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为难我么?”
“我杀了多少人?”
“这个可以有。”阿古王得意说道:“左右无事,我怕你记错,也在心里数……”
“到底多少!”十三郎几乎在怒吼。
“……三千六百二十八万肆仟叁佰二十七……”阿古王不知他是怎么了,讷讷补充道:“加上之前,一共这么多……你怎么了?”
十三郎没有回答阿古王的话,心已沉入谷底。
做过这么多次,为何自己记得只有一次?
是阿古王弄错,还是自己理解有误,已进入另一种不可言的状态?
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是如认为的那样清醒着,还是在梦境中游走?
十三郎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影子,死死盯住阿古王的眼睛说道:“才这么会儿功夫,你确定没数错?”
阿古王闻之苦笑,示意十三郎看自己身后,回答道:“数没数错,老实讲我不能肯定,但有一条,时间绝非‘这么一会儿功夫’。”
他说的没错。
回头看,身后方,炽烈昊阳仅余星火,马上即告熄灭。
另一重证据,十三郎的身形再度变小,原本能够握在手心的补天石已占满整个手掌。
也就是说,时间的确过了很久,但在十三郎心里,现在距离上次他让阿古王休息,只有三声喝。
这又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不知道,如今他所知道的是:阿古王快要死了,或者走了,如剑尊那样再也感受不到。
入界以来唯一能够说话、商议、共同想办法的伙伴,就要没有了。另外,出于某种“极不情愿”的猜测,十三郎觉得阿古王就是要死了,自此与己永决。
一股从未体会够的恐惧感觉起于心头,十三郎抬起头,望着远方无穷无尽的星空,身体难以遏制地开始颤抖;四面八方,空荡荡的星空包含无穷巨力,令他举不得手,动不得肩,甚连呼吸都不能。
多少次孤身独闯,多少次险恶艰苦,十三郎曾想过会遇着过不去的坎儿,并以嘲虐的心态思考会有什么人在身边,结果……
陪自己到最后的,居然是阿古王……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不是阿古王陪我,应该换谁?”
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传来阿古王的叹息声,似有无穷感慨,兼有小小自得。
“十三啊,我倒有些发现。”
“呃?”
“真有眼睛看着我们,就在身后,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真的。”阿古王有点着急,说道:“什么都能忘,但别忘了本王天赋为何,空间大能,死之前常有回光时刻,名曰空劫。这个时候的我至纯至慧,入大空灵境,与空间的契合最高。所以,我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其存在。”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说,现如今你快要死了。”
阿古王楞了一下,不禁也有疑惑:“是啊,这证明本王快要死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也不害怕?”
“在这里,能死掉是好事。”十三郎低声说道。
“嗯?呃,也是啊!”阿古王大约明白意思,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很是无趣,围绕“要死掉”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适合讨论、调侃。
“说说,这个发现有没有用?”
“……有用。”
“有什么用?”阿古王的声音愈发兴奋。
“这个……得慢慢想。”十三郎很是无奈。
何谓至纯至慧?说白了就是单纯,就是不懂。曾为大能、纵横两界的阿古王已被磨灭绝大部分记忆与杂念,所以才会无聊到帮十三郎数数。
什么大空灵境,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没那么多杂念干扰。如此也证明了,虽有十三郎的影子遮挡,阿古王依旧逃不过沉沦之地的影响,渐渐变成白纸一张。
“原来要慢慢想……”
听了十三郎的话,阿古王显得很失望,忽又变得兴致勃勃,“你呢?刚刚点亮补天石,是不是搞懂了?”
“……点亮……”十三郎莫名其妙。
“你居然不知道?”阿古王好生奇怪。
“我知道什么?”十三郎比他更奇怪,目光投向补天石,半丝异常也未发现。
“不会吧你!”阿古王好生惊诧,连声道:“就刚才杀人的时候,石头忽然亮……咦!哎呀本王明白了……”
似乎发现了什么,阿古王声音停顿。
“嗯?”正在关键时候,十三郎急忙追问。
没有回应。
扔一块石头到湖中,砸破水面,砸出水花,但它最终会安安静静地沉入水底,变成支撑湖水的一份子,变成湖的一部分。
不知怎么就想到这句话,十三郎回过身,亲眼看着自己凝炼出来的昊阳最后闪烁几次,光熄热消,与周围冷清融为一体。
“王驾?”十三郎伸出手,抱着期望再唤。
轰!的一声,脑海中轰鸣忽起。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犯五逆界者,永堕此狱,尽受终伐之无间。”
与之前隐约难辨不同,清晰好似雷霆炸响,瞬间将所有关于阿古王的记忆冲刷干净,再无一丝存留。
“呃……”
对着探在半空的手,十三郎楞了一会儿,收手,起身,托着补天石,毅然决然地离开那颗留驻不知多久的星球。他的速度奇快,方向明确,像是突然之间有了明悟,亦或是找到归属一样;只有仔细去看其脸上神情,去看他的眼,才能分辨出一丝化不开迷茫。
“这句话我听过的,听过的……”
第1717章 神秘路,彼岸花(六)
对十三郎而言,听过与没听过这时看起来并不重要,就连那句话的意思也不重要,片刻清醒后的他回到之前那种状态,似清似睡,意走神失。
意随身走,疾驰的身形在星空画出一条平滑的线,看起来无比美妙。
身后,那颗陪伴他不知多久的星球同样开始移动,似被一只手拨动般画向远方,与群星汇合。
路上,补天石稳稳停在掌心,五彩光霞幽幽闪烁,与周围星光辉映的同时、似在进行某种交流。
那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远方无数颗星星眨眼,像是一群人以无声的方式发出问候,补天石一一分辨出来,自其中选出认为合拍的那一个,以闪烁回应;下一刻,当那个幸运的星雀跃着发出进一步交流的信号时,补天石却像是厌倦了,或者忘记了,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别处。
它就像一位坐拥无数佳丽的君王,在无数期盼等待的目光中游走、挑选,但又总是沾之即去,从不停留在一处。
这里有十三郎的功劳,是他赋予了补天石以行动的能力,使其得到万花丛中过的机会。
假如十三郎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或其身边阿古王还在,当能留意到补天石的变化,至不济也该生出少许疑惑,遗憾的是情况不是那样,十三郎一直在思索那句话的意思与源头,并追索那个声音的方向前进,阿古王则已魂消身陨,死的透透了。
如此这般,十三郎托石而行,很快就、也许很久才碰到另一颗星,于其边缘稍稍停顿。
他不该停的。
脑海中的声音,手上的石,各自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催促着他前进,但其身体内存在另一股力量与其抗衡,来自数千万次行动培养的本能。在那个本能的驱使下,十三郎停了片刻,习惯性地以空着那只手从星球上捉出一个人,望着他变成火,化成灰,直到彻底消亡。
好比习惯了某件事,长时间没做、看似已经忘记,然而留在身体、肌肉、血液中的记忆仍在,突然有一天因某个事物触发,上手即来。
“我好像见过……”对着那团火,十三郎神情微惘。
由“像听过”变成“像见过。”代表的是某根不断加固的绞索稍稍松懈,或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停顿,然而,即便这一点点变化,也马上被打断。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脑海中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十三郎识海有些刺痛,微微皱眉,忽低头去看补天石。
“怎么发热了?”
掌心传来微热感觉,然而当他试图认真感受,却又抓了个空。
变化还是有的,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因本能引发的欲火已然熄灭,十三郎随意看了那颗星球一眼,似已完全忘了刚刚要做的事,从其身边经过,离开。
随着其离去,那颗星上因“天来了”引发的混乱逐步消退,又在移动间与群星相融,一切回归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途径下颗星的时候,十三郎再次重复了一遍捉人看火的举动,照例那个声音更加严厉,补天石灼热程度更高。
“怎么发热了?”
十三郎低头、查看,什么都没能发现,疑惑摇了摇头,接着起身,离去。
如此这般,每当经过某颗星,身体内的本能都会觉醒,如顽疾复发导致十三郎停顿,每当这个时候,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总会加剧,补天石会发热,十三郎又总是会查看,照例总是一无所获。
不知经过多少次这般,不知经过多少颗星,捉出多少个人,看了多少团火焰,感受过多少次灼热与刺痛,渐渐地,十三郎有些力不从心。
两方面压力,首先十三郎身体变小,与补天石之间的比例逐步失调,当初如鸡蛋一样握在手心的石头,如今变得坛一样大,十三郎托住它越来越吃力。其次在这一路上,其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步步加强,每每令他皱眉摇头。
某时某刻,补天石已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十三郎经过一颗星的身边,有些迟疑。
“好像……”
他望着那颗星,望着那颗星上的人们惊慌呼喊,表情疑惑。
漫长路途,数千万次行动培养出来的本能终于磨灭,十三郎想不起要做的事,只余下少许疑惑迟疑。
一件奇妙的事情此刻发生。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那句话,那个声,声音漠然和一路上绝大多数时候完全一样,但因那颗星在身边,给十三郎带来的感受也有不同。
他觉得痛。
此刻,那个声音并未变得严厉,但他依然觉得痛。
不知不觉,他被培养出另一种习惯,或者叫反应。
于是十三郎习惯性地低头,却没有能从补天石上感受到应该有的热。
他摇摇头想离开,脚下却没有移动,就像临出门的时候记得有什么事情没做,脚被栓住一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