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个太阳……”十三郎侧身回顾,示意道:“它快要熄了。”
“那……怎么行!”
无太阳无影子,无影子、阿古王无处藏身,是像刚进入的时候那样隐藏起来,还是像十三郎杀死的那些人那样,彻底消失?
这种风险如何能冒,阿古王当即提出请求。
“再铸一个呀!”
“……”
“不能?”
“……嗯……”十三郎的回答显得很艰难,良久说道:“我忘记了怎么做。”
一颗新铸昊阳消亡,时间过去了多久?
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因为太久没做,已经忘记如何铸阳。
可是铸阳明明是金乌本能,为什么会忘记?
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的确忘记了,根本无从回忆。
阿古王陷入沉默。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很坚定地相信,自己和十三郎一样忘了很多事。
相比之下,因为昊阳仍在,十三郎才能知道自己忘记铸阳;阿古王知道自己忘了很多,却不知道忘了什么。
这就是沉沦之地。
沉默了很长时间,阿古王再度开口,说道:“沧浪,小不点,苏老板,关关……”
“记得。”十三郎声音坚定,听在阿古王耳中,能够感觉到一丝刻意。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那还好。”没有多说什么,阿古王又问:“这个星球上的那些人……”
“有点发现。”十三郎说着叹了口气,“好像没什么用。”
“呃。”阿古王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有点发现、不,应该说一直有想法要和你讲。”
“是什么?”
“我觉得……关键仍在补天石上。”
这样说着,目光自然而言投向补天石,阿古王神情再变。
“大了啊!”
“呵呵,不是它变大了。”
十三郎马上接过去,苦笑着摇头。
“力量、寿命不断消耗,是我在变小。”
第1716章 神秘路,彼岸花(五)
听了十三郎的话,阿古王心情灰暗,许久没再做声。
修为消耗,身体变小,仅就当下而言,它的后果尚未显露,但把目光稍稍放远,未来已如山岳镇向头顶,隐隐作痛。
最直接、最简单、最容易想到的一条:补天石没有和十三郎一样按比例浓缩,它很大,很重。
入界沉沦,至高规则即时生效,让人几乎意识不到补天石已如星球一样大,比星球更重,由此可以知道,至高规则在改变事物体积的时候、同时还把力量进行相应提升,十三郎才能毫无所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入界后的自己比入界之前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这是何等的强大!
又是何等蛮横与霸道!
如果说,初听至高规则、十三郎尚有不敬之心,包括对其向往已久的阿古王也存三分侥幸的话,现在他们两个已经被这种蛮横的强大震慑到连震撼的感觉都无法生出,彻底熄挑衅之心。如今他们要考虑的问题是:当被赐予的力量慢慢失去,接下来怎么办?
人不怕穷,但怕曾经拥有,其实仙人也一样,程度比凡人更甚。修士修行,历经千辛万苦,走过重重磨难来自生死,为的还不就是强大的力量?突然有一天,发觉自己从挥手便可斗转星移一步步变回凡人,其痛,其伤,其愤慨,其绝望……
尤其重要的是,这些力量是有用的,比如五彩石,当十三郎变回普通,而它依旧维持着星球一样大的形体与重量,该怎么办?
“真是残忍啊!”
不知怎么的,阿古王无端生出这样感慨,暗想幸好接受力量的是十三郎,若不然、现在需要体会那种“珍爱被一点点夺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就是自己,情形该多惨。
“大概这就是沉沦之地的意思。”
听懂了阿古王的话,十三郎为自己总结,不知怎地,突然听到某个声音,又或者几个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嗯?”
声太模糊,试过几次难以分辨,十三郎问阿古王。
“你听到了吗?”
“什么?”阿古王一头雾水。
“……没什么。”仔细想想,十三郎觉得要么自己弄错,要有也只有自己听到,犯不着再给阿古王增加负担,便又说道:“你休息吧,我得好好想想。”
“呵呵。”
阿古王笑了笑,心想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休息,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休息,最妙的是,连休息了多少时间都不知道。
“你也不要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对十三郎说道。
“嗯,知道。”十三郎随口回应。
不然又能如何?
……
沉沦究竟是什么?
非生非死,非人非鬼,非灵非魔,非妖非灵……
无愤怒,无怨艾,无喜无悲无痛无思……
当这些用来形容的话从心内闪过,十三郎发觉自己渐渐进入到某种奇妙状态:见字不识。
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几乎人人都有过体会,比如看一个字时间久了,会觉得它不是来自己所识的那个字,越看越不像;极端情形会导致记忆生乱,进而写不出那个早已熟稔在心的文字。
听起来后果很严重,但只要放过不再去想,过上一会儿自然能够恢复。
修行者存在类似情况,且有专门研究、并将其总结与分类,整体而言,各大派系如佛、道、儒对此有统一称呼,曰之:障。
障有千种,是坏事也是好事,过不了、看不开,修为停滞境界不前,反之若能拨开云雾,精进便在眼前。仅就修士而言,遇障更多时候被看成机缘,劫后重生,障后亦能踏破重楼;当然这得看情形而定,比如打斗的时候突入魔障,岂不等于找死。
修行千年,类似经历有过不止一次,在进入到那种状态的瞬间,十三郎便意识到自己遇障,在这个最不适合的时候。相比以往,此次入障最大区别在于,他甚至能知道引发此次入障的源头,以及后果。
障之源,就是那个、那些能听到但不能听清的声音,声音带有某种魔力,勾魂一般引诱十三郎去听,去分辨,但又总是含混不清。
障之果,神迷意乱,力竭沉沦,变成那颗星球上的人群中的一员。这就是他对阿古王所讲的“一点点发现。”十三郎相信那些人是以和自己类似的理由入界,慢慢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们看似天天不同,放大一些看,实则不断重复着经历过的事,一成不变。
这就是沉沦了。
“醒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下都不是入障追求突破的好时机,警兆生起,法目自开,十三郎竭力自我救赎,但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今日失效,脑海中那个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纵清晰,依旧不可闻,但把心中欲念勾引更旺,让人越发想要听到。
“醒来!”
又一声喝,情况变得更糟,十三郎隐隐生出感觉,如此下去,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连最后清明都失去。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手不知不觉间开始行动,重复起最最熟悉的举动。
他开始从那刻星球上抓人,一个一个捉出来,望着他们一个个灰飞烟灭,神情若有所思。
有思无思,这是外人看到的画面,内里讲,这个重复了一千多万次的举动对十三郎而言已成本能,如今变成唯一。
“原来是这样。”
拥有底限的人到底不一样,在非本意的情况下捉出第一个人的那个瞬间,十三郎便又得到明悟。
“以不知为真……我知道了!”
这是沉沦的开端,因沉沦并非要杀人,恰恰相反,若有人死在沉沦的过程中,便意味着沉沦失败,关于沉沦的至高规则被突破。
沉沦改变意识,磨灭所有关于沉沦的念想,以不知为真。
如果知道自己沉沦,那还算什么沉沦?
其他人如何进行,十三郎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那个力量让自己沉沦的方式就是现在这样,通过不断重复磨灭意志,最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抗拒、能够违背其意愿,便能击破、至少扳回一局。
想到这里,十三郎第三次大喝。
“醒来!”
此次不为清除那个声音,十三郎知道欲速则不达,只求停止手上的动作。
结果如愿以偿,甚至有超出。十三郎非但停止杀人,连脑海中那些回声也一道消失。
“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望着顿在半空的手,十三郎反而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不做了?”阿古王的声音虚弱到不成样子,但听起来有些振奋,很是期待的感觉:“看你好像进展不小的样子,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嗯。”十三郎随口应着,忽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看你好像进展不小……”
“你在看我?你没休息?”十三郎急急追问。
“休息什么呀休息,也许这是本王最后时光……”
“那你在做什么?”十三郎声音越发急迫。
“看你杀人呀,不然能做什么。”阿古王的声音透着委屈,无奈说道:“准确地讲,是看你不停地杀人。”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的心沉了下去,良久才又问道:“你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