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与他同行的仙君面面相觑,这……
“重华宫与明光君竟是有旧怨不成?”
否则何以有此举。
“诸位难道是忘了,重华宫可是与昌黎氏交情深厚。”
昌黎氏族中两名被寄予厚望的小辈都废在溯宁手中,他们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这么说,重华宫相邀,其意不善,也不知那位明光君可会前往?”
“经数日,此事已经传开。倘若她不去,未免堕了上神的声名,为九天仙神暗笑。”
或许这正是重华宫大长老何以要如此大动干戈相请溯宁的理由。
“若她当真去了,只怕场面会更难看。”青年摇着头道,“重华宫既然请她前去,定是有所准备,非要她俯首认错不可。重华宫青商上神以剑法闻名六界,他在瀛州传道时,明光君才不过刚拜入瀛州,又如何能是对手。”
“她来与不来,待我等到了重华宫便知。不过,我近日倒是听说了些自神族传开的流言……”
……
话音渐远,数道身影没入云中,自天际飞掠。
琼华天,方仪氏中,方仪辙穿过回环廊阁,脚步匆匆。他正急着赶回玄度洞府,将自栖梧州传来的消息告知于他。
“重华宫……”听方仪辙说完,玄度面上惯有的温和笑意淡去,眉心现出刻痕。
作为昔年瀛州掌尊的弟子,他对同样出自瀛州门下的青商并不陌生,论起来,他还应当称青商一声师叔才是。
就算重华宫之主是青商师叔,只怕她也不会避退,玄度思及此,不期然间又想起溯宁拜入瀛州的那场入门礼,神情更显凝重。
便是记忆有失,溯宁也不曾改了性情,所以玄度知道,她一定会去。
他对溯宁心怀有愧,但无论是在瀛州时,还是后来,青商待他都颇为尽心。如今溯宁与重华宫因昌黎氏生了嫌隙,或起争斗,并非玄度所乐见的局面。
青商师叔最重血脉之别,出手时也绝不会因阿宁瀛州弟子的身份有所留情。玄度放下手中玉简,如今看来,他需得往重华宫走一趟,看能否转圜事态。
方仪辙候在一旁,目光觑着玄度,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察觉他的欲言又止,玄度自沉思中回过神,视线落在少年身上:“可是还有什么事?”
难道是又在外闯了什么祸,需要他出面求情?
不过这回方仪辙的确没干什么上房揭瓦的事,他打量着玄度脸色,试探着开口问道:“叔祖,你知不知道,明光君是如何能从三千多年前那场大劫中幸存的?”
玄度闻言,动作一顿,像是觉出什么,神情难得显出冷厉意味:“你何以有此问?”
溯宁记忆有失,有关于大劫中种种,她自己都记得不甚清楚,玄度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究竟。
“章尾战场上,连身为上神的鸿苍帝子都战死了,她怎么还能活下来?”方仪辙小心措辞道,“如今九天有传言,说明光君当年是因为怯战,没有前去章尾战场,所以才活了下来……”
“一派胡言!”玄度拍案而起,震怒之下,属于上神的威压瞬息在水榭中扩散开来,周围池水似有所感知,水面震开重重涟漪。
以阿宁性情,如何会有畏战之举!
方仪辙一时不妨,为他威压所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滚了出去,当头栽进了水里。
听到落水声,玄度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将气息收敛,上前查看方仪辙情形。
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临水的竹廊上,方仪辙从水里探出头,苦着脸道:“这也不是我说的……”
他怎么也是神族,并未为上神威压震伤,除了猝不及防下喝了两口池水外,没什么妨碍。
不过以数日接触来看,明光君的确也不像是会怯战的存在,想想和溯宁交手的经历,方仪辙神情一言难尽。
“你可知流言自何而起?”玄度冷声问起事情来由。
究竟是巧合,还是……
见玄度如此,方仪辙的态度也郑重许多,但他也确实不知流言究竟是从何处传来。不过好像短短几日间,方仪氏中便已有不少族裔在议论此事。
“若无推波助澜者,流言何以会传得如此之快。”玄度徐徐开口。
方仪辙爬上水榭,正拧着袖子上的水,闻言一怔:“叔祖的意思是,是有谁故意要毁明光君声名?”
玄度颔首,神情越发显出沉凝。
如此毁谤,其心可诛。
“传我令下,方仪氏族中不可再妄议此事。”
随着玄度掌心现出令符,方仪辙神色一整,起身向他行礼,口中道:“是!”
不过玄度能令方仪氏缄口,却不能令九天仙神都对此避而不谈。便是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出万全之策解决眼前困局。
如今看来,还是要尽快赶往重华宫才是。
只是玄度接到消息未免晚了几日,在他刚入苍离天时,溯宁已随栖梧州凤族抵达重华宫。
才过数日时间,幼兽形态的南明行渊膨胀了不止一圈,如今的大小已经需要溯宁双手环抱。
这大约要归功于他实在很能吃。
好在溯宁离开血海前,特地截取了无妄海边煞气凝聚的地脉,倒也不至于养不起他。
低阶魔物成长的速度竟如此之快么?南明行渊身上情形不免令鸣微心生怀疑,但未能看出究竟,便不好与溯宁多说什么。
魔物雪白的皮毛闪烁着鲜亮光泽,南明行渊趴在溯宁怀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这一幕落在鸣微眼中,怎么看都有些碍眼。
就算当年在瀛州,他还是只灰扑扑的杂毛小鸟,与溯宁最为亲近时,也没能得到如这只低阶魔物一样的待遇,心下未免觉得失衡。
他不介意为溯宁代劳,南明行渊却赖在溯宁怀中不肯动,咧开的嘴在鸣微眼中莫名透出股得意味道。
不管这只魔物有没有问题,很欠揍倒是真的。
重华宫内外设有诸多禁制,因大比将至,才提前开启,容仙神入内。天婴领着凤族一行落在宫外玉阶前,要进重华宫,只能自此而入。
此时也有不少仙神正沿玉阶而上,鸣微等凤族的现身引来数道目光。
“似乎是凤君……”
有认出了鸣微的仙君低声交谈,不过因修为有限,又与他无甚交情,也就不好厚着脸皮上前寒暄。
天婴在前引路,带着溯宁踏入了重华宫,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她的身份。还未走过太远,便见诸多仙神都往后山方向而去,天婴面上不由露出些许奇怪神色。
后山一向是重华宫弟子清修之地,又有什么值得诸多仙神齐聚?
她抬手示意,唤来在旁侍奉的灵族,问起后山中发生的事。
灵族屈身行礼,口中道:“屠琰与御璋两位神君在后山设局赌斗,经数十日,如今已将决出胜负。”
正是因此,才会引了众多前来重华宫的仙神前去一探。大比还未开始,他们在此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便不妨去凑凑热闹。
后山中,两名身着重华宫弟子服的神族在石桌前相对而坐,桌上像是随意地放着些黑白石子,看上去都是青年模样。
在此围观的仙神众多,何止上百之数,纷纷举目望向石桌上空投映的天幕,神情或戏谑,或凝重,不一而足。
重华宫弟子在此设局赌斗,但他们设局所用棋子,是数万人族大军。
天幕上,身披不同形制战甲的铁骑冲撞在一处,刀枪相接,金戈之声震响,只见染血的战旗在风中飘扬。
这是西荒,陈卫两国交界之处。
战马栽进早已布设好的陷阱,发出一声哀鸣,着甲的骑兵自马上跌落,在乱刀下失了声息。
天边残阳如血,枭鸟盘旋在空中,在嘲哳的嘶鸣声中,这场已经持续近两日厮杀终于到了尾声。
在场不乏有自八荒飞升的人族,便是有人认为飞升九天后,自己便与凡俗人族并不相干,但终究也有出身人族的仙君未曾忘却来处,目睹此景,眼底难掩义愤之色,却无力阻止神族作为。
寻常人族仙君,又岂是神族一合之敌。
看着天幕中的血腥厮杀,重华宫弟子神情中并不见有什么变化,似乎胜负输赢对他们并无太大影响。
“神君,胜负将分,不如降下神谕,令两国止战吧!”有仙君上前一步,抬手施礼,深深向他们拜了下去。
“神族行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以玉冠束发的青年开口,语气不见什么起伏,拂袖向求情的人族仙君挥去。
但预想中的局面却没能出现,他的力量于无声无息间被化解。
青年顿现恼怒之色,他转头看去,远处,溯宁抱着形如白犬的魔物,不疾不徐地近前。
第一百零一章 既然神明不让我等活,那……
顺着重阳宫弟子的视线,无数目光投向了近前的溯宁。
她是……
“明光君——”
她竟然真的来了重华宫。
就算不识得溯宁的仙神,此时也隐隐觉出了风雨欲来之势,退后半步,先后向她抬手施礼,微垂下的脸上神色各异。
也不乏神族站在原地,不肯动作。
在他们看来,溯宁未得诸天殿敕封,上神之事便还未有定论,他们尚且不必以上神待之。
大约也是怀着如此想法,设局赌斗的重华宫弟子安坐在石桌前,并未起身。
被免去重伤之虞的人族仙君抬起头,怔然看向溯宁。
明镜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上溯宁,更没想到她会出手救下自己。
他站起身,向溯宁俯首深施一礼:“明镜,谢过明光君援手。”
溯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倒是何处都能见你。”
她记得明镜。
听溯宁这样说,明镜眼中不由闪过意外之色,带着些许叹息意味道:“回神上,大约是因为我实在很闲。”
所以才会来重华宫凑这个热闹。
明镜飞升九天多年,不会不清楚神族如何行事,此时此地,他最好的做法便是缄口不言。
这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事。
但他终究还是难以坐视,眼见战事已经有了结果,忍不住站出来向神族求情。既然他们设下的赌局已经分出胜负,便不要再让人族继续做无谓牺牲。
可惜就算如此,神族也不打算听他一个人族仙君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