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上……我族的罪孽……是否已能得帝君宽宥……’
尸山血海的战场,有人艰难挡住了自天极坠落的陨石,哑声问她。
染血的残破战旗在风中飘扬,她垂首,看见了自伤口涌出的灿金血液。
这是她的记忆?那他们是谁?
记忆与幻象交织,恍惚间似乎又见双瞳赤红的洪荒凶兽现身,喊杀声震天而起,身周的人逐一倒下,溯宁抬起头,漠然神情中,杀意毕现。
身后灿金光辉勾勒出朦胧之形,与魔族残躯相撞,不过刹那间,墨色骨骸为之解构,自上而下开始塌落。
溢散的杀意中,应矣之骤然有刺痛之感,眼见魔族残躯支离破碎,他心中生出彻骨寒意。
她到底是谁?!
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存在于八荒之地!
难道她是已飞升的仙君?
但在建木断绝后,要来往八荒与九天便只能经由不周山,非心念所至便能及,若有仙君经不周山降临,八荒诸国不会一无所知。
应矣之自是难以猜出溯宁身份,毕竟如今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份尚存疑虑。
看着因溯宁力量有坍灭之势的神魔遗迹,应矣之终于心生退意,哪怕万分不甘,但若是丢了性命,再多图谋也是枉然。
魔息自长戟没入体内,在经脉中肆虐,他艰难催动术法,身躯顿时化作烟云消散,随即出现在数丈之外。
肩头为长戟留下的伤口让他整只右手都失去了知觉,应矣之的身形显得有些狼狈,他不敢作任何停留,径直向神魔遗迹外逃去。
但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在他身后,溯宁缓缓转身,双目中是一片俯视众生的彻骨冰冷。
她只是张开手,应矣之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回,落在了她手中,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溯宁掐住了应矣之的脖颈将人举起,无形威压下,他体内灵力仿佛凝固了一般,无论如何催动,也没有半分反应。
“你想,拿本君做祭品?”溯宁抬头,声音显得有些缥缈。
幻象与记忆在眼前交错出现,无数道声音似远似近,让她片刻安静也不得。
将他们都杀了,有道声音催促着她。
不过卑弱蝼蚁,都杀了便是!
被溯宁掐住脖颈的应矣之手中现出一块烙印下可怖魔息的黑石,在为掌心鲜血浸透,黑石发出似欢喜般的嗡鸣。
生死之际,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随着黑石在他手中破碎,洞窟内顿时有魔气冲天而起。
以此法,可召请魔族降世。
于应矣之而言,就算召请魔族不知会付出何等代价,总好过立刻死在溯宁手中。
北荒,已被修复的玄元灵鉴浮在上空,以灵光为南明行渊指明方向,他穿行在绵延不绝的山林中,衣袍猎猎。
当魔气冲天而起的刹那,青年似有所感,回首望向北燕长野原的方向,神情显出几分沉凝。
魔气自神魔遗迹中上涌,最终在天穹尽头现出血海旋涡,血海难以为八荒人族所窥探,却无法瞒过同为魔族的南明行渊。
如今八荒之中,竟还有人族敢不知死活地召请血海魔族降世?南明行渊不禁想道。
这原本同他也没什么关系,南明行渊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尽快借玄元灵鉴寻得旧日遗迹,这也是他前来八荒的目的。
但驻足片刻后,他还是自眉心逼出一缕黑雾,向血海而去。
血海旋涡中,属于魔族领主的气息溢散,在接到召请后,当真有魔族跃跃欲试。
直到黑雾出现在血海外,魔族领主似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开口:“君上?”
“滚回去——”
随着南明行渊话音落下,已经半只脚踏出血海的魔族不敢违逆,连滚带爬地倒了回去。
君上怎么会出现在八荒之地?!他此时不是应该在幽冥府中闭关么?
南明行渊自然不会为他解惑,心念一动,便将血海旋涡闭合。
神魔遗迹中,随着无尽魔气汇聚,影影绰绰现出了魔族轮廓,应矣之如同绝处逢生,流露出欣喜之色。
溯宁望向聚拢的魔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开口:“你要阻我?”
在南明行渊出现的刹那,她双目中骤然燃起了灿金之色,杀意几乎显化为实质。
看着眼前场面,南明行渊不由陷入了沉默,说意外,好像也不是特别意外。
下一刻,他果断回道:“你随意。”
这话令应矣之面上才现出的喜色尽失,他急急向南明行渊道:“我愿将北燕千万生民尽奉尊上……”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有烈焰自神魂中燃起,应矣之低头,对上了溯宁眼中灼灼燃起的灿金,顿时心胆俱裂。
“你是……神族——”
倘若早知溯宁是神族,他绝不敢打上她的主意,神族之力,又岂是还未飞升的人族能企及。
她怎么会是神族?!
应矣之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却无处躲避自神魂中燃起的火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形神俱焚。
第五十四章 你真把我当狗了
在应矣之焚身于烈焰后,溯宁身周杀意却未见有半分减退。
她看向魔气中那缕属于南明行渊的分魂,眸中灿金灼灼,漠然得不见任何情绪。
神明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
入目所见皆是妖魔鬼魅,凶兽獠牙狰狞,在嘶吼声中,还有无数难以分辨内容的话一同在溯宁耳边响起,催人发狂。
她抬起手,身周力量溢散,将袭来的妖魔尽数斩灭。但暗色涌动,顿时又有魑魅自其中而生。
幻象中的魑魅,又怎么可能被杀尽。
在她不加克制的力量下,神魔遗迹已然摇摇欲坠。
原本打算离开的南明行渊终于察觉溯宁身上异常,心下生出几分不妙。
她此时情状,未免太过奇怪。对付应矣之这等还未飞升的人族修士,又何须显露如此实力。
“明光溯宁?”他开口,试探着唤出溯宁的名字。
但他这句话注定只会被淹没在交错的幻象和记忆碎片中。
血煞之气充溢,溯宁的意识彻底为杀念所攫取,每踏出一步,便可见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自她身周震荡开来。
洞窟中山石碎落,发出轰然声响,煞气与魔气被挟裹着形成风暴,自成一界的神魔遗迹在她肆虐的力量下逐渐坍毁。
南明行渊注意到洞窟角落处光华黯淡,伞面闭合的逝川,这就是她一直撑伞行走的缘由?
无形阴影徐缓自溯宁身后升起,笼罩在她身周,当感知触及到阴影时,南明行渊心念一滞,深渊——
她是神族,为什么会引来深渊的窥视?!
传闻中,上古魔族便是自深渊中降生,世间无尽恶念尽汇于此,不在六界之内,即便神魔也不可捕捉,不可直视。
也只有体内流着上古血脉的魔族,在力量暴动时可能引来深渊的注视,陷入无尽幻象,最终往往为深渊吞噬,在其中永归寂无。
她之前以骨伞为封印,便是为避过深渊窥视?
神魔遗迹的边界破碎,溯宁向南明行渊走来,神情只见一片漠然。
感受到周围空间都被杀意封锁,他不由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便不该应召请而来,保住了麾下没什么脑子的魔族领主,他这缕分魂却是被困住了。
她果然是个麻烦,南明行渊再次肯定了初见溯宁时的念头,一时只觉头疼不已。
虽不知她为何会引来深渊的窥视,但依照如今情形,若是她迟迟不能从深渊幻象中清醒,以她的力量,不止北燕,或许整个北荒,或许都会化作一片死地。
在神魔面前,这八荒中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太过渺小。
八荒之地如何,原本与南明行渊这个魔族无甚关系,但他尚且还有其他思量,不想轻易舍弃这缕分魂,更无意令神族那位帝君察觉到自己的行迹。
终于,在权衡利弊后,魔气中黑雾涌动,徐徐化作实体,雪白大狗迎面向溯宁扑来,如同一团滚动的毛球。
南明行渊已经很多年没现出自己还是低阶魔物时的原形。
血海魔气所化的低阶魔物形态不一,不乏奇形怪状者,而他恰好是那等最没威慑力的。
好在魔族实力增强,原形也会随之进化,及至如今,十地血海中已经没有魔族清楚南明行渊初时形貌。
但他只以一缕分魂降临八荒之地,若要显露真身,便只能是这副诞生之初的形貌。
南明行渊选择借朝行月躯壳行事,也有几分是为此。
不过到头来,还是被迫以分魂显露原形,他眼中不由闪过沧桑之色。
南明行渊并不打算与溯宁动手,这不过是缕分魂,要与溯宁一战,除非引本体降临八荒。
深渊溢散的恶念随着魔气牵引,没入白犬体内,魔族以煞气修行,自然也能吸收恶念。
泛着血色的黑气缭绕在南明行渊身周,似乎要将他淹没,双目中赤色明灭,便是魔族,要承受深渊恶念也并非易事。
意识中肆虐的幻象有一刹扭曲,也正是这瞬间的差错,让溯宁分辨出了真伪,她强行压制住体内暴走的力量,任魑魅近前。
魑魅穿过身体,没入涌动的暗色,尸山血海的战场在她眼前逐渐崩解,溯宁终于捕捉到了真实。
坍毁的神魔遗迹中,碎石纷纷而落,有巨大白犬向她扑来。
溯宁倒在雪地中,入目是灰白天际,朔风中,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眼睫上,带来微微凉意。
冰雪中,厚重毛团压在她身上,成为温暖热源,白毛似与雪地融为一体。
逝川伞滚落在旁,发出轻微声响,像是惊醒了溯宁。
雪白毛团埋头在她腰间,原本立起的双耳都耷拉下来,浑身透露出生无可恋的低落。
溯宁坐起身,轻松便将比她还高的大狗半举了起来。
看着毛量惊人的南明行渊,她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些微真切笑意。
南明行渊原本还沉浸在威严尽失的悲恸中,但不过片刻,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溯宁:“你真把我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