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
……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胖子吸引时,十三郎悄无声息来到门前,拍拍凑上来表示亲热的大灰脑袋,偷偷塞给它几块魔蚊之晶,准备“潜”入院门。
“回来了。”假寐的书生不是何时抬起头,淡淡问了一句。
十三郎朝书生恭敬施礼,诚恳说道:“学生回来了,多谢老师挂念。”
“非是本座挂念,而是你这头忠心耿耿的驴。”
书生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叹息说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本座担心它会绝食,瞧瞧,都瘦成啥样了。”
大灰扭着肥硕的屁股,在一边拼命卖弄风情。十三郎连连苦笑,心想老师您夸驴就夸驴,什么叫你这个头驴。
书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还好吧?”
十三郎点点头,老实回答道:“学生还好。”
书生瞥一眼远处在人群中幸福挣扎的胖子,挑眉说道:“怎么还在卖灵符?”
十三郎说道:“学生缺少灵石。”
“出门了……还缺?”
“……嗯。”
书生有些惊讶,认真打量做十三郎,好奇地问:“有大计划?”
十三郎为之苦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沉默。
沉默的意思有很多种,可以是否认也可以是默认,又或是别的含义。书生似明白了什么,晃晃脑袋把自己重新扔到椅子上,神情颇为感慨。
“这年头世道不太平,就连我这个做老师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不但要看着门,防止不好的事情发生,还得把发生了的不好的事情瞒起来;最要命的是,还得养活这头驴!”
双眼似睁似闭,书生躺着竟还能摇头晃脑,梦呓般自语道:“不容易,不容易啊!”
大灰不安地踱着碎步,尾巴在书生腿上蹭了蹭,结果挨了一脚。
一个小袋子出现在桌案上,随即消失无踪。
书生脸上露出微笑,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记住一条,只要有本事,不管在哪儿还是上哪儿,都不用怕。”
十三郎心里嚼着书生的话,恭谨再施一礼,这才转过身,朝院门而去。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叮嘱,追入他耳中。
“做人留一线,小丫头本性不错,别再闹了。”
……
说起来挺怪,道院的院墙并不高大,却能将广场的喧嚣完美隔绝,彷如两个世界。身在门外便如同置身在凡间菜场,喧嚣嘈杂,鼻孔里满是铜臭气息;一旦进了那道门,周围马上安静下来,清幽闲静又不失严谨气,着实令人称奇。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的些许沉郁消失一空,不禁有些感慨。
院长,或者所历任院长乃至真人的那个宏伟大计,在十三郎看来,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然而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确将它实现了一部分,或者说,正走在实现的路途上。
在这里,没有哪个修士在“市民”面前炫耀身份,也没有哪个学子敢以外界背景欺压他人,更不会有明取豪夺乃至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短短数日,十三郎已经充分感受到紫云城的不同,不能不有所感慨。
紫云城的特异,并不是指其和谐美满,恰恰相反,在这里修行极为不易,甚至比外满更艰难。这里同样有强弱之别、优劣之分,甚至欺诈坑拐之事;不同的是,除了刚进入时的修为与财富多少,所有人的起步完全相同。
道院的存在,就仿佛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挖出一块地方,让大家以全新的姿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涯。过一点形容的话,它几乎相当于异界,是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奇迹之地。
以十三郎的年龄,原本没有资格对此做评价,然而事实却是,在这个修真世界里,假如说还有一个人能对道院的功过进行估量,那就非他莫属,再也找不出旁人。
“有教无类,不教书痴!”
十三郎一面沉思一面行走,心里默默想道:“这是圣人才能做成的事。”
“什么书不书痴不痴,活着才是硬道理。”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袁朝年巴巴从拦廊拐角处冒出来,满脸愁容说道:“我说师弟啊,给口饭吃行不?”
……
“我做灵符是定量的,想多也多不了,用得着这样吗。”
闻弦歌而知雅意,十三郎不待他再开口,便自行说道:“师兄乃灵慧之人,何必做这副苦样。”
“灵慧!苦样?师弟您就饶了我吧,我都混了十年了还这德行,再看看您自个儿,让为兄情何以堪啊!”
袁朝年忠厚而又奸诈的脸上堆着献媚的苦笑,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将如此丰富的表情揉合到一起,还一点都不让人生厌。
“头一天五十张,隔了两天变成一百,这样增加下去,您让咱们这些苦人儿吃啥?”
神情突又转为严肃,袁朝年认真说道:“师弟是我的尊客,为兄不能不提醒你一句,这个灵符生意看似不大,实则养活了不少人。你这么干,可不是什么好事。”
“每天一百张,不会再多了。”
十三郎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边表示感谢,诚恳说道:“师兄也知道,小弟需要提升修为,将来必然要用到洗灵池,不赚点浮财,怕是过不下去啊。”
截止到五月正式开山,道院新生怕有近万人,每天一百张灵符,显然形不成太大冲击。十三郎想起书生的叮嘱,干脆做个决断。
听了这番话,袁朝年面色好上不少,点点头说道:“这才是道理,不过,我还有句话要和师弟说……这话不对,应该说,为兄代表大伙儿,有事相求。”
“大伙儿?”十三郎问道。
“嗯,大伙儿。”
袁朝年郑重说道:“师弟是明白人,就不要和为兄扮糊涂了。”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师兄请讲。”
袁朝年看看周围,回身朝他说道:“师弟的那个灵符,能不能做成两批?”
“两批?”
“是的,两批!”
袁朝年说道:“你做的灵符里包含着某种气息,为兄已经研究过,可令修士感悟天地之力的进程加快。”
“为兄的意思是,师弟能否制作两种灵符,一种就是现在这样的,只在内部出售。还有一种就是普通的灵符,只有破除门禁效果。”
小意观察着十三郎的神色,袁朝年认真说道:“师弟不介意的话,为兄还有一个主意,你将现在这种灵符交给我,为兄全权代售,你看如何?”
第213章 不得不醒
“代售?”
十三郎忍不住要重新打量袁朝年,神色间颇有欣赏。
不是他心气儿高看不起人,而是对这个世界有着足够了解后的真实判断,令十三郎产生某些感慨。
修士崇尚实力,且大部分时间精力都花在修行,还真没有多少人拥有如袁朝年这样精明的商业头脑。对于资源,有实力的人或者势力奉行的原则是抢而不是赚,至于没有实力的那些,赚得来也守不住,还不如把精力转到如何提升修为。
外面如此,道院却有所不同。这里不用担心被抢,起码不会被明抢,加之身上的负担太重,人们开始筹谋经营之道,利用时间及各种不均衡的因素产生利润,从而继续修炼之路。
从某些角度将,这也是一种进步,是因道院产生的额外功绩。
袁朝年无疑是精明的,不过这种精明没让十三郎反感,还有些钦佩。
“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干脆不急着上楼,在旁边一处石阶上坐下,招手道:“师兄和我详细说说。”
袁朝年反倒为之一愣,坐到他身旁,不确定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师弟制作的灵符不应该只值这个价,假如由为兄打理,起码可以提高一倍,甚至更高。不知师弟的意思是……”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师兄是打算有针对的出售?”
袁朝年认真点头。
院生虽穷,可总有些富人存在,只要有用,不担心没有市场;这方面十三郎显然不行,他也没时间更没那个爱好。袁朝年就不同了,在这儿混了十年,谁有背景谁是屌丝,腰包是鼓是鳖早就心里有底;就算那些新到的院生,他只要搭一眼,也就掌握得差不离。
他说道:“师弟有所不知,道院虽说不论出身,可那些进不得内院又能长期留下来的人里面,多数还是有宗门背景支撑。假如没有外财又不懂如何赚取灵石,别看这里天地之力充裕,修行速度其实远不如外面。”
制作破门符的关键在于天地之力,否则就需要对禁制有着极深的造诣,或者干脆凭修为硬闯。然而这种力量并非取之不绝用之不尽,就拿袁朝年自己来说,制作灵符后都需要静修一番才能恢复,且无法增长。之所以他的修为停滞不前,除了灵气不足所限,与其不能集中精力也有很大关联。
抬手指着外面,袁朝年不屑说道:“别看他们现在热火朝天,要不了多久就要心灰意冷,慢慢离开紫云另谋出路。师弟浪费那么多天地之力,并不能帮到他们什么。”
这是吹捧,袁朝年变相提醒十三郎,做善事不是这么做的,纯属无用功。
“师兄误会了,只要能够筹集灵石,我才不会管那么多。”
十三郎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我只是担心,破门符只对进不了门的修士管用,那些已能够自由出入门禁的人……”
话没有说完,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十三郎制作的灵符其实很初级,对新生来说不可或缺,然而对那些真正有实力又有财力的人来说,其实毫无意义。人家已经对天地之力领悟到某种程度,不需要借助外物。
就连十三郎自己,进入书楼三层都不是使用破门符,而是凭借强横的肉身力量硬闯。好在道院对此未做限制,否则的话,进去也要被赶出来。
脸上看不出多少羞愧的表情,十三郎老实交代自己的底细,说道:“不瞒师兄,我对禁制几乎一无所知,你制作的那种凭阵法禁制破门的灵符,我根本做不出来。”
听了十三郎的话,袁朝年神情颇有些怪异,眨眨眼睛问道:“师弟,为兄问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灵符有多大意义?”
十三郎有些发愣,心想能有多大意义,除了给我惹来一场是非,暂时没看出什么特效。
望着十三郎无辜无奈的表情,袁朝年长叹一声,暗想世道不公就不公在这里,都是猪也就算了,偏偏一窝猪里面突然有一只长出翅膀,能够飞到树上抓鸟;最可气的是,他自己还认为别的猪也都和他一样,真真是气煞人也。
“你知道为兄是什么时候才感应到天地之力的意义所在吗?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够主动吸收天地之力,并能初步运用吗?”
以十三郎的经历,第一次感应到天地之力是裂风兽之战,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有何特意,也没有刻意了解过别人如何。此时听到袁朝年这么说,十三郎摸摸鼻子,暗想这种能力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难道小爷我还真是天赋异禀?
“三年!整整三年啊!”
袁朝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说道:“这还是因为我早已结丹,不然耗时会更长。师弟你不过筑基修为……让我说什么好!”
十三郎继续摸鼻子。
“师弟做的灵符我研究过,其中包含一种特殊的气息,别问是什么,你自己都迷糊,更别说我了。”
十三郎还是只能摸鼻子。
“不懂不要紧,但我可以肯定,它对我加深领悟有所帮助。既然是这样,对别人也是一样。”
袁朝年神色转正,罕见地自负口吻说道:“为兄修为低劣是不错,可如果说道法感悟,尤其是对天地之力的掌握,不见得输给别人。话说回来,我在这里厮混十年无法进阶,师弟以为真的是因为灵气?”
十三郎摇头说道:“这是师兄的私事,我怎么好乱猜。”
“嘿嘿,师弟是聪明人,何必说这种套话。”
袁朝年语气略有嘲讽,却透出一股让人不觉得排斥的亲密劲儿,伸手拍了拍十三郎的肩膀,他严肃说道:“我可以肯定,师弟要么拥有极高明的隐匿之法,要么就是天纵奇才,无论哪一种,前途皆不可限量。我年岁略长,厚颜称你一声师弟,还望日后展露峥嵘时,不要怪罪为兄唐突才是啊!”
说出这番震撼之语,袁朝年目光炯炯望着是十三郎,似有期待。
十三郎只是平静地笑笑,寻常的口吻客气了两声,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很是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