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只会令这些灵族更为恼怒,几名灵族上前,强行按住他,要让他在青年面前跪下。
灵族青年脸上噙着冰冷的笑,看向他的目光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少年拼命挣扎起来,动作引来了灵族拳脚相加,他却咬着牙,没有发出半声痛呼,体内灵力酝酿,那双眼睛如同蛰伏捕食的狼。
如这等争端,原是不会为侍奉在白榆身边的侍女在意,溯宁却不知为何向下方投去了目光。
正向少年动手的灵族忽地滞住了动作,随后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震飞数丈。
“是谁?!”灵族青年没想到会突有此变,向四处张望,惊怒开口,“敢在瑶谷放肆,可知会是如何下场!”
没有理会他的叫嚣,溯宁站在人族少年面前,垂眸看向了他。
察觉溯宁身上神族气息,灵族青年心头一跳,想起自己方才的话,不免生出几分心虚。
是神君……
这位神君何以要出手助一个人族罪奴?
灵光明灭,瑶谷侍女也现身在灵族面前,神色微冷。
瑶谷中,大约没有谁会不识得侍奉在白榆身边的仙君,几名灵族爬起身,诚惶诚恐向她施礼。感受到她身后传来的威压,更是连头也不敢抬。
就算玄度收敛了气息,身上威压还是令他们感到畏惧。
人族少年体内酝酿的灵力一滞,也爬起身,向自己面前的溯宁俯身行礼。
“你是虞渊人族?”她看着少年,语气难以分辨喜怒。
八荒人族晋位仙君方能飞升九天,眼前少年修为距仙君境差之甚远,又是人族,那便只能是从虞渊来。
少年低着头,抬手回道:“虞渊轩辕部轩辕煕,见过神上。”
轩辕部……
溯宁眼前掠过许多破碎画面,却又看不分明是什么,她垂眸,手中现出一卷玉简,指尖拂过,玉简便落在了少年面前。
“既想修行,便悟此卷。”
听闻此言,少年怔然抬头,看向面前灵光熠熠的玉简,有些回不过神。他并未怀疑溯宁话中有假,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授自己术法。
灵族青年见此,竟也顾不得身份之别,开口道:“神上,他不过是卑贱人族……”
溯宁的目光投向他,语气中透出莫名讥诮:“真是不巧,我体内,也流着卑贱人族的血。”
就算她再像神族,在九天神族看来,体内还是流着人族的血脉。
从前溯宁讳言于此,如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灵族青年顿时现出惶恐之色,他修为境界低微,就算溯宁并未刻意遮掩气息,他也难以辨出她其实是半神。
见溯宁转身,似乎无意和自己计较,灵族青年才松了口气,转瞬间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瑶谷侍女冷声向他道:“你们自去领罚。”
几名灵族不敢反驳,躬身称是。
少年犹豫后,还是将手中玉简呈奉在她面前,瑶谷侍女声音清冷,与之前并无分别,只道:“既是神上所赐,你收下便是。”
神上所赐,便不容谁来抢夺,她目光扫过在场灵族,带着几分警告意味,让他们顿时将头垂得更低了。
了结这件小事,瑶谷侍女领溯宁与玄度沿山麓向上,瞬息已至对月崖上。
缭绕云雾中,头发花白的妖族佝偻着腰背,向值守在外的灵族护卫苦求:“我已经为神君托了三百年的碑,当是能换得入内闻道了啊……”
“能在谷中为神君负碑文,是你之幸,如何还敢妄想以此作换?”灵族护卫手执长戟,将他拦在其外,语气颇有不耐。
“瑶谷当年分明答应过——”妖族老者满面焦色,忍不住探头向前张望,眼底现出希冀之色。
若能得闻神君论道,他的境界便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灵族却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神君设宴论道,也需有仙妖在旁侍奉,只是眼前这妖族白发苍苍,生得颇为不堪,又怎么能让他去污了神君们的眼。
至于这闻道的机会对于眼前妖族如何要紧,灵族自是不会在意。
“瑶谷论道,不容外族得闻?”溯宁听了这番话,转头看向玄度。
引路的瑶谷侍女不免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神君辩法论道,当然不是谁都能轻易得闻。
玄度清楚溯宁为何会这么问,因为她的话,他不免也想起了瀛州。
“此处并非瀛州。”他轻声叹道。
瀛州尚存于世时,有六界大能在此传道,天下生灵,无论身份修为如何,皆可前往一闻。
若非得闻各族大能传道,大约也不会有后来的溯宁。
只是如今,九天已经没有瀛州了。
不知为何,溯宁忽然想起了在破碎的昆吾墟中神魂消湮的玄云。
便不算不知去向的三千余载,溯宁也活了有几千岁,与玄云不过是自澜沧海去往北燕同行,寥寥数月,在几千年的时光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于此时此地,她却不由想起了玄云死前留下的话。
‘神上……我也想一观……那无上境界的风景啊……’
便得溯宁授法,因为寿命将尽,他也难以再有突破。若是能早得传法,玄云未必不能有望仙君境。
但世上之事,从来是没有什么假若的。
就算是溯宁,生在瀛州沉没的三千余载后,大约也是无处闻道。
肃肃山风自崖上过,卷起溯宁袍袖,她停住脚步,站在了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玄度察觉她的动作,向溯宁投来目光:“阿宁,怎么了?”
前方,闻知玄度前来,在论道暂告段落后,白榆与诸多神君亲自相迎。
溯宁却开口道:“此处非论道之地。”
第九十五章 如今就算瀛州沉没,她仍可……
溯宁的话当然也落在自对月崖迎来的神族耳中。
能为白榆相请论道,他们的修为境界自不会低,便在六界也颇有些声名。溯宁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句话,听来几乎与挑衅无异,神色中隐隐显出不悦。
不过是个半神,何来资格评断论道之事?
若非溯宁与玄度同行,大约已经有神族站出来喝问了。
玄度出身方仪氏,曾是瀛州掌尊的弟子,数千年间,无论是神魔之战,还是后来的苍离天大劫,他都为神族立下大功,在诸天殿身居高位。
就算后来为修行之故,他离任诸天殿,晋位上神后便避世而居,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九天地位超然。
有他在此,便是为溯宁的话怫然,这些神族也强自忍下。
白榆容色清冷,神情透出孤高之意,此时与同来神族先向玄度施礼问候。她面上不曾显露什么异色,像是并未在意溯宁方才所言,心中其实甚为介怀。
瑶谷设宴论道是她所召集,经数百年,如今九天中能得她相请的神族都以此为傲,争相前来,溯宁却言瑶谷非论道之地,让她不免如鲠在喉。
她是如何身份,敢以半神之身评断瑶谷?
白榆看向溯宁,语气疏离,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来自高位者的审视:“还未请教尊驾名姓。”
玄度皱了皱眉,他觉出了白榆话中对溯宁隐含的轻蔑。
“瀛州,溯宁。”溯宁开口道,既没有提苍穹殿,也没有提明光君。
她只认自己出自瀛州。
“怎么可能?!”听了这话,却有神族下意识开口质疑。“你不过是个半神而已——”
不说瀛州早已沉没,她一个身怀人族血脉的半神,如何能入瀛州门下!
玄度脸上已经不见寻常惯有的温和笑意,他上前一步,沉声道:“阿宁与我同为瀛州门下。”
这……
在场神族对视,面面相觑,似乎不怎么愿意相信这一点。
玄度冷眼扫过在场神族,语气难辨喜怒:“还是说,诸位以为,本君也不是瀛州弟子?”
白榆与众神族当然不敢对他的话有所怀疑,只能面色僵硬地向溯宁见礼,大约是自恃修为与身份,举止颇有忍辱受屈之感,看得溯宁想笑。
过了这么多年,原来这些神族的高傲还是一脉相传,不见有什么变化。
溯宁从前也曾着意掩饰自己出身,以获取神族认同,但后来她才明白,无论她做得再好,她永远也不会是真正的神族。
好在她明白得不算太晚。
溯宁不在意这些神族的反应,但玄度看向她,又看向面前神族,心下陡然生出许多不平。
他为溯宁感到不平。
不只是为眼前,还是为许多从前之事。
如果溯宁身上不是流着人族的血,明光氏不会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她不必只靠闻听各族大能传道,摸索修行。若她身上不是流着人族的血,以她为苍穹殿立下的功劳,没有神族可指摘她任掌御令之位,认定她不配明光君之名。
神族轻蔑溯宁,并非因为她能不配位,只是因为她的出身。
这何其不公——
玄度忍不住想。
因为他的态度,哪怕白榆心下对溯宁瞧之不上,此时还是抬手请她入内。大约是太久没有做过这样虚与委蛇的事,她语气中控制不住地泄露了些微情绪。
“你们的道,太无趣,不必与我论。”溯宁带着些漫不经心开口,并不在意因为她这话脸色骤然难看许多的神族。
神族生性高傲,何况白榆这等因出身与资质诸事顺遂,从未受过挫的神族。她向来为自己的道法而得意,此时听了溯宁的话,心头怒起,也不顾玄度还在场,掌心灵光亮起,冷声向溯宁道:“那便请尊驾指教一二!”
“住手!”
见此,玄度连忙出声喝止,但地面已经有无数藤蔓破土而出,交缠着卷向溯宁,要向她吞没。
白榆以为玄度此举是想维护溯宁,却不想正好相反,他出言阻止其实是为她。
连已经晋位上神的琢玉都败在溯宁手中,境界还不及上神的白榆又怎么可能是她对手。
只是妙曦的生辰才过两日,消息也就还来不及在九天传开。
溯宁抬眸,如巨蛇狂舞的藤蔓便顿在了空中,瞬间生机散尽,枯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