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幕,枢阳山弟子齐齐呼道,已是心胆俱裂。
牧藏锋是枢阳山主的首徒,最得他看重,实力也在众多枢阳山弟子中居首,否则他们也不会对他言听计从。
但修为远在他们之上的牧藏锋,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死在了他们眼前。
大师兄分明还有仙器在身,又得师尊赐下一剑,即便遇上仙君为难,也能保住性命无虞,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枢阳山弟子面色惨白,不肯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过如今也不会有更多时间让他们接受现实,在牧藏锋湮灭之后,剑光并未就此消失。
连牧藏锋都在剑光下尸骨无存,何况是他们,枢阳山弟子本能地想逃,却在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压力下动弹不得,滞在原地。
遗落在龙冢中的玉珩自地面浮起,在数道视线下,回旋的剑光没入其中,令玉珩发出一声哀鸣。
承载了剑光的玉珩径直飞向了站在最前方的枢阳山弟子,他战战兢兢,却躲藏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珩落在了自己手中。
“将此物,转交给出剑的人。”溯宁的声音自龙冢中传来,并不算响,却足以让他们听得分明。
既然牧藏锋接不下她的剑,那便该换出剑的人来接。
枢阳山一众弟子神情惶惑,面上再不见之前傲慢,甚至不由向方才被他们阻拦的越斛投去求助目光。
他们实在没想到,澜沧海中竟还有这等大能,而牧藏锋一念之差,还开罪了她。
这些仙君弟子看起来情状可怜,但越斛实在很难对他们生出什么同情来,若非牧藏锋自己贪心不足,在找回了枢阳山失落的仙器后,还想将龙冢中法器据为己有,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至于这些对牧藏锋唯命是从的枢阳山门徒,没有被迁怒便已经该感到庆幸。
越斛可惜地看了一眼玉珩,他原本还想将这件仙器扣下作补偿,但既然溯宁要他们将玉珩带回,交给枢阳山主,他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此时他只冷眼看着数十显出瑟缩之色的枢阳山弟子,沉声道:“既然前辈有命,你们便依言将玉珩带回枢阳山便是。”
澜沧海不会多加阻拦。
枢阳山弟子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措,数息沉默后,最终还是被迫接下玉珩的青年做出决断,咬牙道:“走!”
如今除了回枢阳山,他们也别无选择,既然如此,就要尽快离开澜沧海才是!若是这杀了大师兄的大妖改变主意,他们便走不了了。
此等修为的大能,也唯有师尊方能与其抗衡,青年握着玉珩的手微微有些抖,这玉珩中,藏着将牧藏锋轻易湮灭的一剑。
看着数十枢阳山弟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遁逃离去,与来时头颅高昂的模样全然两般,越斛神情微微有些复杂。
将目光收回,他整肃表情,进入龙冢之中。
龙冢入口坍塌,眼见海水将要倒灌入其中,凭筝及时出手,将海水隔绝在外。虽然龙冢中葬的不是她的先祖,也不能任其被水淹了,何况溯宁还在龙冢中。
她与越斛远远向溯宁躬身行礼,态度比起之前更为郑重。
在见识过溯宁的剑后,她实力如何,已不是他们可以擅加揣测的。凭筝自忖接不下溯宁这一剑,如此锋锐的剑意,族中能接下的长老应当也是寥寥。
就凭这一剑,便是在北海龙宫中,她也足以被奉为上宾。
当龙冢风烟散去,复归于平静时,越斛抬头,才发现耀目灵光中所酝酿的那件法器,其实还未完全成形。
溯宁要他们冶炼的龙骨,应当就是要用于铸成这件法器,越斛心中升起几分感叹,在还未成形时便已有近仙器的气息泄露,那真正成形时,当有何等威势?
如果牧藏锋提前觉察这一点,应当就不敢生出任何将其据为己有的心思了。
凭筝垂眸,不敢多作窥探,开口向溯宁请罪:“未能拦下枢阳山弟子,惊扰前辈,是我等之过,还望前辈见谅。”
无论如何,白龙族的态度要在溯宁面前摆出,凭筝代表身后的北海白龙族,表明了对这次争端的立场。
在牧藏锋死在溯宁手中后,她与枢阳山主便注定交恶,事情发生在澜沧海,龙族也就抛不开关系。
与枢阳山相比,当然还是眼前这位大妖更值得结交,至少枢阳山主,拿不出一卷烛龙书轻易相授。
再说今日之事皆因牧藏锋贪心而起,他还想反诬龙族觊觎枢阳山仙器,凭筝就是再好的脾性也不免生怒。
得敕封的仙君,白龙族也不是开罪不起,只看值不值得而已。
在凭筝看来,为溯宁交恶枢阳山,自是值得的。
因烛龙书之故,她与越斛都认定溯宁是妖族,没有想过其他可能。
溯宁阖上眼:“封住龙冢,再入其中者,生死不计。”
心中恶念翻腾,有道声音在她耳边低喃,蛊惑她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湮灭。
幻象和混乱的记忆蜂拥而来,无数张面孔在她眼前倒了下去,溯宁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她曾经的记忆。
感受到溯宁身周涌动的杀意,凭筝心中一凛,没有怀疑她话中真假,郑重回道:“是。”
见溯宁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与越斛退出龙冢,随后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
溯宁身周的威压实在太过可怕,便是理智觉得她应当不会向他们出手,心中也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畏惧。
澜沧海龙族先后赶来,这么大动静,他们若是毫无所觉才是奇怪。不过这龙冢怎么三天两头老出事啊?
这话越斛实在有些答不上来,他也来不及多解释,只让他们先一同出手,将龙冢封禁,以掩盖住法器溢散的宝光。
明日便是越斛的生辰宴,澜沧海诸部水族齐至,不乏有察觉异象者,但在龙宫守卫阻拦下,也没有妖族敢强闯上前,一探究竟。
就算知道法器现世,这些为龙族统率的妖族也不会如牧藏锋一般不知死活,胆敢生出夺宝之心。
越斛忙了一通才发现了被枢阳山弟子忘在原地的虎蛟,方才情形下,他们只怕慢了一步,溯宁便会改变主意,如何还顾得上虎蛟生死。
虎蛟本以为自己被牧藏锋擒下,已是在劫难逃,以盗取仙器的罪名,待回到枢阳山时,必定是要拿他的命警示山中众妖。
不想峰回路转,牧藏锋身死,枢阳山弟子遁逃,也就无人再追究他。
越斛也没有为难虎蛟的意思,白龙族已向溯宁表明立场,注定要与枢阳山交恶,难道他还要捆了虎蛟向枢阳山主示好?
但凡枢阳山主能真心指点一二虎蛟修行,而不是只将其当做奴仆役使,也不会发生盗宝之事。
鳞片血迹淋漓的虎蛟望着越斛,沉默地向他俯身一礼,退出了澜沧龙宫。
或许是物伤其类,越斛神色微微有了几分黯淡,妖族道统断绝,修行艰难,只能求诸于仙神。但诸天仙神,又如何会对妖族倾囊相授。
许多时候名为弟子,实则不过是任其驱使的仆婢,即便身为水族之首的龙族,也有不少族裔未能逃过这样的命运。
凭筝注意到越斛神色,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说什么。
在将龙冢封禁后,她便立刻向北海传讯,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如数告知族中长老。事涉昌黎氏使者和枢阳山,便是凭筝有决断权利,也应禀过族中。
加上以溯宁如今显露的实力,凭筝已不足以与她平等对话,为示尊重,至少应该由白龙族中长老出面,正式拜见过她。
凭筝的传信在北海白龙族中引起了不小震动,尤其那卷烛龙书,更是惊动了族中几位多年不问世事的太上长老。
在这样的情况下,次日一早,还未等澜沧龙宫开宴,被北海派来的白龙长老便已赶到。
长相粗豪的中年人蓑衣竹笠,手中还提着个鱼篓,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龙族,只像个凡俗渔翁。
“寒江叔祖,怎么是您?”见了老者,凭筝显然有些意外。
这位叔祖最是闲云野鹤,虽然境界在北海白龙族中能排上前列,轻易却不会干涉族中事务。
不过半日便接连收到数十道传讯催促,寒江唏嘘叹了一声:“谁让我正好在澜沧海支流上垂钓,离得最近,便被差做了苦力。”
“你传信中说的大妖如今下榻何处?”
与她见过,办完了族中交代的事,他才好继续去钓他的鱼。
身为龙族,寒江最大的爱好竟然是泛舟垂钓,不仅凭筝,便是整个白龙族中,都没有几条龙能理解。
不过他的打算自是要落空的。
“那位前辈尚在龙冢之中铸器,还请叔祖暂留两日,待器成便可一见。”凭筝解释道。
寒江的到来解了她心头另一桩隐忧,今夜便是越斛生辰,有寒江坐镇,便是宴上再生什么波折,也能应对。
毕竟原枝之前在溯宁手下重伤,以这些灵族素日行事,只怕不会轻易忍下这口气。
金乌西沉,当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没入海面,夜色笼罩在澜沧海上,天地归于寂静。
海底数百尺下,越斛于龙宫东殿设宴,高悬的明珠照亮了昏暗海水。刚入夜,
便有许多水族已经前来,在龙宫侍女的接引下入席。
不过数刻,席间已经熙熙攘攘,不少妖族并不急于坐下,同有些交情的来客彼此寒暄,觥筹交错,场面很是热闹。
侍女来来往往,手中奉着各色灵果美酒,任其取用。
贺楼潮带着几名鲛人,来得既不算早,也不算晚,飞絮跟在他身边坐下,举止间有些局促。
溯宁不在,贺楼部便多了个席位,贺楼潮想了想,便将飞絮带了来。
澜沧海中原有不少势力与贺楼部有交情,但在贺楼潮坐下后,却没有一只妖族上前搭话。灵族封宫之事早已传开,这些海族不知其中究竟,只道贺楼部开罪了昌黎氏使者,为明哲保身,当然要和贺楼部保持距离。
在明里暗里的打量中,也只有长恒主动向贺楼潮点头致意,贺楼潮微觉意外,反应过来后也向他点了点头。
注意到这一幕,成嚣不屑地哼笑一声,再想想贺楼部如今境况,心中颇为痛快。
只是不知那贺楼云珠怎么不在?他还记挂自己之前丢的脸,想着什么时候能讨回来。
或许是开罪了神族使者,已经没命了!成嚣饮下一口酒,为这个想法露出痛快之色。
时辰将至,在一阵喧哗声中,凭筝与澜沧海龙族也都前来,身为白龙族长老的寒江混在其中,刻意将气息收敛,便也没有海族认出他身份。
随着凭筝上前,周围海族皆抬手行礼,前方刚坐下的老者也颤颤巍巍地起身,向她躬下身来。
“玄老不必多礼。”凭筝见状,连忙扶起了他。
老龟玄云比白龙族中不少长老活的年岁还要长,他随澜沧海被敕封的第一位龙君来此,做了龙宫丞相,辅佐了三任龙君。
后来他年纪越来越大,便卸去丞相之位,自愿守在珊瑚树下,看守澜沧龙冢。不过因南明行渊之故,老龟也没能守住龙冢,陷入昏睡,直到今日才醒转。
凭筝坐在了主位下首,在她坐下后,原枝终于率数名灵族姗姗来迟。
今夜是越斛生辰,她却面色紧绷,不见分毫喜色,给喧哗热闹的气氛泼上一盆冷水。
正在寒暄客套的妖族顿时都压低了声音,不待她上前,便向后退去,让出路来。
他们实在开罪不起代表神族昌黎氏而来的灵族。
以贺楼潮为首的众多鲛人更是努力减弱了自己的存在感,希望不要被她注意到。
原枝目不斜视地自众多海族中行过,姿态傲慢,在灵族眼中,他们从来都比妖族要高上一等。
她的席位就在凭筝对面,但原枝坐下身,对上凭筝目光,连些许谢意都欠奉,更不提什么礼数。
对凭筝以流光珠换来她一命,原枝并不觉得如何感激,她只记得自己为溯宁重伤,而北海白龙族却未能拿下让她重伤的罪魁祸首,施以严惩,讨回颜面。
这便是他们的罪过,那张与原崇山相似的脸上浮起化不开的阴郁之色。
不过是只妖族而已,在神族面前,在昌黎氏神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越斛不知她心中所想,时辰已至,他坐上主位,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