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赵璟自是不敢当着东阳君的面说,面对东阳君的训斥,他始终一副诚惶诚恐,知错悔改的模样。
这是赵璟在乡野庶民中学来的智慧,如今他还需倚仗东阳君,当然不敢对其有任何悖逆。
而赵璟话一出口,青年门客已经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却并未遂他的意,一板一眼道:“两日后便是公子回归王族的祭礼,君侯有命,请公子在府中静心学习祭礼仪程。”
赵璟的脸色顿时变得不怎么好看,恰在这时,有侍女捧着玉带上前,与转身的赵璟一撞。
他看也不看,抬脚便踹在侍女身上,口中骂道:“笨手笨脚的蠢东西!”
屋中侍奉的仆婢见此,都噤若寒蝉,垂下头不敢言语。
手捧玉带的侍女跌在地上,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低头察看,见玉带完好才松了口气。
青年门客皱了皱眉,示意她放下玉带,交与身旁另一名侍奉的女侍,暂且退下。
侍女如蒙大赦。
灯烛映明室内,姜云来站在檀沁面前,困惑道:“王族公子的祭礼,带我去?”
两日后,赵璟明证身份的祭礼将在都天学宫举行,身为邺都世族,檀氏自然也有资格前往观礼。
以檀沁的身份,檀家家主自是不会携她前往,不过此番,是东阳君亲自请她前去。
请她带着姜云来前去。
姜云来实在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带上自己。
在长缨入都天学宫后,他本以为自己也该结钱走人了,没想到檀沁还是将他留在了身边。
也没干什么事就能领一份钱,姜云来心中着实不怎么踏实。他的运气向来不好,也就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不劳而获的好事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这样无权无势的游侠儿,又何曾有什么值得檀沁图谋的地方。
“祭礼在都天学宫举行,长缨若能见你,想是会很高兴。”檀沁手中握着卷竹简,闻言温声开口。
在邺都,姜云来算是长缨为数不多的朋友,反之,长缨于姜云来亦是如此。
听了这话,他不觉有疑,点头应下。
在姜云来离开后,檀沁抬头望向窗外,夜色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她面上噙着温和笑意,邺都将有一场风雪了。
第四十九章 他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窃贼……
赵璟回归封离氏的祭礼,将在都天学宫中供奉北燕诸先王的大殿前举行。
届时北燕朝臣,并邺都大小世族得封爵者皆受命前来观礼,玄甲骑执仪仗,都天学宫祭酒为主祭,身为北燕太子的封离成也将亲自前来,实在给足了赵璟,或者说他背后的东阳君颜面。
时辰尚早,自燕王宫中而来的车辇停留在都天学宫外,以为祭礼准备。
不过国君公子的祭礼,与长缨这等庶民出身的都天学宫弟子自是没有什么关系。
她手中握着杆磨损很过的长枪,枪头系了两枚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发出清脆声响。
这是她离开小苍山时,门中师妹为她系上的,哪怕练枪时有些许不便,长缨终究也没有摘下。
天边似明似晦,深冬寒意凛冽,青石铺就的演武场上不见有旁人。
长缨站定身形,神情微凛,随即握枪出手,演练起自己曾练过无数遍的简单枪式。
此为北燕军中所用枪式,最值得称道之处便是易学,但除了这样的枪式,长缨的师父也教不了她别的什么。
将这几道简单枪式练过百遍,长缨额上已微微出了汗,与檀沁一路同行,包括在檀氏的数日,她都没有荒废了练枪。
演武场开阔,长缨深吸一口气,未作停歇,握着那杆比她人更高的长枪,回忆溯宁所赐玉简中的内容,反身作起手式。
长枪破空,周围天地灵气为枪势所引动,徐缓聚集而来,未经任何阻碍便涌入她经脉之中。
命火灼灼燃烧,随着灵气不断入体,晦暗体内终于先后形成数枚穴窍,如同夜色中渐次亮起的星辰。
长缨无暇关注自己体内变化,似乎陷入了玄妙之境,她旋身而起,枪势似乎破开了重云束缚,在她身后,日光自云后洒落,在枪尖折射出耀目光辉
数刻后,长缨反身收枪,这才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演武场中的檀沁和姜云来,面上不由露出意外之色,随即欢喜地向两人行来。
也是在长缨口中,檀沁才得知溯宁赐法之事,都天学宫中的事,轻易不容旁人窥探。
这件事实在是在檀沁意料之外,这也让她不由重新度量起长缨。
长缨并无所觉,她与姜云来说过话,忽地想起件事,看向檀沁,犹豫道:“檀姐姐,你能不能遣人帮我送封信?”
在前来邺都的路上,长缨便向小苍山传信过两次,但至今未见回音,便担心小苍山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为麻烦檀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除了檀沁,长缨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请谁帮忙。
这于檀沁而言不过是件小事,她温声应下,只道回府后便会遣人去办。
也是在此时,都天学宫外又有车辇先后前来,诸多世族自车中走下,皆着深玄冕服,高冠博带。
待行至举行祭礼的大殿前,只见数名玄甲骑卫士执戈而立,代表王族封离氏的白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晨光熹微,这是北燕深冬难得的晴日。
檀沁带着姜云来站在前来参加祭礼的人群中,并不起眼。
“东阳君到了!”
听着这句话,在场世族俱都回头看了过去。
鬓染霜雪的东阳君着甲而来,他扶着腰间佩剑,行走时隐现杀伐之意。
他的君侯之位,是以赫赫战功所累就。
负责殿前仪仗的玄甲骑卫士抬手行礼,甲胄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口中齐齐道:“我等见过君侯!”
在场诸多世族也都向他俯首:“我等见过东阳君——”
赵璟跟在东阳君身后,见此场面,忍不住抬起下巴,神情得意,仿佛这些人拜的是他一般。
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赵璟随着东阳君上前,心中作如此想。
北燕以骁勇著称的玄甲骑,迟早都要由他来继承!
白发青年自殿中行出,他形貌逸秀,白袍以金线绣出星辰,尽管面色堪称温和,却有令人不敢直视之威。
都天学宫祭酒,应矣之。
东阳君主动向他一礼,沉声道:“今日之事,还要请祭酒主持。”
应矣之未曾多言,只是含笑向他颔首。
今日祭礼,应矣之便是受东阳君所请为主祭。
在众人齐至后,封离成终于姗姗来迟,在场世族向他俯身行礼,执仪仗的玄甲骑卫士却在东阳君拜下后,仿佛才得了示意,向封离成下拜。
对于眼前场面,封离成神情未改,笑意却不达眼底。虽然如今朝中诸事都由他决断,但燕王却不容他染指兵权。
因先王后身死有奚氏救援不及之过,大约是为此,东阳君对封离成和奚氏一向不假辞色。直到找回赵璟,为令他恢复身份,才难得向封离成低了头。
不过今日之后,大约会有所不同了。
封离成笑意微深,随着他的示意,负责祭礼仪程的礼官走上祭台,高声念起祝祷之文,鼓乐应声而起,有恢弘威严之感。
举行祭礼的宫阙外,溯宁停步望去,诸多玄甲骑看守于此,不容无关之人靠近。
“因学宫擢选试之故,公子璟的祭礼便被推迟至如今。”见她停步,周蕴开口解释道。
得符道一脉执事客卿允准,他方才领溯宁看过都天学宫禁地中所刻符文。
溯宁对赵璟原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想起檀沁那句话,她撑伞的身影忽地消失在原地,周蕴顿觉不妙。
这位前辈想做什么?
他抬步上前,却被玄甲骑执兵戈拦下,心中不由捏了把汗。
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吧……
溯宁自祭台下方走过,在场却无一人察觉她的出现,无数视线汇聚在赵璟身上,望着他一步步走上祭台,气氛肃穆。
大殿前,封离成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眼前场面,似乎对这一切乐见其成。
祭台上呈奉着璧、琮、珪、璋、琥、璜六器,随着礼官的唱和,赵璟已经站上了祭台,面对应矣之,神情难掩激动之色。
依照仪程,他抬起手,应矣之接过礼官奉上的短匕,亲自划开了赵璟的掌心。
赵璟面上闪过痛色,眼中却满是迫不及待。
鲜血滴落在地面,绘于祭台上的白狼图腾染上血色,只要是封离氏的血脉,便可唤醒祭台上的白狼图腾。
但灵光一闪而过,随即便已消湮。
见此,礼官神情中现出惊疑之色,怎么会这样?
不能唤醒白狼图腾,只能证明……
但这又怎么可能?
东阳君站在封离成身旁,此时忽地开口:“今日祭礼前,为防有意外发生,我特意命玄甲骑验看过祭礼六器,竟当真察觉不妥。因事出突然,便未曾禀过太子,先将六器替换。”
封离成面上笑意一滞,随即道:“君侯思虑周全。”
袖中的手已经握紧,面上神色却不见之前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浸染,白狼图腾却始终不见反应,祭台下方的人群中不由有窃窃私语之声响起。
“图腾为何会不见反应?”
“难道……”
“不应该啊,东阳君不是已经印证过这位公子璟的血脉了么?”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议论声越来越高,众人脸上都现出惊异之色,眼前场面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赵璟慌乱地看着祭台图腾,原本的志得意满已经尽数化作难以言说的惶恐,怎么会?
之前他的血分明都能唤醒图腾,为什么现在不行?!
负责礼乐的封离氏宗室见此,终于按捺不住,怒声开口道:“他不是我封离氏血脉!”
在场世族心中其实都做此猜测,但真当有人喊破这一点后,大殿前的气氛还是在瞬间沉到了谷底。
如果赵璟不是先王后之子,之前查验血脉时为何会没有发觉,他是如何蒙骗过了东阳君和封离氏王族,背后可有人主使?
礼乐声骤然一停,这一刻,祭台上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如果赵璟当真不是封离氏血脉,今日这场声势浩大的祭礼岂不是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