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瞳孔微缩,心下觉出不妙,指尖牵引灵力,手势变幻,想守住周身空间。但防御还未成形,溯宁抬指,她的术法便从破绽处崩解。
指尖向外,白榆便为难以违逆的力量逼退,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便撞上了崖上山壁。她脸上有羞恼一闪而过,起身还想动作,却被困在原地,只剩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眼前情景显然让前来瑶谷论道的神族都觉措手不及,他们着实没想到,不过呼吸之间,白榆便在溯宁手下败得如此彻底。
心下凛然,在场神族都戒备地看向溯宁,她未曾在意这些目光,向白榆道:“要与我动手,还需你后稷氏的老不死们亲自来。”
说罢,也不管在场神族为她这句话露出了如何神色,抬步行至妖族面前,还未至仙君境的妖族不知她来意如何,连忙躬身施礼,神情难掩惶恐。
连身为瑶谷之主的白榆神君都并非她的对手,自己于这位不知身份的神君,应当是拂袖便能抹除的存在。
溯宁望向瑶谷外那处为皑皑霜雪所覆的高峰,向面前垂首行礼的妖族老者道:“自今日始,本君于此论道,愿闻者皆可往。”
妖族老者讶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溯宁却没有再多作解释,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消失在了对月崖上。
直到溯宁离开,白榆身上桎梏顿消,她踉跄着向前两步,侍女连忙上前扶住。虽没有受什么伤,但她心中颇觉难堪。
“贸然向上神出手,便是你身死魂消,诸天殿也不会定这是阿宁之过。”
白榆听出了他言外之意,错愕抬头:“她怎么会是上神——”
对月崖上其他神族也不肯相信,混杂了人族血脉的半神怎么可能窥探上神之境。
“为何不能?”玄度反问道。
他曾经也以怜悯的目光看待溯宁,以为她的血脉便已经注定了她未来有限,如今回首望去,这何尝不是一种轻蔑。
抬头望向将西沉的曜日,玄度神情中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原来也是如此傲慢么?
一旁,闻听神族对话的老者露出怔怔之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上神……
他望向远处峰峦,想起溯宁方才的话,如坠梦中。
对月崖上侍奉的数名妖族交头接耳,值守于此的灵族护卫也彼此对视,神情各异,不知都作何想法。
狂喜与疑虑在妖族老者心头交替出现,却不妨碍他立即有了决定,不论是真是假,他都愿前去一探。能得闻上神论道,是何等千载难逢的机缘!
对月崖上的妖族何止三五,就算有所犹疑,还是纷纷向亲友传讯,消息很快在瑶谷中传了开,甚至有向外扩散之势。
对于未得传承的仙妖而言,这是绝不可错过的机缘。
少有选择隐瞒此事者,谁也不敢保证能尽数体悟上神所言,前去听道的仙妖越多,各有所得,还可互作交流。
就连瑶谷中为药奴的虞渊人族也有所耳闻,只是出于对自己身份的畏怯,不敢前往。他们身负先祖罪孽,至今未能赎尽,如何有资格听神族论道?
脸上青紫交加,还未消退的轩辕煕却没有犹疑。此等机缘,若是错过便不会再有,就算是谎言,他也要前去一探!
握着溯宁所赐那卷玉简,轩辕煕眼中深沉,像是望不见底的渊泽。
“我等还需灌溉谷中花木,若是有误,定会为灵族责罚……”
“倘若此事有假,岂不是白受重惩?”
“何况神族怎么会容我等罪人闻道——”
在纷纷而起的议论声中,如轩辕煕这样坚持要前去一探的人族终究是少数,他不曾理会劝阻,执意前往。
年纪最长的少女见劝阻不了,只能应下替他代为照看花海,轩辕煕郑重将玉简交到她手中,让她与同族一起修行,并未私藏。
瑶谷外,溯宁落在险峻高峰,山巅霜雪终年不化,回身看去,只见云海聚散,在西沉的日光下染就绚烂丹霞。
她盘坐在地,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山林覆雪,残霞下,只听得簌簌风声自林中过,许久,终于有数名妖族现身在此,为首者正是对月崖上的妖族老者。
见溯宁当真在此,他眼底现出压抑不住的喜色,与数名妖族一道向溯宁施礼,见她不语,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候在旁,垂手以待。
他们既然前来,便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雪峰上的身影逐渐多了起来,轩辕熙与数名人族少年赶到时,金乌沉下,留下最后一缕辉光。
当他看见溯宁时,面上露出了怔然之色,原本存有疑虑的心忽地安定下来,他上前,深深向溯宁俯身拜下。
如果是这位神上所言,当是不会有假了。
与他同来的人族在后方见他举动,不由都紧张起来,见溯宁没有驱逐他们的意思,才松了口气,隐隐有些激动。
这位神上当真容他们在此闻道!
当最后一缕日光沉下,溯宁指尖灵光亮起,将沉寂夜色撕裂开一道缝隙。
很多年前,溯宁于瀛州闻道崖上,得闻各族大能传道,如今就算瀛州沉没,她仍可于此,将自己所知传于天下。
第九十六章 谢明光君,谢玄度上神——……
有神上正于琼华天瑶谷外论道——
得知这个消息时,明镜正在外出访友的路上。他在九天也称得上一句交游广阔,是以才能这么快就闻知消息。
对于论道的神族并不讳于他族前去闻听这一点,就算是交情甚厚,颇为可靠的友人传讯,他仍旧心存怀疑。
如他们这样的人族仙君,在神族麾下效命数载,才有可能得其垂悯,授予二三术法。如今又怎么会有神族论道,不加任何条件便容他们得闻?
不过在先后接到两条传讯后,明镜的想法又不免有所动摇,若是确有其事,错过了便再怎么后悔也晚了。犹豫几息后,还是改了原本的打算,径直向瑶谷而去。
接近瑶谷,云中有数道灵光飞掠而过,竟是都向谷外雪峰而去。
待明镜落在崖上时,只见雪峰上数道气息混杂,形貌各异的仙妖或坐或站,却没有发出任何异响,均凝神前望,
不过半日,雪峰闻道的仙妖已经多了不止数倍,十余虞渊人族在其中显得尤为不起眼,明镜此时前来,已经没有再近前的空余。
溯宁的声音并不算大,却足以令无论远近的闻道者都听得分明,明镜抬头看去,认出她是谁,顿时面露怔然。
他没想到在此论道的神族,原来是溯宁。
但想起青丘丹青宴上,也是她自方仪氏的神族少年手中夺回丹溪山河图,令有苏氏的丹青宴不至中断。
明镜心下甚为复杂,他躬身向溯宁一拜,这才在后方坐下身。
日光映在雪峰上,为山林镀上一重灿金光晕。
金乌偏斜,不断有仙妖在闻知消息后,自九天各处赶来。除了出身低微,未得道统传承修行的妖族外,竟也可见如今妖族中还算势强的麒麟与凤族等。
就算来的仙妖越来越多,也并不见有混乱景象。后来者逐次在外围坐下,此时此地,没有谁倚仗身份境界便要居于前列,惊扰溯宁。
雪峰上如有实质的灵气聚散翻卷,随着溯宁所言,有盘膝而坐的妖族身上灵光氤氲,竟是有了破境之兆。
轩辕煕等虞渊人族混在仙妖之中,也陷入了顿悟。他们本就是虞渊十二部中天资最为出众的子弟,因无功法传承,修行进境才会如此迟缓,得闻神族道法之妙,哪怕其中尚有许多不通之处,也受益匪浅。玄度看着下方,骤然升起不能言说的复杂心绪。他心忧溯宁,是以随之而来,却没有选择现身,隐于云海中静默旁观。
便在此时此地,诸方仙妖齐聚,让他不由想起了瀛州。
与溯宁不同,对玄度这等出身的神族而言,瀛州闻道崖的存在便显得并不如何紧要,也就不会太放在心上。
神族高高在上,又如何看得见脚下蝼蚁的艰难。许多事,非切身体会不能知。如果溯宁不是曾经受益于各族大能传道,如今也未必会有此举。
也是因为她的举动,玄度竟在此看到了旧日瀛州气象,让他一时不能回神。
到了这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身为瀛州掌尊的师父,为何偏偏选在瀛州临海的悬崖上辟论道之地。
只有在那里,即便不入瀛州山门,也可在外得闻大能传道之语。
或许瀛州并未消亡,玄度低头看向溯宁,怔忪想道。
日光下,溯宁眼睫上似也盈着灿金,上神言出法随,灵气因她所言变幻出诸般情状。
雪峰凛冽的寒气中,玄度自云端走下,落在崖上,向溯宁行来。
她抬眸看向玄度,话音暂作停住,似有些意外他会出现。
“上神……”
在场诸多仙妖都不曾亲见对月崖上发生的事,感知到玄度身上气息,都面露意外,不知他因何前来。
“这是神族方仪氏的玄度上神——”
有妖族辨出他的身份,低声开口,在围坐论道的仙妖中又掀起一阵低低的哗然声。
“上神因何来此?”
在数道目光注视下,玄度站在溯宁面前,抬手向她施以一礼,面上笑意温和,悠然开口:“听闻师妹在此论道,我特来请教。”
若溯宁孤身在此,又如何得以辩法?
玄度与溯宁相对而坐,掌心灵光亮起,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瀛州。
随着他开口,雪峰上响起的议论声骤然一止,立时安静了下来。诸多前来闻道的仙妖互相对视,虽未说话,眼底却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之色。
能闻上神在面前坐而辩法,实在是他们从前不敢想的机缘。
对月崖上,在溯宁离开后,玄度分明已经身在崖上,却还是拒了白榆相请,追随而去,让她羞恼更甚。
无论白榆心中如何想法,瑶谷论道总要继续,才开宴不过一日,就算没能请来玄度,也不能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
但从玄度口中听闻溯宁有上神修为时,对月崖上的神族中便有不少为她所言意动,也想前去一观。便是神族,也不是随时都能闻听上神论道。
不过碍于自己是应白榆所请而来,贸然离开无疑是拂了她的面子,才按捺下想法。
只是心有杂念,论道时便难以像之前那般专注,气氛显出莫名凝滞。
“她原来是得帝君赐封的明光君?!”接到传讯,有神族也不顾尚在论道宴上,失声开口,惊得险些跳起来。
不仅如此,还是昔年鸿苍帝子苍穹殿的掌御令。
随着前往参加妙曦生辰宴的仙神先后离开,明光氏中所发生的事也终于传开,让对月崖上不曾前往明光氏的神族收到了消息。
溯宁前日为妙曦奉上的三份礼,无论何等身份的仙神,都难以等闲视之。
“玄度上神所言当真不假,她不仅有上神修为,连琢玉上神也败在她手中……”
“琢玉上神出身勾陈氏,已入上神境多年,竟也不是她的对手?”
……
听着议论声,白榆神色愈冷,梗在心头的郁气更甚。
溯宁于瑶谷外论道,并无针对白榆之意,她还不至于这样闲得慌,但在白榆看来却非如此。
她只觉因溯宁所行,让瑶谷论道在比较下失色,也将她置于尴尬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