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是视觉的直观印象,这副画上的山山水水人人都不是太清楚,线条明显含浑。
清晰则是因为,站在画前观望,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身在画中,就像之前所做的那样,正在倾听廖掌柜的话。
除此再无多余感受,十三郎思考片刻,反手将嘲风请出来,让它与自己一道关注那副画。
这种举措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但在看了这些画之后,十三郎莫名生出的感觉,应该这样做。
“汪!”
一声高叫打破寂静,没有一丁点声音的通道内回声阵阵,如滚雷浩荡连绵不休。淬不及防的十三郎被吓了一跳,始作俑者嘲风更是惶恐万分,掉头就往他怀里钻。
三殿下害怕那副画!
此前高叫是因为本能,现在躲避则是主动,看清那副壁画的瞬间,嘲风兽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样,神情凄厉,表情痛苦,呲牙咧嘴想要示威、流露出来却分明是灭日当头的极度惊恐。
与此同时,那幅画也好似活了过来,画中群修人人回头,目光钻出墙外,均落在嘲风身上。
“汪汪!汪汪!”
三殿下的叫喊越发凄厉,身体不由自主开始扭曲,顷刻间已有半截化成轻烟,如索链径直飘向画中。
“汪汪,呜呜……”
叫喊很快变成呜咽,嘲风兽前爪死死抱住十三郎的胳膊,眼里流露出哀求。随后,它盼来自己渴求的东西,一声冷哼。
“我来帮忙,不是要给你送祭品。”
嘴里说着,十三郎并没有将嘲风兽收起来,而是反手捉住那条烟气,右手同时按向墙壁,五指用力一扣。
“给我出来!”
喝声起,黑白二气再度流转,但与之前释放善意不同,黑白之间,满满肃杀,满满不屑与嚣狂。
下一刻,壁画当中毫光闪烁,之前出来又回去的那颗星点再次显露,在黑白之气中来回冲撞,并有尖锐嘶鸣。
一画一颗星,假如这里的星点都以十三郎为敌,借它八万个胆子也不敢冒失。但是现在,仅只需要对付一颗,而且是没有完全成型的那种,十三郎游刃有余。
不仅如此,他还有帮手。
“吼!”
目睹十三郎的举动,嘲风兽的尖叫转为怒吼,回头一口咬住那条有烟气组成的锁链,用力回扯。细看的话会发现,此时此刻的它、眼里除为自由而战的决心外,还有难以挥去的贪婪;似乎在它看来,这是其一次难得的机缘。
十三郎没注意到这些,注意到也不会去管,原因是,随着那颗星点拼命挣扎,周围所有星点通通被惊动,如浪潮滚滚聚集在周围,望之即让人头皮发麻。
可以肯定的说,假如没有那只令牌,十三郎已经死了无数回。
“他们供养你不知多少年,虽也得些好处,终归付出多于收获。”
“我不是他们,只是一个受邀来帮忙帮忙的人,做事之前,我要看看你的态度。”
十三郎不知在对谁说话,声音平淡而冷漠,不容置疑。
“一个村子,一只狗,对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说着话,十三郎已将那颗星点逼至角落,五指紧扣牢牢锁死,朝墙外一拉。
“拿出你的诚意来!”
第1248章 谁口拔牙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十三郎冒险前来圣坛,为友、为义、为解惑、为求真,诸多原因,都不妨碍其坚持做事的原则。
简单说,帮忙可以,要值得帮。
不管这座圣坛是什么,其具有灵智已基本可以断定,血色令牌可以证明十三郎的话,他抱善意而来,但要对方付出相应的东西:一个小小村落。
或许还包括这只狗。
话语即出,十三郎将那颗星点捞在手中,左手同时打开宝库,为自己连披三重甲胄。
事实证明,多一重准备总是好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龙鳞甲内含阴气,根本不适合十三郎使用,但这不妨碍它的品质,在不考虑杀死对手、只考虑防御的情况下,哪怕丝毫没有经祭炼的龙甲,也等于多一重坚固守护。为了这三件甲胄,十三郎不知被金乌骂了多少回,说他暴殄天物。
今日恰恰派上用场。
几乎同一时间,闷雷般的怒吼之通道内响起,周围千万颗星点纷纷呼啸,卷其一股浩荡飓风。假如圣坛不允许他这样做,接下来就应该是千重劫杀,重压之下,十三郎的动作非但没有停顿,反而做得更绝。反手将捉来的星点拍入三殿下口中,十三郎张口轻吐,连祭多重宝。
头一件,掌天弓搭矢握于右手,漆黑五指魔气纵横,宛如魔神愤怒。
次一件,剑鸣声声犹如龙吟,血色天绝首露峥嵘,剑身不时闪烁金芒。
第三件,小小血鼎悬浮头顶,几重法咒打入鼎身,内里数百条虚影纵横,发骇世之吼。
一鼎一百四十人,四鼎合一,内里实有五百六十名魔族大修的精魂;当初雷尊一战,十三郎说他能一招致雷尊于死地,只是不舍得用,指的就是这个只能攻击一次的鼎。
还有。
第四次出来的是一支角,一只土黄色、看去却觉得晶莹剔透的角,角出令起,一层厚厚黄芒披挂而落,不用试,只要看一眼那层光,就能知道它有多强大。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其最强大的样子。
八十年时光,十三郎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连龙角都只能往后站。这样的事情说给别人听,非得活活嫉妒死不可。
还有。
百余只厌灵蚁盘旋头顶,个个狰狞舞牙弄爪,在这个地方,它们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计,十三郎真正的意思是要告诉对方,我还有很多。虽然操控不了,但如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大不了来个敌我不分。
“元磁!”
断喝声中,十三郎体外风雷之声大作,神念微动又拿出一只厚厚木箱,落地竟猛的一沉。
元磁之母,有天檀神木包裹才可无碍,假如真的到了绝境,十三郎只需打开箱子,这里、连同他自己也在内,恐将变成地狱!
生怕对方看不出箱子里的东西,十三郎特意大叫一声,意思是要告诉对方:别逼我!
真灵战后八十年,十三先生首次亮出全部实力,当今沧浪,别说战而胜之,谁敢说有把握自保。
或许应该换个说法,假如不是修为难以增长,假如不是修行的时间确实太短,假如不是那些宝物个个骄傲难缠,假如再有百年做准备,假如……人间之修,谁能当面扛其一击。
“我以一命博尔一毛,来!”
……
“吼!”
一样样宝物亮出身外,最先发狂的不是圣坛,而是刚刚吞掉那颗星点的嘲风;厉啸声中,三殿下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长大,头颅以下迅速披上毛发,如一层白霜像后蔓延。随之而来的变化,它的气息如被无形之手拽住一样疯狂增长,双眼由纯净朝有色方向迈进,变成宝石一样的蓝。
十三郎见过那种颜色,但只有一次:水灵珠。
除了形体像一只狗,嘲风本质不是妖兽,假如非按照妖兽的等级去衡量,此刻的它从八级起步,初中后期几乎一步迈过,直达九阶。
提升没有停顿,那颗星点看着不起眼,实则是它过去数千年里贡献出的神念总和,还有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吞噬的魂、还有魄,其中也包括上官辽刚刚弓弦出来的,那一点精之魄。
这哪是大补所能形容,根本就是吹气!
“吼!”
咆哮再起,嘲风的气息继续暴涨,九阶初、中,径直朝着十级迈进,理论上讲,那是人间妖兽所能达到的极致,之后再想突破的话,就需要进入上界才可以。
“吼啊!”
第三声狂啸带有尾音,原本只比常见狗稍大的体型大长如蛮牛,全身披满长毛,雪白中透出耀眼银芒;两颗湛蓝的眼珠熠熠发亮,望之彷如面对千百颗星辰。
短短一日不到的功夫,这只丑陋可怜的半身大狗完全换了容貌,宛如母鸡变凤凰。
实在太漂亮了。
心性清淡如十三郎,此刻也被三殿下的剧变所震惊,并为之苦笑。
惊天气息四周横扫,不少星点被卷飞乱撞在一起,假如把嘲风看成妖兽,那么,沧浪第一只十阶大妖就此诞生。
很明显,此前关于它所做的准备,比如掩饰气息什么的通通白费,那些披在头上、缠在身上的花布、头巾等宝物,有不少直接被散开的气息所冲毁,变成一堆碎片。
自己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结果就为了给它创造机缘?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真想把宝物都收起来,找个机会赶紧溜走,随它们怎么闹。
哪里走得掉。
成百上千颗星点齐聚四方,每一个都比之前嘲风吞下去的那颗更强,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只不过,当它们是星点的时候,与被族灵吞掉明显有些不同,具体说来就好像宝剑套着鞘,猛兽缺少爪牙一样,难以发挥到最强。
这是正常的,本就在十三郎预计之内。毕竟没有身体,而且十三郎判断,假如自己杀灭一颗星点,怕是会连累到与之相连的那只族灵;这样想的话,星点不仅不能发挥,怕还要受到族灵制约,实力降低到不成样子。
这件事的源头仍在那面令牌,族灵不可以杀灭族人,这应该是存在于其本质的某种规则,否则等它成长到极致,上古世家很难有把握将其控制,送到这里来滋养那些画,以及隐藏在画后面的那个……东西。
总而言之,没有八族血脉认可,十三郎说什么也不敢如此冒险。
有也不行!
……
隆隆之声响个不停,随着一声发自地底的深吼,千万星点好似得到某种指令,缓缓聚集成一张人形面孔,静静漂浮,与十三郎遥遥相对。
对手的数目少了,十三郎的压力却更大,感觉好似有一座世界横在头顶,压得他难以呼吸;身边,嘲风大兽毛发倒竖,宝石般的双眼透出红芒,不停低吼。
三殿下比十三郎更紧张,因为它明白这场变故的起源,直接关乎到自己生死。
人面凌空但没有马上动手,由星点组成的眼眸缓缓扫过一人一兽,之后从那一件件宝物上掠过,神情随之慢慢变化。
看到掌天弓,面孔有些厌恶,冷哼一声。
十三郎手指微颤,紧扣弓身的手指险险就要拿捏不住。
好在面孔的目光并未在掌天弓上停留太久,随即投向下一件。
看到天绝,它稍稍楞了下,目光凝聚如针,轻轻碰了碰血剑之尖。
“剑!”
耳边似闻一声清叱,血色天绝嘶鸣声大起,一股桀骜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十三郎,挥剑疾刺。
剑者,非玩物,杀人之器也。
掌中有剑,剑中有魂,岂容外人轻碰,岂容外魔亵渎!
这是剑尊以生命灌输给天绝的意志,不管面对的是谁,可以折,不能辱。
剑芒与目光两两对撞,炽烈光华如昊阳贴面,让人不能逼视。十三郎身形连连震动,周围黄芒随之大盛,并有一只雪亮利爪。
“吼!”
生死相关,无论十三郎心里是不是后悔,嘲风为了自己的安危,非帮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