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迦南满脸的不高兴,絮叨说:“真是倒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睡醒发现就摔伤了骨头,结果东平也去不了,还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你们一个个怪怪的,也不知道瞒着我什么事,把我关在院子里整天读书,闷都闷死了。”
“好了,有客人在,别这么没规没矩的,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东平来的同知镇督孟聚阁下,他是——呃,爹爹的朋友,你认识一下,给孟镇督问个好。”
叶迦南转头看过来——其实刚进门她就注意到叶剑心身边的陌生男子了,出于少女的敏感,她同样能感觉到,在自己与父亲对话时,对方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叶迦南很是不满:“这汉子真是没礼貌!哪有初次见面,就这样看人家女孩子的!这么无礼的家伙,爹爹也不管他一下?”
与孟聚的目光一接触,感觉到对方目光的灸热,叶迦南微微羞涩,偏过了视线。
这时,她发现,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形匀称,一身黑色陵卫制服在他身上显得笔挺又能冷峻——嗯,真是奇怪,这个厌恶的家伙居然长得蛮好看的!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怒气冲冲地喊道:“东平行省同知镇督?你,就是抢了我位置的人?”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一百四十七节 不如
孟聚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来叶府见叶迦南之前,他是有很多憧憬的,虽然叶剑心已经说了,现在的叶迦南跟东平时是截然不同了,但孟聚始终还是抱有希望,希望从对方身上能寻找到自己爱恋女子的几分风采,哪怕一点神韵和气息也是好的。
但现在,他深深地失望了。
眼前的女孩子与“叶迦南”相貌完全一样,但遗憾的是,比起叶迦南来,她少了一些东西——那些吸引孟聚的、最动人的闪光品质。
叶迦南的坚强和勇气,叶迦南的优雅和沉稳,叶迦南的担当和气魄、叶迦南的自信和魅力,还有她那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勃勃英气、那鲜明而生动的活力,这些,眼前的女子都没有。
很明显,她只是一个贵族世家很常见的、被父母溺爱娇宠坏的刁蛮千金罢了。
失去的,始终不可能再回来了。
孟聚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自己所爱的那个姑娘,她真的不在了。”
对叶家来说,女儿只是回到了三年前;对自己来说,却是失去了生命最挚爱的全部。
望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少女,孟聚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同样容貌的少女,回忆起最后的离别时刻,叶迦南那凄婉而不舍的眼神,泪水渐渐模糊了孟聚的眼睛。
这一刻,他才真正读懂了她那时的眼神。
青春年华如花岁月,却要早早地离开人世,她,是多么不甘啊!
见孟聚对自己的问话不理不答,恍若神游九天,叶迦南顿时羞恼,她抬高了音量:“喂!孟督察,你说话啊!你说,东平镇督的位置你是怎么弄到手的?总署明明说是要任命我的,为何却任命了你?”
叶剑心望望孟聚,又望望叶迦南,却没阻止叶迦南,一副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满怀希望地过来寻找,最后却变成了跟小女孩拌嘴——孟聚苦笑着摇头,他长身而起,对叶剑心行礼到:“公爷,今天冒昧来访,承蒙您教诲,在下很感激,因为还另有要事,这就先行告辞了。”
叶剑心点头,仿佛孟聚的告辞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淡淡说:“孟镇督慢走,以后有时间多来,你要知道,对你,我们叶家是永远敞开大门欢迎的。”
孟聚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无论如何,都是要感谢公爷您的赏识和好意,孟聚才德浅薄,只怕辜负了公爷您的一番心意,心里很不安——这就告辞了!”
眼见孟聚向叶剑心行了礼,转身就要向外走,从头到尾,他竟是没理会过自己——叶迦南心中的羞恼顿时变成了愤怒,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叶府的千金,集无数关爱于一身的娇宠儿,出入宫廷,即使是与同龄的皇族子弟交往时也没人敢对她有丝毫轻忽。
不料,这个边塞来的男子竟敢在自己家中对自己如此无礼,抢了自己期盼已久的职位不说,自己问话他甚至都不答,就当自己不存在似的!
这家伙是在欺人太甚!
不顾在叶剑心面前,叶迦南猛然冲出一步,从后面揪住了孟聚肩头,将他扯住了,她叫到:“爹爹,这家伙太可恶了,不能让他这么走了——喂,刚才问你的事,给老娘站住,说清楚了!”
听到这声娇喝,孟聚陡然一震,他猛然转过身来,恰好与叶迦南望了个对眼。
二人四目相对,英俊男儿脸上浮现出真切的悲伤,脸上流满了泪水,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蕴含着无尽的眷恋,那份爱意深沉如海。
这个沉默的英俊男子,他的悲伤犹如冬日里的白雪,充满了动人心弦的魅力。
与他四目相对,叶迦南陡然愣了一下,她的目光慢慢迷离:“你……怎么了?”
孟聚凝视她良久,然后,她缓缓单膝跪倒,郑重地对叶迦南行了一个参拜礼,恭敬地说:“大人,卑职告辞了,今天能见到您,实在很高兴,以后,请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
说话的时候,泪水不住地从他眼中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对自己跪下行礼,叶迦南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倒退几步,她叫到:“爹爹,这个人,他在干什么?”
叶剑心起身喝道:“孟聚!你在干什么!莫忘了刚才说过的话!”
孟聚苦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苦涩,他站起身,对叶剑心深深躬身:“对不起,叶公爷,在下一时激动,这就告辞了。”
他转身向外走出去,萧瑟的背影渐渐消逝在苍茫的暮色庄园。
望着他的背影,叶迦南心中充满了疑惑:“爹爹,这个人,他是东平东陵卫的镇守督察?怎么好像有点……有点怪怪的?他的年纪不大,怎么能当了同知镇督?他是什么来历?”
叶剑心勉强地笑笑,他沉声说:“南南,这个人……这个人是个疯子!今后,你倘若在外边碰到他,莫要理会,他说的什么都是疯言疯语,你也莫要信他的。”
“疯子?”
叶迦南回想起来,对方眼中泪光闪动,那是一双蕴含着无比深情、令人震撼的双眸,这位镇督举止谈吐都正常,目光明澈,绝非疯癫之辈。
不过看着父亲的脸色,她也不敢再问,只是清脆地说:“好的,爹爹放心,南南知道了。”
“好的,南南,你且先回去休息吧,用膳以后早点休息,莫要熬夜读书伤了神。”
叶迦南应声退下了,心中却是疑惑丛生,她隐隐感觉,今天的场面很不对,里面藏着的内幕很深。
“好久没见爹爹生气了,也好久没人敢惹爹爹生气了,那个姓孟的镇督,他为什么要叫我大人?为什么要对我行礼呢?真是很奇怪呢!”
叶迦南心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个英俊男子悲伤的双眸,那真切的深情便如海一般无边无际,令她深深迷醉其中,怦然心动。
对那个被父亲说成疯子的男子,她不但没有厌恶,反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和亲切感,至于为什么,那却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从叶家出来,回到了总署宅院中,孟聚心灰意冷,连饭都吃不下了,他坐在窗前静静地看了一宿的雪景,直到拂晓时,他才披衣上床。
第二天午后,有一个陵卫军官进来通知孟聚,说总镇白无沙有请。
孟聚睡得正迷糊,发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爬起身匆匆穿好了衣裳洗漱了一番,跟着来人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径直将他送到了总署东南角某处警戒森严的官衙里,那陌生军官领着孟聚一路进去,却见白无沙正在房间里批阅着公文。
“卑职孟聚参见总镇大人!”
白无沙的态度很和蔼,他停下批阅公文,直呼孟聚的名字:“孟聚,进来坐,你刚任了东平陵卫同知镇督,任命书刚刚发下去,你收到了吧?”
说起这件事,孟聚就一头雾水:全世界人都知道自己升官了,唯有自己不知道。
“这是,有人是跟卑职说过,但卑职自己却还不是很清楚——那任命文书,我这边还没收到。”
“咦?这就稀奇了。”白无沙面露惊讶,他提高了声量:“来人!”
一个侍卫军官应声踏入:“总镇大人?”
“去廉清署查一下,东平行省孟聚同知镇督的告身和人名文书发下去了没有?发到谁手上了?”
那侍卫军官领命而去,很快就回转:“大人,已经查到了,廉清署那边报告说,告身和任命书都是当天就发下去了,给东平陵署的那份文件按正规用驿站发过去了,但是给孟督察本人的告身和任命书因为找不到孟镇督,他们只能交给了孟镇督的随从,签收的人是东平陵署一位名叫吕六楼的侯督察,他说保证会将东西交到孟镇督手上。”
“找不到孟镇督?”白无沙诧异道,“孟镇督不是好好地在我们总署里呆着吗?”
“但清廉署不知道!他们说,没人跟他们说过这事,他们根本不知道孟镇督在哪住。”
“真是乱来!行了,你出去吧。”
白无沙叹口气,他对孟聚说:“南木受了伤,总署就瘫痪一半了,乱七八糟的,很多事,以前都是他负责的,现在没人交接,都得搁下来了,仓促之间也不知道找谁顶上,真是头痛。”
孟聚理解地点头,因为陵卫工作的特殊性,像南木鹤这种中枢助理的人选,还真是不好办,他的官虽然不高,但总署里的所有中枢机密他都知情甚至要协调指挥,这个要害岗位,不是能随便找个人就替换的。
“希望南木大人能尽早康复,回来给大人您帮忙吧。”
“唉唉。”白无沙连连叹气,却是进入了正题,“孟督察,往常的任前谈话,该是任命前就跟你谈的,但你也知道,前两天署里的状况很不正常,我这边事忙也乱,知道今天才抽得出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一百四十八节 觐见
“大家事都忙,我就简单问你吧:你即将就任东平行省的同知镇督,关于那边的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孟聚暗暗叫苦,自己还没睡醒就被匆匆抓到这边来,脑子还是迷糊着,突然被问起这样复杂的问题,还真是要命啊!
好在他在靖安署基层干过,也算熟悉陵卫的业务,他含糊说了几句套话,无非是在总署的英明领导下,自己将决意带领东平全体陵卫将士,认真负责,忠于职守,对那些心怀叵测的奸邪之徒绝不退让,誓死报效朝廷的恩典。
“心怀叵测的奸邪之徒?”白无沙嘴角浮出了笑容:“孟镇督,你指的是谁啊?”
孟聚毫不犹豫的说:“谁谋害叶镇督,谁与我们陵卫为敌,谁就是奸邪之徒!无论他身居何等高位,哪怕是元帅也好,奸邪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白无沙嘉许地点头:“好,孟镇督,总署要的就是你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正如你所说的,我北疆陵卫如今的形势确实不乐观,各省陵署都是被边军打压,这个局面要打开,就要靠你这个敢打敢冲的虎将了!”
“卑职才德浅薄,但有总镇大人您的支持,卑职愿意竭力而为!”
“孟聚,您上次的提议,我与总署的几位长官商议了下,都觉得不错,在北疆那边,确实需要一支强大的武力部队为我们陵署撑腰,而东平升毗邻武川、赤诚、怀朔等三省,的确是适合设置武力中枢的地点。”
孟聚竖起了耳朵,等着白无沙说下文,但他却不继续说了,而是探头望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说:“时候不早了,跟我出发过去吧。”
孟聚也不问什么,起身跟着白无沙出去,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候着了,白无沙先上了马车,招呼孟聚:“孟镇督,跟着上来吧。”
车声辘辘,马车向东驶去。
车内只有两人相对时,白无沙的态度很和蔼,他和气的询问孟聚一些边塞生活的琐事,譬如在东平那边当督察一个月能拿多少饷银、主办能拿多少、侯督察又能拿多少、薪水会不会被长官克扣之类的日常琐事。
孟聚回答道:“督察一个月能有十八两饷银,另外还有各种津贴和补助,待遇还是不错的;主办有九两饷银,也有一些公务经费补助;但侯督察这级的军官就很惨了,一个月饷银只有二、三两银子,也没什么捞油水的机会。
好在东平陵署的长官是叶镇督,她比较体恤部下的兄弟们,从不往兄弟们的军饷那里伸手,有她做榜样,各分署的总管也不敢乱来,所以我们军饷都是足额领取的,没被克扣过。”
“孟聚,你也是从下面一步步干上来的,有没有出去弄过外快捞过钱啊?”
这个问题问到了孟聚的痛处,他脸色微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白无沙倒也没责备,只是笑说:“当陵卫的,这种事恐怕也是难免,今后你当了同知镇督,来钱的路子只会更多。
东陵卫的镇督,官不高,权却甚重,一省的监察大员了,面临的方方面面诱惑也多,你们在地方上独当一面,总署离得远,地方官也约束不了你们,只能靠你们自个节制贪欲。
其实,对镇督们,总署管的还是很宽松的,只要不犯大忌,总署一般不会多管你们的事,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动,你要想清楚,一不能昧良心,二不能误大事,要学你们的叶镇督,弟兄们的军饷万万不能动!
有几个前车之辙,你要记住了,引以为鉴。
豫北镇督许如昌克扣镇标部队军饷,一连八个月只发给弟兄们三成饷,结果部下兵变,许如昌全家都被乱兵所杀,满门死光。
鲁东镇督高虎以辖区内大户通贼为借口,吞了人家家产,弄得人破家灭,不料这大户有门路告到御史台的,御史台下派了巡察御史到鲁东一查,真相大白,高虎被捕下狱,家产全数被抄没。
还有豫南同知镇督刘忠君,名字起得倒是不错,也是很能干的人,可惜被北府的鹰候策反了,暗中向北府出卖我朝的机密军情,一共卖了七次,得了三万两银子,唉,就为这三万两银子,又毁了一个前程大好的年轻人。
孟聚,每个镇督上任前我都要叮嘱他的,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就行,弄钱可以,但千万不能太贪,要知道分寸,当了一省镇督,就是平常的例银也够你当个富家翁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实在不必再伸手了。
当了镇督,你要学习两个楷模,一个是叶镇督,一个是霍镇督,他们都是你们东平的前辈,叶镇督不说了,霍镇督当年在江淮署工作时,狠狠打击了南唐的北府,业绩出色,很让陛下高兴。
孟聚,天下陵卫是一家,你说地方陵署盼着总署撑腰,但总署又何尝不是要依靠各地陵署的支持?你们干出成绩,表现出色,那总署在陛下跟前也有面子,自然也就说的起硬话;但倘若你们干出像高虎、许如昌、刘忠君那种丢脸的事来,总署也跟着羞耻,还有什么脸在朝廷上帮你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