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长缨,玉简也随她目光所及漂浮上前。
见溯宁举动,诸多都天学宫弟子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这玉简中所录是什么?
学宫客卿长老与受邀而来的仙门大能尚且还坐得住,但心下也不免好奇。
长缨不知所措地看着溯宁,似乎连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溯宁姑娘……不,尊上……”
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所不妥,她连忙改口,手中不自觉地握紧了那枚代表身份的玉令。
溯宁的目光越过长缨,落向了空茫之处,无视丛生的幻象,她开口道:“既想习枪术,便学这卷枪法。”
话音落下,在人群中引发一阵低呼,即便自诩见过了风浪的上三境修士,此时都觉得惊异。
这玉简中所录,难道就是她方才用的枪法?!
方才那一枪的威力,众人有目共睹,若真如他们所猜想,那这卷玉简的价值便难以估量。
盯着灵光涌动的玉简,数名上三境修士交换过眼神,都觉难以理解。
她竟然就这样随意地将如此功法,给了长缨这个无甚出身的少女?!
随意得似乎这卷功法于她而言并不值什么,可以将之随手相赠。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到了此时,众人对溯宁的来历越发觉得好奇。
即便是都天学宫所藏道法,能与她所用枪法相提并论的也是寥寥,更不是新晋学宫弟子能习得。
不过溯宁拿出的功法,她要给谁,自是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玉简落在长缨手中,迎着众人艳羡惊异的目光,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溯宁转身,长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为什么。
就如司徒铮所言,她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庶民,不过有幸与溯宁同行一路,未曾做过什么值得受此枪法的事。
“你也觉得自己不配?”溯宁没有回头,只是反问道。
无数意味各异的目光落在身上,要听长缨如何回答。
数息沉默后,出身乡野的少女握紧了玉简,眼底似有火焰燃起:“不!”
她语气坚定,已不见有任何动摇。
那就够了。
溯宁恍惚想起,很多年前,终于登上青云阶,得入瀛州门下的她跪在瀛州诸多神尊面前,双手奉剑,向那位青商君请学剑。
她的剑摔落在地,高高在上的神尊说,如她这样的半神,不配学他的剑。
她只是个半神而已。
但半神又如何?
溯宁怔然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她握住自己的剑,转身向殿外行去。
神族不授,她便学自己的剑。
身后,人族少女俯身向溯宁拜下:“长缨,谢过尊上赐法!”
第四十八章 王族公子的祭礼,带我去?……
长缨的话响在高台下方诸多修士耳中,让他们心情颇为复杂。
不过让他们心情更为复杂的是,溯宁就这样将这卷枪法给了长缨。
她真的清楚这卷枪法意味着什么吗?
溯宁不曾在意他们的想法,下一瞬,她身形闪掠,已经出现在周蕴身旁,让他猛地一僵。
“我记得,前日你说,有诸多修符道的修士在此?”在他抬手行礼时,溯宁开口。
闻弦音而知雅意,不必她多说,周蕴当即便明白了自己能做什么,口中答道:“弟子入学礼后,我符道一脉在离宫学舍中恭候前辈。”
以溯宁如今所展露的实力,若能得她指点交流,于他们的修行或许大有裨益。
非都天学宫的符道修士闻言,神色多见思量,显然也与周蕴有相同的想法。于是都盘算着如何同他开口,让他们也得同坐论道。
得到周蕴答复,溯宁便没有再于此停留的意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原本被刻意压制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许多。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有学宫弟子忍不住开口。
轻易便拿出这样一卷功法予人,她所出身的瀛州该是何等存在?
一时间,又有许多夹杂着诸如艳羡妒意与不屑的目光望向长缨,
不过是个庶民而已——
不少世族心下暗道,她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也不知是如何得了如此大能另眼相看。
高台上,司徒铮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几名弟子上前想将他扶起,却被他恼怒推开。
见此,都天学宫中其他客卿长老对他的境遇并不如何感同身受,左右丢脸的是司徒铮自己,又不是他们。
司徒铮尚且还代表不了都天学宫。
不过经此事,以司徒铮的性情,更不会容长缨入兵武一脉。
正如诸多学宫客卿所预料,司徒铮抬头看向长缨,神情中满是厌恶轻蔑,她身上流着庶民低贱的血,任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但对于其他修士而言,得溯宁赐法,长缨无疑成了怀抱万金的稚童,若能将她收入门下,那这卷功法岂不是……
便在场面暗流涌动时,符道一脉的执事客卿站起身。
老妪看向身旁众人,徐声道:“便让她入我符道一脉吧。”
她在都天学宫中算得上德高望重,修为境界也少有人能及,因此开口后便不见再有人出言相争。
符道一脉的修士不习枪法,但司徒铮为都天学宫兵武一脉执事客卿,长缨若执意入兵武门下,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少在符道门下,还能得客卿长老尽心教导。
长缨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老妪此时出面是一番好意,她将手中玉令向老妪奉上,震声道:“弟子愿入符道门下!”
老妪见此,欣慰地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行至自己身后,为她挡下诸多觊觎视线。
虽然发生了这样一场变故,新晋学宫弟子择学派的仪式还是要继续。
不过此时,高台下方围观的众多学宫弟子注意已经不在这件事上,彼此交头接耳,时高时低的议论声响起,意味不明的目光时不时从长缨身上扫过。
她握紧手中玉简,在这些目光中挺直了脊背。
都天学宫中发生的事,自是瞒不过北燕太子的耳目,暮色笼上燕王宫,冬日的白昼实在太短。
“如今,孤倒是越发好奇,瀛州究竟是如何地方了。”封离成坐在桌案后,徐声开口,话中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原本在梅林败退周蕴时,邺都中人都猜测溯宁当是太微境修为,这虽令封离成对她有所留意,却还不足以让他太过上心。
没想到转眼溯宁便登上了明月楼,又以枪法震动都天学宫,还随手将这卷惊天枪术给了个庶民出身的学宫弟子。
玄衣暗卫跪在桌案前方,深深低下头,闻言叩首向他请罪:“属下无能!”
花了数日,他们却还是未曾查探出瀛州究竟是何处仙门,对溯宁来历更是一无所知,只知她最初从卧云城出现,随后与檀沁一行同来邺都。
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了北燕境内。
对于他的请罪,封离成未作反应,只向身边内侍道:“听说,她今日还和许多修士探讨了符道?”
内侍恭声回道:“都天学宫传来消息,这位溯宁尊者于符道上也颇有造诣。”
“看来,孤应当亲自宴请这位溯宁尊者才是。”封离成自言自语道。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赵璟祭礼之事。
“为了儿孙,东阳君竟请动了应祭酒,当真是煞费苦心啊。”他意味不明地感叹道。
督管都天学宫者称祭酒,应矣之担任祭酒之职已有上百年,如今的燕王能顺利登上王位,也多有他的支持。
因此即便是封离成这个太子,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虽还任学宫祭酒之职,但应矣之寻常已不会插手北燕朝堂之事,此番东阳君能请动他为祭礼主祭,连封离成也觉意外。
不过东阳君对赵璟越重视,越是合了封离成的意。
他神色间流露出些许踌躇满志的意味,对两日后属于赵璟的祭礼,竟也有些迫不及待。
深冬寒意侵袭,院中林木枝叶覆雪,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晕黄光芒撕破夜幕,为寒冬平添了几分暖意。
数名侍女手捧各色衣袍冠带,敛目垂首,趋步进入房中,行走间没有发出丝毫多余声响。
赵璟站在房中,正对着一面等人高的巨大铜镜,两名侍女同时动作,为他穿戴好繁复衣饰。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说得着实不错,穿上这身祭礼所用的冕服,便是赵璟这张看上去憨厚朴实的脸也莫名多了两分威仪。
他对着铜镜抬起袍袖,欣赏着自己这副装扮,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上百名绣娘花了月余,依照他的身形赶工出的服制,自是无一处不合身。
再过两日,待举行过祭礼,他便是北燕公子了!
他的父亲是北燕国君,母亲是已故的先王后,祖父执掌玄甲骑,是燕国手握大权的东阳君,赵璟如何能不感到得意。
他活了十多年,从不曾想过自己有如此显赫的身份,直到数月前才知,原来自己不是什么卑贱庶民,只是意外被庶民收养。
在他体内,原来流着北燕最尊贵的王族封离氏的血!
在来到东阳君府后,他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邺都那些以前从未拿正眼瞧过他的世族,如今都要向他低头俯首,争相请他赴宴,奉上各色礼物讨好,如何不让赵璟觉得畅快。
他向身旁青年门客道:“今日,奚氏来信请我赴宴……”
经梅林一事后,周蕴便向东阳君请辞,不过赵璟这些时日也用不上什么护卫,他被自己的祖父禁了足,不允踏出房门半步。
赵璟自是没有胆量反抗东阳君,见他竟不肯押来溯宁向他赔冒犯之罪,心中更是满腹委屈和牢骚。
他并不知道溯宁能登上明月楼意味着什么。
赵璟生在乡野,在此之前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甚清楚,对修士境界就更没有概念。
在他的观念中,自己既然是国君的儿子,那北燕除了国君和太子,便没有比自己更尊贵的人。
便是溯宁修为再高,她能和玄甲骑,能和整个北燕对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