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你,也配做苍穹殿掌御令。’
‘流着卑贱人族血脉的肮脏杂种,还妄想凌驾于我等神族之上,真是可笑!’
……
数千年前,苍离天大劫未至,以勾陈氏为首的神族联合魔族欲杀溯宁于琼华天内。数百神魔齐至,珍珑局横分星野,似要将天地颠倒。
溯宁瞳眸中倒映出旧日破碎的记忆,沧海月明有溯及过往,明辨道心之用,是以当溯宁神识触及时,也为之所影响。
即便她敛去人族气息,以半神之身登临高位,执掌权柄,神族仍旧不会将她当做同族相待,更是不忿于她能凌驾于他们之上。
当溯宁得封明光君,出任苍穹殿掌御令后,诸多自恃尊贵的神族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抹杀。
为了杀她,他们堪称苦心孤诣,甚至不惜与立场相对的魔族合作。
可惜,无论如何缜密筹谋,终究还是输在错估溯宁实力上,想抹杀她的神魔,最终尽戮于她手。不过作为代价,溯宁也重伤濒死,仅存一息。
破碎的记忆回溯,溯宁忽而想,她从前所求,持之以恒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叱风领崩毁的宫阙中,在溯宁为沧海月明唤起从前记忆的片刻间,叱风领领主振身再起,向她扑袭而来,张开的翅翼似有遮天蔽日之势。
魔族猩红的鲜血洒落,狂风在天地间汇聚,被灵力挟裹着,化为无数利刃倾泻。
溯宁抬目,充溢杀意的风刃尽数悬停在半空,她面上透出彻骨漠然,视线没有落向叱风领领主,反而望向了更远处。
呼吸之间,所有的风刃就此破灭,消散于无形。
逝川伞面回旋,不安地震颤着,溯宁耳畔玉玦赤色涌动,散发出灼热温度。磅礴力量瞬息自她身周扩散,此时还身处大殿之内的魔族心中齐齐升起了莫可名状的恐惧,躯壳因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竟有将要爆裂之势。
没有犹豫,无数魔族恢复原形,争相向外遁逃,难以再有与之相抗的念头。就连穷奇也心生不妙,看着溯宁恍如深渊的瞳眸,下意识远离了她身周。
她这是怎么了?
穷奇还没有见过溯宁为深渊凝望,幻象缠身的情状。纵有石中火在身,当她心神动摇时,还是会为深渊所影响。
众多魔族遁逃,只有叱风领领主在这样的压力下反向溯宁而来,面目狰狞。溯宁指尖抬起,无法为在场魔族窥得的道则再次交缠在他身周,往复重叠。
道则盘旋着缩小,如同牢笼,将叱风领领主囚困其中,他口中发出愤怒嘶吼,但穷尽力量也无法挣脱加诸于己身的无形桎梏,在挣扎中从高空上坠下。
躯壳庞大而狰狞的魔族重重砸落,溅起一地烟尘,叱风领领主扇动骨翅,在骨翅拍击下,倒悬的山峦似乎也随之震动起来,
他以利爪划破身躯,猩红鲜血涌出,禁锢于他的道则也因此腐蚀,叱风领领主借此脱身,口中长啸一声,卷起下方无尽海水,化作风暴卷向溯宁,像是要将倒悬的山峦也拍入无尽浪潮之下。
只是向溯宁拍击而来的浪潮在她身周驯服地低下了头,巨浪随即反卷向叱风领领主,海水束缚了他双翼,如同无数双手,将他拖拽向海底之下。
魔族庞大的身躯坠入海中,翻涌而起的海水挟裹着猩红鲜血复归于下,只留他一声不甘吼叫。
“何方神族,胆敢在我幽泉道中放肆——”
一声厉喝传来,相隔数十万里外,幽泉道魔君睁开双眼,利爪无视空间阻隔,就此向溯宁落下。
叱风领中如此变故,他身为幽泉道之主,自是不会毫无所觉。
溯宁掌心力量汇聚,催生出无尽风云,狂风卷乱长发,她与幽泉道魔君正面对上。
天地间传来一声巨响,刺目灵光亮起,充斥在血海中的煞气盘旋纠缠,复又被撕裂。便以穷奇境界也觉凛然,原本想上前看看情况的他再次缩了回去,不敢直掠如此锋芒。
叱风领领主宫阙所在的山峦就此崩解,山石渐次向海中坠去,激起重重浪潮。风烟散去,溯宁右手袖袂残破,混杂着灿金之色的鲜血自指间滚落,撕裂的伤口在瞬息间恢复如初。
她神情只见一片漠然,不曾因为手上伤势生出什么波澜,而相隔数十万里外的幽泉道魔君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却是震怒难言。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击足以将溯宁抹杀,没想到却为她轻易接下,没能讨到任何便宜。这就意味着,他想在此便将溯宁抹杀是不可能之事。
暴怒中,幽泉道魔君召集麾下部属,携浩荡之势赶往叱风领。如今若是任这神族自幽泉道从容离去,他颜面何存!
以天魔境界,即便与叱风领相距迢迢,也数息可至。不过还没赶到叱风领,忽闻低沉雷声响起,一路魔族自幽泉道外而来。
隶属于幽泉道的魔族抬头望去,只见车辇自天边行过,无数魔族追随左右,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
“酆都道——”
这是酆都道魔君的车驾!
酆都道魔君为何会突然入幽泉道中?!
“南明行渊,你是什么意思——”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酆都道魔族,幽泉道魔君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问道。
相比之下,南明行渊的姿态便显得闲适许多,他安坐在车驾内,不疾不徐道:“叱风领中神族是本君请来的客人,尊驾若想对她做什么,本君总不好袖手旁观。”
“你要为神族与本君作对?!”幽泉道魔君神情阴沉,对他的话连三分都不信。
血海都知,酆都道魔君南明行渊不喜神族,他此举究竟是为那神族,还是有意借此谋夺幽泉道?
血海十地分裂,称君者众,彼此间实在算不得友善。
仿佛印证了他的怀疑,南明行渊含笑再道:“谈不上,看在从前与尊驾的交情,若要自此过,尽管请便是。”
不过幽泉道魔君与溯宁动手时,他会做什么,便不能保证了。
幽泉道魔君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便是独面南明行渊,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是南明行渊和实力不清的溯宁联手。
不过就此退去,他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幽泉道魔君面色变幻,举棋不定。
便在两方僵持之时,南明行渊已经分出化身,径直前往叱风领。至于这位幽泉道魔君,便容他再好好犹豫一二吧。
山石自倒悬的峰峦塌落,自高空坠入无妄海,南明行渊落在宫阙废墟中,感知到气息,溯宁回眸,眼中有锋锐杀意乍现。
她身周空间因为震荡的力量而不稳,现出扭曲光影,狂暴的灵力扑面袭来,即便以魔族身体的强横,也隐隐感受到了刺痛。
看着眼前山崩地裂的场面,南明行渊竟也不觉太过意外,他未曾出手与周围暴动的力量相抗,径直向溯宁行来,口中不疾不徐道:“我们便不必再打一场了吧。”
说着,他抬手,将悬在半空的逝川握在手中。
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卷起袍袖,南明行渊站在溯宁面前,为她撑起了伞。
溯宁指尖灵光亮起,酝酿着近乎可怖的力量,南明行渊却没有躲闪的意思,在触到他心口时,溯宁主动收起了灵力。
“南明行渊?”石中火赤色流淌,她眼中似得以恢复了几分清明。
南明行渊应了声,溯宁于是怠倦地阖上眸,倾身将额头靠在他肩上,强自平复体内涌动的力量。
她如此举动,不免令南明行渊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之色。
“在想什么?”数息沉默后,他开口问道。
“在想,我到底是谁。”溯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
她长在瀛州,如神族行事,却终究为其视为异类,而八荒之上,人族皆敬奉她为神。
她究竟算神族,还是人族?
“这重要吗?”南明行渊问。
“对我来说,大约是有几分重要。”
神族生来便拥有强大力量,相比之下,八荒人族羸弱如蝼蚁,供奉仙神以求庇护,又怎么能与神族相提并论。
在六界各族看来,应当都是如此。
“神族是道则化身,生而强大不错。”南明行渊徐缓道,“但人族,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实在不像是崇尚力量的魔族会说出的话。但北荒之中,南明行渊曾与溯宁,于邺都内得见人族燃起的萤火微芒。
不过无论她是神族还是人族,于他而言,她也始终是她,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
“明光君若是厌弃了神族,不如随我做个魔族如何?”南明行渊负手而立,状似认真地提议道。
溯宁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向来是难得伤春悲秋的性情,怅惘也只是片刻而已。
识海已经复归平静,面对南明行渊投来的目光,她毫不客气地开口:“寻处不被搅扰的幽静之地,为我护法。”
或许借沧海月明,她可回溯从前记忆。
南明行渊挑了挑眉,她支使起他来倒是颇为顺手,面上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要我这个魔族为你护法,明光君便不惧我借机向你动手?”
溯宁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那你请本君办的事,又有谁来代替?”
果然是骗不了她,闻言,南明行渊略感遗憾地想道。
第八十七章 难道她当真以半神之身,晋……
幽泉道中,在溯宁离开叱风领后,浩浩荡荡而来的酆都道魔族便随南明行渊的车驾退去,毫不留情地将与之相持许久的幽泉道魔君抛在身后。
至于看着他们的背影,幽泉道魔君脸色是如何难看,又在想些什么,南明行渊自是不会在意。
酆都道内,车辇自都城上空行过,向魔君宫阙而去。
身为魔君,南明行渊在酆都道中的宫城比起叱风领领主还要更恢宏许多,若论不被搅扰,便也当属于此。
“恰好宫城中有一眼寒泉,对你回溯记忆应该能有些帮助。”与溯宁并肩行过楼台,南明行渊开口道。
寒泉有凝神静心之效,或能助溯宁守住心神清明。
南明行渊倒不是上赶着想帮她,这么做大多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以免溯宁陷入幻象时将他的地方也一并拆了。
叱风领的情形,实在是前车之鉴。
穷奇对溯宁要做什么不甚清楚,此时跟在她身旁,一路行过,不断向周围张望,心中暗道,既然这里是堂堂魔君的地盘,应该不会缺了天材地宝才是。
如今他也是有人撑腰的兽了,便是吞了什么宝物,想来这酆都道的魔君也不能叫他吐出来。
正当穷奇暗自盘算时,有凶兽缓缓自殿内走出,声音沉稳:“你匆忙离开,是有什么事要办?”
虎首朱发,头生独角,雪白皮毛上交错有虎纹——自殿中行来的,正是与穷奇同样生自上古的凶兽白泽。
两只兽对上眼,像是被谁踩住了尾巴一样,险些当场跳起来。
“是你?!”竟是异口同声地叫唤道。
说起来,穷奇和白泽也是老相识了,不过凶兽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深情厚谊,都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关系。
过去数千年间,穷奇在白泽手里吃过亏,也没少坑过他,于是此时遇上,可谓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一白一赤顿时都向对方扑了来。
在他们将要撞上时,溯宁和南明行渊同时伸手,一手一只,将各自的坐骑都拎了回去。
“放开我,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只红毛鬼!”这是白泽。
再不见之前的沉稳姿态。
“别拉我,今天我一定要让他满脸开花!”这是穷奇。
可惜无论是溯宁还是南明行渊,都不打算给他们动手的机会,见白泽被南明行渊拖走,穷奇咧开嘴嘲讽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真是混得越来越差了,竟然给魔族当起了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