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平静地望着他:“你叫我狼爷,这是什么意思?”
“啊?狼爷您不知道?这是道上朋友对你们东陵卫的尊称,因为你们的衣服上都绣有白狼头啊!”
孟聚心下却明白,恐怕不止这个原因。东陵卫做事心狠手辣,肆无忌惮,江湖上素有“豺狼”的恶名,所以对方才以此相称。
孟聚点头,信步走进酒馆里,四周打量了下,很普通的一个小酒馆布置,一个大柜台,摆得整齐的几张桌椅,柜台上点着一盏菜油灯。孟聚也不客气,直接就在柜台边上的老板凳上坐下了:“我叫孟聚,在靖安陵卫做事。你就是道上大名鼎鼎的王三爷吧?”
王三点头哈腰:“不敢不敢,孟大人管我叫王三就是了。在二位狼爷面前,小的岂敢称爷?不敢不敢。”
“我初来乍到靖安,人生地不熟。王三爷是城里的老人了,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还得王三爷多关照我才是。”
“哪里哪里,是大人您关照小民才对,小民哪里有本事关照你们陵卫的长官啊。”
孟聚微皱眉,知道碰到了那种滚刀肉了,最是难缠。这时,刘真跷着二郎腿插话了:“王三,孟长官抬举你,你这厮少在那啰唆卖嘴了!说起来,我们孟长官有点事要你办的。今天下午秦家有一个车队,从赤城那边送货来了,这个事你该知道吧?”
王三犹豫了下,点头说:“知道。带队的是秦家的三管事秦宏。”
“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九节 灭绝王的线索
“现在他们人在哪里?”王三一脸的糊涂:“孟爷,您说的话小民有点听不懂了。今天城里可没出失踪拐卖案啊!”
“废话,老家伙装糊涂!”刘真骂骂咧咧的:“老子问你,车队的人都落脚去哪了?”
“这个,真爷您可把我给问住了。秦家车队里都是秦家的帮佣和长工,他们自然是回秦家去了——要不就回自个家里了。车队里有几十号人,去哪了就是神仙也说不清啊!”
刘真探询地望向刘真,孟聚此刻已下定了决心:“王三爷,我知道,你是靖安城内道上有名的消息通。我要你帮我打听个人,他今天跟着秦家的车队一起过来的,我要你打听到他确切的落脚点。”
干瘪老头咂咂嘴:“孟长官,今天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以后我的生意还少不得您关照,您交办我做事,那是瞧得起咱,没说的,这件事我准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您老人家只管回府邸安心歇息了吧,要找的人是谁?明天一早我就到府上给您回话去。”
孟聚摇头:“明天太迟了,今晚我就要得到确切消息。王三爷,我和刘真就坐这里不走了,等你的消息。”
“这……这怎么行?三更半夜的,我哪里找人打听去?”
孟聚笑笑:“王三爷,这就是你的事了,我只要得到确切消息。柳姑娘……”
他话音刚落,柳空琴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仿佛象没有实体的影子。好在孟聚已习惯这女子的神出鬼没了。孟聚敲敲桌面:“柳姑娘,这位王三爷有办法找到线索,请打赏他五十两银子。”
柳空琴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在桌面上搁下了五张十两的银票,转身飘然离开。王三眼中贪光陡生,伸手正欲拿银票,却被孟聚的手掌压住了银票。孟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三爷,在洛京时,我听说即使道上的兄弟,也是很讲规矩的——难道靖安这边的江湖道朋友没有规矩?”
“哪里,哪里……”王三讪讪地缩回了手,可眼睛依然不离那几张银票。犹豫了一阵,他才慢吞吞地问:“孟长官,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一个红头发蓝眼的汉子,个头很壮很高。他路引上的名字是杨威,赤城人。”
“杨威……杨威……红头发的……蓝眼睛……”默念了两次,王三摇摇头:“北疆道上没这号人物,应该是假名。恕我多嘴问一句,孟长官您找他是为什么事?”
孟聚摇头微笑不语,刘真粗声粗气地说:“王三,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老子要的人,你找出来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那是,那是。”王三讪讪地点头,眼神却闪烁不定。从本心来说,王三并不想掺合这件事的,能让狼卫们彻夜不睡守在这里等消息的案子,不用说都是惊天大案,对方说不定是哪路的豪强,参合进去可能要惹上天大的麻烦——但对方给出了五十两银子,这个价码也确实不低啊。
王三正犹豫,孟聚冷冷地问:“三爷,刚才忘记问了:刚才那几位玩刀子的朋友,是哪的人啊?可是良民不?让他们把路引拿出来看看?”
王三一愣,连忙笑道:“自然都是良民,良民……路引,这么晚了,大伙都睡了,不用看了吧?”
孟聚转头问刘真:“刘哥,我刚来乍到,不是很懂北疆的规矩:暴徒持械胁持朝廷命官的,该怎么判?”
刘真恶声恶气地嚷嚷道:“没说的,斩立决,诛三族,自首的可以判流放三千里边塞——不过我们北疆本来就是边塞了,那就只有斩首了!”
孟聚瞅瞅王三,目光似笑非笑:“喔?那窝藏、收容通缉案犯的呢?”
“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呃,还是要斩首!不过不祸及家人。”
“深夜聚众谋划,图谋不轨,为首的该如何判?”
“我们北疆是军事重镇,行的是军法!还是那个字,斩!”
“那……”
“孟爷,孟爷,您不用说了。”王三连连弯腰作揖,脸苦得都要挤出水来了:“我这就去找人,今晚准给您找出来,行不?”
孟聚笑笑,摆摆手:“王三爷请自便。我们在这边等着就是了,不用管我们。”
刘真嚷嚷:“王三,叫醒你的厨子,给老子炒几个小菜上来。跑了一晚上了,到现在还没能吃上饭,快饿死老子了!”
本来孟聚对这种街边小店的伙食并没有什么期待,能吃饱就行。但不知是否肚子饿的原因,王三厨子的手艺还真是不差,味道比起陵署食堂里的饭菜不知要好上多少。他和刘真狼吞虎咽地将桌面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肚子圆圆地坐在椅子上休息。
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打着呵欠上前说:“客官,承蒙惠顾,一百个铜钱。”
“啊?王三没说免单?他在哪?叫他出来!”
“老板出去了,他什么也没说。”
孟聚望望刘真,后者以同样无辜的亮汪汪眼睛回望着他。
孟聚无奈,叫道:“柳姑娘……”
幽灵般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柳空琴面无表情地望着孟聚。
孟聚指着店小二:“这个人有案件的重大线索,打赏他一百个铜钱!”
柳空琴望望店小二,又望望孟聚,什么也没说,飘然走了。
孟聚的手僵硬地举在半空,刘真那个混蛋在旁边抱着肚子爆笑。孟聚恨恨地掏出腰包买单,恨不得一脚将刘真踢出五里地去。
吃完饭,伙计送了一壶茶上来给二人,一脸不爽地说:“客官慢用吧……”看他的表情,是恨不得这两个半夜来扰人清梦的家伙马上滚蛋。
但两个恶客丝毫没有滚蛋的觉悟,反而优哉游哉地坐着喝茶聊起天来。好在他们还有点良心,那个胖子挥挥手:“你去歇息吧。有事我们再叫你。”
店小二如临大赦,丢下一句:“客官慢用吧……”随后立即溜之大吉。
等店小二离开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孟聚问:“王三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是靖安黑道的地头蛇,有名的消息通,在城里也算一号人物了,跟官府和三流九教都有交情,以后你想找什么线索找他准没错。不过这家伙有一个毛病,爱财如命,有了钱杀头的祸他也敢闯。他的消息很准很广,不过银子要得也狠,今天你摆那五十两银子在桌上,他眼睛里都要伸出手来了。”
“跟三流九教都有交情?他跟秦家,关系如何?”
“秦家是靖安府里的豪门,他们肯定打过交道。不过秦家是豪门,也未必把这些小地痞放眼里。老孟,你担心他跑去跟秦家说,是吧?”
孟聚担心的正是如此,但刘真满不在意地摇头:“反了他!他去跟秦家说,顶多也就拿个百把两银子。但他今晚得罪了老子,不把人找出来,老子现在就抓他回陵署去!”
刘真讲的也有道理,但孟聚却知道,若是王三真的向秦家告密的话,那他所得绝不止百把两银子——与叛军勾结,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为这个,秦家绝对舍得一掷千金的。有了这笔钱,王三足以远走高飞了,到时去哪找他?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担心这个也没用。
刘真反问:“老孟,叶镇督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孟聚摇摇头:“喝酒,吃菜。”
四更时分,王三才重新出现,他晃晃荡荡地出现在门口,显得很疲惫。等得心焦的两名陵卫同时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王三拱拱手:“孟爷,刚才我跑了好多地方,问了不少人,总算幸不辱命。”
孟聚淡淡一笑,挪开手将桌面上的银票露出来一半:“王三爷辛苦了。”
“车队是昨晚酉时三刻进的城,车上的酒直接送到了秦家在西街的福延酒楼库房里,车队上的人在酒楼里用了晚餐,据说是因为路上碰到了官府查车,大伙被惊吓了,所以东家特意款待大家。吃饭时,那个红头发的汉子不见了,因为他不是车队里的人,大伙也没留意他。
辰时一刻,有人吃完饭从酒楼出来时,看见那个红头发的汉子从楼上的雅座下来,跟他在一起的人有秦家三管事秦宏、大管事秦开、秦家的大少爷秦穆、小少爷秦玄等几个人。他们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开往东街方向去了。
辰时三刻,有人看见那辆马车开入了东街二巷的秦家大院,知道是秦家的几个管事和两位少爷回来了。车子没在外门停留,直接进了内院。”
“还有吗?”
“没有了。两位长官,你们要找的那个红头发男的,十有八九就在秦府的内院里了。”
王三说完,满怀期待地望着孟聚。
孟聚问刘真:“从西街的福延酒楼到东街二巷,马车跑要用两刻钟?”
刘真咂咂嘴皮:“这个说不好,得看马车怎么跑了。”
“有没有可能,在途中他们下了车?”
“按理是不会,因为途中并没有秦家的产业……但他们若是找别的地方安置那个杨威,在途中放人下车,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孟聚又转向王三:“王三爷,能不能确认,杨威是否真的在秦府的内院里?”
王三愁眉苦脸:“这应该可以,不过需要时间。这大半夜的,要找秦府内院的人不容易。孟爷再给我两天时间,那就能确定了。”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十节 她是暝觉师
孟聚沉吟不语。王三期待地望着他,目光中已经带了敬畏的味道——不光是为了银子。王三觉得,今晚见到这新狼卫与以前接触的官差和缉捕们都不同。他有礼貌,尊称自己为“王三爷”,而不象刘真他们大咧咧地喊自己“老家伙”,他办事有条理,谦逊,态度温和,交往下来让人觉得——怎么说呢——很服气。这个年青人有一种魅力,令人觉得亲近但又不敢接近。
考虑一阵,孟聚轻叹口气,把手从桌面上的银票上挪开:“王三爷,今晚多有叨扰,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的地方,这个,拿去喝碗热酒吧。”
话音刚落,王三已将桌上的银票拿过,揣进怀里,动作迅速有如电闪雷鸣,孟聚只觉眼前一闪,银票已经没了——孟聚觉得,这家伙若是出手也这么快的话,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闪电剑、快刀客等好汉也不必满世界地行侠仗义了,回家种地是正经。
临走前,孟聚对王三说:“今天大家第一次见面,出了点不愉快的事,王三爷说是误会,那我也信这是误会吧。那几位拿刀子的朋友,我们给三爷面子,只当没见过他们。”
“是是是,谢谢孟长官,谢谢长官抬举。”
“但他们既然是三爷的朋友,那三爷你就得跟他们说说,靖安是有王法的地方,吃饭喝酒可以,玩女人也没问题,那些道上生意,就不要在这里弄了。不然的话,就别怪靖安陵卫不给道上朋友面子了,王三爷你也免不了关系。”
王三拿了银子,笑得脸上都开了花:“那是,那是。咱们都是规规矩矩的良民,犯法的事咱不干,不干!”
孟聚点头,抬脚欲走,刘真却说:“老孟,你先出去,我跟这老家伙聊两句。”说着,对孟聚挤眉弄眼地使个眼色。
孟聚一愣,随即会意:“我在外边等你。”说罢,也不理会王三哀求的眼神,他自顾出了门,门飞快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孟聚站在门边,只听得门里传来刘真恶声恶气的吼叫:“老家伙,今天你的人把老子捅伤了,医药费给不给?误工费给不给?精神损失费呢?伤残金呢……什么,没钱?你说大声点!老子听不见……多少?有种你再说一次!老子被你打伤,你就赔这么点好意思吗?不要你赔了,老子照样割你一刀回来,你说割哪里好!”
伴随着刘真的吼叫声,还有噼里啪啦的肉体打击声,还有王三的惨叫和哀求声。
孟聚忍住笑,走开几步。他看到柳空琴站在街边,安静得如一棵玉兰树。
孟聚主动地走过去:“柳姑娘,守了一夜,辛苦了。”
柳空琴抬眼望望他,却没说话。
“柳姑娘,叶镇督要找的人,现在就在秦家大院里。我想调集人手去捉拿。”
柳空琴的话语就如她的人,冰冷而平静:“大人指示,我只负责监督和协助,不干涉您的决策。”
孟聚吸了口气,这个答复是早在他预料中的。
“柳姑娘,叶镇督说过,为查办这个案子,我可以调用一个精锐中队——我请求立即出动。”
柳空琴望着他,目光里带着惊讶。她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书生气的年青军官竟然这么能干,几个小时就找到了线索,并敢下定决心出动人马了。
“人马在哪里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