杯温热的玫瑰酒？长时间没有见，夫人很怀念和您聊天的日子。“

　　聊什么？维加注视着女仆长难掩的焦急目光起身，要聊她如何杀掉美贵妇的丈夫以及侵吞掉他们的领地，还是聊谈判时美贵妇如何被瓦尔特设计丢掉了刚拿到手的一切？

　　女巫攥住白骨魔杖，转向汤姆，“吃完之后你们先出发，地精会负责你们的安全。”

第67章

　　索耶夫人在温马城的家，比维加想象中还要简陋一些。

　　连城堡也没有，只有一栋二层楼的小房子，外加一座五步就能走完的玻璃花房。

　　女仆也只剩下那位女仆长一人，没有园丁，更没有漂亮的小马。

　　整栋小楼安静的像是棺材，连阶梯旁的花瓶都是空的。

　　维加不动声色扫过，一路跟随女仆长来到方厅。

　　美丽的贵妇如失去孩子的天鹅一般失魂落魄坐在那里，听见声音后她立刻回过神似的擦了擦眼睛，扬起优美的脖颈转过身，“午好，尊敬的小姐，谢谢您愿意来。”

　　维加看着她的眼睛，红彤彤的。

　　可怜的、被利用后已经毫无价值的人，像抹布般被丢在这里。

　　恐怕已经走投无路了。

　　毕竟瓦尔特可没什么同情心。留着这位美丽贵妇，或许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不受损而已。

　　“抱歉，夫人，”女巫没有行礼，她换上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我赶时间，如果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妨直说。”

　　贵妇愣了一下，手臂僵硬地摆了摆，犹如差点失控的发条，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要做的事。

　　她拿出一根细条魔杖，轻轻挥动，桌上的茶壶自动倾倒出味道寡淡的热蜂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