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强大如龙族,都不得不在神族面前俯首。
在昌黎妙音的法相面前,溯宁的身形实在称得上渺小,面对席卷而来的海水,她浮在空中,仍旧不见什么惧色。
溯宁此时的心情着实还算不错,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哪怕仍有些微幻象纠缠,比之之前也好上太多。
至少她不会连眼前出现的妖魔是真是假,该杀还是不该杀都分不清。
巨蛇倏忽近前,蛇口大张,獠牙闪着寒光,溯宁抬起手,海水交织着化作锁链,在她身前三尺将巨蛇重重束缚。
掌心向上,困缚巨蛇的锁链在瞬间化作无数长矛,将它穿透。
鲜血自蛇身没入海水,另一条巨蛇已经自身后袭来,溯宁执伞退去,细碎灵光自面上灿金裂痕剥离。
她躲过昌黎妙音落下的蛇尾,海水在手中化作长枪,自蛇首上方钉入,巨蛇挣扎着,发出痛苦吼声。
昌黎妙音双臂鲜血淋漓,这两条巨蛇本就是她法相的部分,与之息息相关,巨蛇重伤,当然也就会显现在法相上。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溯宁逼到如此地步,也不再留手,口中发出啸鸣,整片海域的海水仿佛都自她身后升了起来,要将溯宁湮灭于其中。
这是昌黎氏所掌握的道则。
天地万物,神魔仙妖,飞禽走兽,草木虫鱼,皆由大道法则而生。神族得天独厚,化道则而生,衍生诸般道法。
玄龟的身形晃动起来,宛如暴风雨中海面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承受了最大压力的溯宁,却只是抬头看着滔天而来的浪潮,轻声道:“道则……”
溯宁伸出手,触到了缭绕在昌黎妙音身周,却难以为在场妖族所见的篆文。指尖被割裂出数道细小伤口。鲜血滚落,其中夹杂着灿金之色,只是在这般局面下,少有妖族能注意到这一点。
沸腾的澜沧海中,灭顶的浪潮已经到了溯宁眼前,她不疾不徐地抬起头,平静开口:“昌黎氏的道则,不过如此。”
昌黎妙音心中燃起炽烈怒火,她在说什么?!
溯宁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向前踏出一步,浪潮的来势忽地就此一滞,在昌黎妙音难以置信的神情中,尽数倒卷而回。
第二十七章 瀛州,溯宁
海水来势一转,反扑向编织浪潮的巨大法相。
在海水的反扑中,昌黎妙音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退了数丈,望向溯宁的目光夹杂着难言惊异,难道她也已经触及天地本源,领悟了道则?
否则她怎么可能与自己的道则对抗!
溯宁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领悟过道则,罗伞虽让她的意识复归清明,对尚在混沌中的记忆却并没有什么作用。
除了溯宁这个名字,如今为她记起的便是瀛州。
好在便是她不记得,也不妨碍身体的本能。
海底有无数篆文浮现,正是这些晦涩难解的字符相连,令海水随昌黎妙音的意志而动,但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窥见篆文的存在。
道则本该无形无迹,却在溯宁眼中有了实质,她向前踏出一步,神识牵引着灵力,将蔓延至她身周的道则尽数抹除,席卷而来的浪潮就此失了控制。
倘若昌黎妙音能看见,便会发现溯宁身周现出了与她相似的灿金篆文。
海水倒流向昌黎妙音,比之方才更为声势浩大。
她敛去面上惊异,双手结印,如同水流一般的长发延伸,海水在她身周形成旋涡,不过瞬息,数条形体凝实的巨蛇自漩涡中现身,自不同方向撕咬向溯宁。
下方众多海族抬头看着这一幕,屏气敛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凭筝下意识收紧了手,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神族法相前,她真的能有胜算么?
溯宁执伞浮在海中,巨蛇自四面八方袭来,封堵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
她站在原地,身下繁复阵纹展开,当巨蛇落入阵纹范围内时,阵纹骤然开始旋转,巨蛇在溯宁身周忽然滞停。
数条巨蛇交缠,她被围在其中,离得最近的甚至只需再进三寸就能咬断她的咽喉,但在阵纹灵光中,巨蛇却难再动上分毫。
这是天玑氏的阵法——
辨识阵纹来源的刹那,昌黎妙音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就在她怔然之时,溯宁拂袖,下方阵纹轰然破碎开来。
灵光中,巨蛇与之一同湮灭,激起数丈高的猩红水浪,如同血雨。
伞面腾起龙影,拦下这场雨,不过溯宁本就残破的裙袂再度被割裂,纷飞而落。贺楼部鲛人织出的绡纱,在如此力量下,自是不可能毫发无损。
溯宁抬起手,鲜血自指间伤口涌出,她以此为引,巨蛇洒落的黏稠鲜血化作红绸,破开海水,击向昌黎妙音的法相上。
来不及闪避,她的法相重重撞在珊瑚树下,甚至翻滚了几圈才正过身。
她竟敢用昌黎氏的术法来对付自己?!昌黎妙音心中除了不可置信外,便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都焚毁殆尽的怒火。
在这样的怒火下,她难以分心思虑溯宁为何会神族天玑氏的阵法,又如何习得了昌黎氏的术法。
昌黎妙音身周海水再度翻涌起来,她神色一变,催动法相力量,却无法阻止海水凝聚。
这分明是她昌黎氏的术法,为何她不能化解?!
道则破灭,昌黎妙音彻底失去了对海水的掌控,数道交叠阵纹在她身周渐次展开。
觉察不妙,她扬起蛇尾强行破去阵纹,速度却远不及阵纹衍生之快,即便昌黎妙音腾身避退,阵纹还是在数息后遍布她身周,灵光闪烁,交汇形成了牢笼。
身后属于昌黎氏的徽印亮起,法相所经之处阵纹悉数破碎,但也是在这时,溯宁出现在她身后,指尖灵光亮起,隔空落在徽印上。
随着一声脆响,裂痕爬上了灵光构成的徽印,瞬息便蔓延开来。
徽印崩解,昌黎妙音像是凭空受到重击,自海水中向下跌落,蛇尾砸过澜沧龙宫那棵巨大的珊瑚树,蓝紫枝叶飘荡,与散落的鲜血俱下。
当她再抬起头时,血雨落尽,溯宁阖上眼,体内以鲛丹形成的禁制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尽数湮灭。
面上灿金裂痕消蚀,化作尘灰,露出被掩藏的容颜。
与云珠清秀得过分温柔的脸不同,溯宁的眉目近乎灼艳,万千星辉入眸,那双眼中噙着凉薄笑意,像是什么也不能为她放在心上。
即便裙裳残破,也无损她身上半分气势,在溯宁抬眸时,昌黎妙音看到了她眼底燃起的金辉。
神族——
只有神族,才会有这样一双眼!
她怎么可能是神族?!
下方妖族中传来一阵哗然声,其中尤以越斛最为震惊。
自得了烛龙书后,他便一直将溯宁当做妖族大能,她怎么可能是神族?
神族如何会有烛龙书,又怎么会用这样一卷道法与他们交易?若她是神族,只要显露出身份,澜沧海甚至北海都会将她奉作上宾,便她要取龙骨冶炼,龙族也不会敢拒绝。
自妖族道统断绝后,龙族修行也越发艰难,长此以来,日渐积弱,能有与神族抗衡之力的龙族也愈加少了。
这也是神族所乐见的,神族待龙族,其实与枢阳山主待虎蛟,并无太大分别。
正是因此,越斛和凭筝才会认定溯宁是妖族。
前来赴宴的海族终于再难以压抑心中惊异,低声议论起来。
“昌黎氏神上找的妖,其实是神族?!”
“神族怎么会伪作贺楼部的鲛女出现……”
“前日,昌黎氏使者是不是还封了贺楼部宫室,为的便是找出这位神上?”
……
在议论声中,原枝神色只见一片灰败,她的身体因为恐惧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连牙齿都在打战。
那只鲛女,那只鲛女怎么会是神族——
她明明不过是只鲛人而已!
像是试图找到支撑一般,原枝抓住了身旁灵族女子的裙角,手背青筋毕露。
“不,你不是神族。”紧紧盯着溯宁,昌黎妙音撑起身,“你身上有人族的气息,你体内流着人族卑贱的血!”
不过是流着孱弱人族血脉的半神,为什么能败退她的法相化身?
“那又如何?”对此,溯宁只是不甚在意地反问。
无论她有着如何血脉,至少昌黎妙音不是她的对手,而其他,溯宁并不在意。
她落在珊瑚树下,松开执伞的手,随着溯宁向前,罗伞飞旋,始终浮在她肩头。
眼见溯宁向自己走近,昌黎妙音心中竟难以自控地生出了莫名恐惧,这于她算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身为神族,她生来便拥有世间绝大多数生灵难以企及的力量,就算在昌黎氏中,她的资质也少有能及者,因而才能得到前往重华宫修行的机会。
也是因此,昌黎妙音骄傲得目下无尘,得知自己指派的使者死伤,无论他们有无过错,她都要罪魁祸首偿命。
只是她没想到,溯宁不是妖族,体内同样流着一半神族血脉,甚至实力还要更强于她。
九天之上也有不少半神血脉,但他们所拥有的力量远不能与神族相提并论,昌黎妙音不明白溯宁如何能有与自己一战之力。
“你是谁?!”她强自镇定,阴沉着脸问起溯宁来历。
她是谁?
她是——
“瀛州,溯宁。”
瀛州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沉没了么?!听到这个回答时,昌黎妙音难以置信地看向溯宁。
自上古传承的神族传道之地,在瀛州沉没之前,甚至连战死前的神族鸿苍帝子都曾在此求学。
如果她真与瀛州有关……
昌黎妙音终于放下了身为神族的骄傲,心中生出退意,就在她想令法相化身脱离这片海域,却发现自己的意识被禁锢于此。
怎么可能?!她垂首看去,眼底不由泄露出些微惶然,眼前局面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难道……
昌黎妙音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溯宁。
除了她,她想不出这里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我方才与你动手时,恰好想起了一件事。”在昌黎妙音既惊又怒的目光下,溯宁不疾不徐地开口,“神族法相化身,原来是可以被斩灭的。”
听了这句话,昌黎妙音悚然而惊。
她转身想逃,周围海水却悄无声息地形成桎梏,本就力量减弱的法相难以挣脱,如同笼中囚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