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东西含草酸很多,不适宜多吃。可以种两茬等到土壤养起来一点后,换成豌豆或豇豆。
想到这,维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正统历史里,中世纪的欧洲是鲜少有人吃土豆的。许多人指责土豆是引起麻风病的罪魁祸首,所以连吃不上饭的穷人家也不怎么愿意种植,农场中就更没有土豆了。
土豆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比小米的吃法还要丰富。等下次看见卡利先生,她一定要买一点土豆种下去。
听见她的话,士兵们立刻挺直身体。
“队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关于种植全听您的!”
“好呀。”维加笑眯眯地招呼负责大麦的人,那是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
是的,只有一个人,这也是农场奇怪的地方。
相较于主食,胡萝卜、卷心菜、南瓜这种“菜类”种植的面积更多更大,难不成瓦尔特不愿意吃主食,只愿意吃菜?
收回思绪,维加看向身前的人。
他一个人负责大麦田地,神情木讷呆板。因为长久没有吃饱并缺失营养,站在维加旁边时,他佝偻的身躯看起来甚至比女巫还要瘦小。
维加从士兵手里拿到了鹰嘴豆、洋葱和韭菜的种子,轻声告诉中年男人如何翻土,如何播种,在什么时候浇水。
以防中年男人听不懂,她特意说的很慢,不过男人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维持着空白呆滞的状态。
直至维加说到一句“生长药剂只能缩短作物的生长时间,可种植的知识一直都是需要的。即便有魔法,真心对待作物从而得到的收获也和随便种种是完全不同的。作物都有心情。”时,中年男人的目光才终于动了动。
像生锈的齿轮,滞涩着慢慢挪到女巫身上。
他就这样一眨不眨盯着维加,长久而不加掩饰。
有士兵注意到了大声呵斥,他也不曾挪开目光。
维加完全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能让这人出现这么大反应,歪了歪脑袋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一次,中年男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像指甲划在木板上,嘶哑、尖锐却缓慢无比,“你刚刚,否定了魔法。”
维加一愣。
“魔法意味着神明的恩赐,魔力更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中年男人注视着女巫黑色的眼睛,用极低的沙哑声音说,“从来没有巫师会否定魔法,在巫师的眼里,一切好的结果都依存于魔法的神奇,魔法是世界运转的基石。而你,小姐,你刚刚否定了这一切。”
风吹散了中年男人的话,只有离他最近的维加听清了。
女巫完全不害怕一个还处于刑期内的人,她只是觉得中年男人说出来的话语和他木讷的表情完全不符,这激起了她的兴趣。
维加不甚在意地弯起嘴角,也用很轻的声音回道,“你想说我否定了我的信仰?不,魔法本身根本算不上什么信仰,魔法只是一种工具而已。和你手里的锄头、历史学家紧握的笔没有区别。它的确神奇,也的确为生活提供便利。但如果没有人类发现并使用,那魔法就永远无法出现。说到底,人才是最重要的基石。”
“相信我,先生,就算没有魔法,未来的时代人类也会发明出其他使生活变得便利的器具用品。人,才是真正伟大的。这个'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
说完后,维加满意看着中年男人的表情一寸寸龟裂重塑。
那种呆板的、空白的神态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犹如被海啸洗刷过的神情。
他听懂了女巫的话,并震惊于话中隐喻的含义。
“您……”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孱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深陷泥沼的人正奋力挣脱着包裹。
维加安抚性地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经历,不过目前我们的任务是把地种好,好吗?等下我会给你几滴生长药剂,你可以帮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种出鹰嘴豆、洋葱和韭菜吗?无论你想做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对不对?”
中年男人立刻朝维加俯首鞠躬,和刚刚略显弱智的神态判若两人,“谨遵您的教诲。”
维加:“……”等等,这个语调和用词?
这人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的平民吗?
算了,看一眼频频望过来的士兵,维加决定还是少说一点。毕竟她和中年男人说的话有点太过大逆不道了,如果被霍根知道,她的罪名恐怕就会加一条“异教徒”了。
收敛思绪,维加把重点放回了种植上。
她耐心教授着如何预防这三种作物的病虫害,如何控制土壤湿度,以及如何预防常见的病虫害。
“这些都是我们过冬的食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们,尽量让它们早点收获。”维加丝毫不掩饰言语里的迫切。
没办法,自从知道布尔韦尔出大事之后,她就对未来的食物充满警惕。
从种植到上餐桌,她都恨不得亲力亲为。
只是如何说服霍根允许她自己做饭,还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被注视感忽然出现,针扎似的钉在后背。
维加一个激灵,猛然转身。
火红的头发被风吹散,阿斯提亚面无表情站在仓库旁的阴影中,直勾勾盯着她看。
小女孩不高,瘦的厉害,身上的麻布衣洗的发白包浆,看起来大头娃娃似的毫无攻击性。
可维加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像独自走夜路时,在幽暗寂死寂的必经之路上看见了一件挂在树枝上的红色连衣裙。
连衣裙本身有威胁吗?没有。
可谁不掌心冰凉?
维加现在就掌心冰凉。
她犹豫了一秒,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扭头离开呢,还是走过去,把连衣裙从树枝上摘下来,然后穿到自己身上。
最终,女巫迈开了脚步。
她至少得确定,布尔韦尔的事究竟是不是眼前的女孩做的。
“看在我和她哥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维加嘀咕着,一步步朝阿斯提亚走过去,“至少不会看我是个巫师,上来就要弄死我吧?”
要怎么杀死她?
阿斯提亚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从女巫的每一寸身体上扫过。
食物里下毒?要做到不难,可之后的脱身会很难。
从昆哥哥字里行间的闲聊中,她明白眼前的女巫对农场来说有多重要。
制造意外?那花费的时间太长了,还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能让女巫悄无声息死掉,还不会把她自己牵扯进去的办法?
风忽然变大,将头顶细密的云层割成细碎的薄片,随后又狂乱地堆积到一起,变成更沉重的颜色。
阿斯提亚的目光最终凝聚在女巫的脖颈上。
那里柔软,脆弱,只需用坚硬冰冷的东西用力一划,就能瞬间割开。
她曾看过村子里约翰大叔杀鸡,那是一只很老的鸡了,毛都秃掉了,也不再下蛋。
当时约翰大叔抹了几把眼睛,抓住鸡的脖子按在石墩上,用柴刀狠狠一划,鸡就蹬直了腿。
整个大石墩上全是血。
她也曾自己抓过灰斑鸠和长毛兔,帮助家人不被饿死的同时,还练习过如何杀死它们才会最快最安静。
可无论怎样做,那些小家伙都会和约翰大叔养的唯一一只鸡一样,流出好多血。
女巫也会流那么多血吧?说不定还会溅到脸上。
阿斯提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心脏传来的兴奋的尖叫。
黑暗的想法就这样明明白白出现在一个女孩脑子里,阿斯提亚完全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自小就住在叔叔婶婶家,那个地方从左到右只需要八步就能走完,可住了五个人。
每晚,婶婶会点燃一支蜡烛用来照明,在昏暗中絮絮叨叨和阿斯提亚讲述着她的父母。
“如果你父母还在就好了,那样的话阿斯提亚会过的很幸福。哥哥是很能干的人,他一定会让阿斯提亚还有尤安都吃上猪骨汤的。”
“为什么税金不能减少一点呢?如果税金少一点,不收屋顶税或个人行路税的话,阿斯提亚,你爸爸妈妈当年就不会连一捧黑麦都买不起了……”
“阿斯提亚,今天我看见镇长大人的大女儿啦!天啊,我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女巫!她怀里抱着的小狗居然戴了个纯金的项圈!哎,如果那时候你父母拥有项圈上哪怕指甲那么大的一点点,也不会只留下你和你哥哥了……”
可巫师的半部分收入都是来自税金。
剩下的部分来自收租、经营农场牧场或矿场,收租的钱同样来自于平民,农场牧场矿场中干活儿的仍是平民。
阿斯提亚不懂什么叫“剥削”,她只知道巫师身上的每块肉,每滴血,都是靠吞噬平民的血肉筑成的。
阿斯提亚想的很简单,把巫师都杀死,血肉就会归还于平民,他们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
为此,她还在婶婶家的时候,就用那些常欺负人的坏小子练习过很多遍了。
怎样用痒痒树的树叶加上隐遁蛛的毒液制作出能让皮肤大范围肿胀剧痛的毒药,也是那时候她研究出来的。
但隐遁蛛不好抓,她只带了一份,给恶心的胖子用了。
想要杀死女巫,就得用其他方式。
风在瞬间变得冰凉,大片大片的云层推搡聚集,黑沉沉的铺出一大片。
士兵们叫嚷着什么,可女巫却一步也没停。
“嗨。”她站到女孩面前,友好地蹲下身,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轰隆——”头顶,雷声驱赶着闪电奔腾而来。
用刀吧。
阿斯提亚的眼睛在电光里乍现出惊涛骇浪般的恨意。
高烧,受伤,倦困,都能让女巫反应变慢。
只需要解决那些碍事的看守,相信她那个傻小子哥哥会“帮”她的。
嗯,就这样。
第18章
松木荒地位于古帕斯郡东部方向,距离翡翠城只有三座大山。
这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借到翡翠城日益膨胀的人口与繁华,又因为天然的地理位置成为群山中隐蔽的暗礁。
所以松木荒地并没有形成固定的镇或郡,原因无他,人口流动性太大了,大多数还做的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生意。
因此,刚抵达这里的新人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