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虽不敢再喧哗,心里却纷纷竖起拇指。均暗想这货修行不咋样,一张毒嘴可够厉害。想想也难怪,若没有一张善言的嘴,怎么可能哄得那位仙子一样的女修神魂颠倒。
不信你看,她都笑出来了!
上官馨雅的确在笑,不过不是因为开心,而是泛着一抹苦意。虽然相处的时间少,但她对十三郎的了解,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在她看来,十三郎完全没有必要与何问柳争执,就好比苍鹰不会因一只公鸡的叫声更洪亮而愤怒一样,高度完全不同。
诚然,十三郎与何问柳之间断不能用苍鹰与公鸡做比较;甚至可以说,此时如果将两人放到一个公平的环境里实打实战一场,胜负恐怕还是未知数。然而在上官馨雅这里,因为有了先入之见,目光不能不带上些许玩味,还有几分嘲谑。
这样的表情落在何问柳眼中,便如积火添薪、剑刺心头一样无法忍受,强压下即将喷勃而出的怒火,何问柳冷漠开口。
“我知道你。”
十三郎目光纯净,宛如一个听候老师训话的孩子。
“你是萧十三郎,来自仓云国落灵城、一个边陲之地的小修士。”
何问柳的目光透出寒意,仿佛要看到十三郎的心里去一样望着他,极为认真地表情说道:“你天资出众,法体双修,福缘深厚,还有一身的麻烦。”
“你战力非凡,初来当日便一招将杜云击败;你肉身强横,凭蛮力可破书楼门禁;你悟性奇佳,非但破门于无形,还能制作灵符。”
随着何问柳的话音,周围再次响起私语之声,还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惊呼。显然有人听说过十三郎的名字,神情为之改换,渐渐有了震惊。
震惊不是因为灵符,而是因为杜云之败,这样的场合何问柳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断没有作假可能。
十三郎面色平静依旧,目光转向上官馨雅。
上官馨雅苦笑摇头,臻首微转说道:“何师兄……”
何问柳抬手虚按,冷笑说道:“怎么?你以为是馨雅和我说的这些?以我岭南虚灵门……”
十三郎不待他说完,抬手一模一样的姿势虚按,朝那位女教习嚷嚷道:“老师,他以外势压人。”
女老师头都懒得抬,淡淡的口吻说道:“所说为实,念尔初犯,罚五万灵石,下不为例。”
何问柳没说出来的话被生生砸回到肚子里,脸色时青时红,额头宛如有几只蚯蚓在爬行,处在暴走的边缘。
十三郎满脸惋惜,诚恳说道:“请继续,别急着缴纳罚金,我帮你计数。”
书楼一片沉寂,群修压抑的呼吸、何问柳粗重的喘气声清晰可闻,一双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挪过来又挪回去,如一只只平移的弹球。
极度的压抑气氛中,何问柳深吸一口气,面色竟渐渐平缓下来,还朝十三郎微微一笑。
“师弟可知道,仓云国外院排名第几?”
“别叫我师弟,算了算了,这不违反院规,爱叫你就叫吧。”
抱怨之后,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知道,你告诉我?”
何问柳说道:“二十七座外院,仓云排名十三,是不是很有意思?”
十三郎摸摸鼻子,心想可惜它不是我开的,不然更有意思。
何问柳继续说道:“之前我一直疑惑,为何以师弟这样的天资,竟不远万里跑到紫云参加院试。后来了解到更多信息,为兄才明白,师弟原来是有苦难言,不得已而为之。”
十三郎大为好奇:“是吗?那可得详细说说。”
何问柳一挑拇指,赞叹道:“师弟真乃奇人也,这般镇定的功夫,实非为兄所能及。”
十三郎点点头:“这句是实话,继续。”
周围的人集体咽了口唾沫,心想这真是实话,任谁都没你不要脸。
何问柳这次没有被他所激怒,淡淡开口道:“师弟在落灵惹下麻烦,随后便消失无踪,算算时日,仿佛是在路途之中。”
“赶路也犯法?”十三郎大为惊异。
“我说的是仿佛。”
何问柳冷漠嘲讽,加重语气说道:“实际情形是,师弟消失的时间,刚好是万世之花现身之日,会不会太巧?”
不待十三郎插话,何问柳接下去说道:“以师弟之才,若在其它外院入试,轻易便可夺得魁首。可偏偏赶上那位绝世天骄横空出世,为兄大胆猜测一下,师弟是不是明知不敌,故意远走他乡远避?”
十三郎愕然无语以对,心想如果小爷我早生一千年,那位因莫须有罪名被冤杀的好汉绝不会被认为是最冤的一个,六月飞雪啊简直是。
他呆立无状,何问柳略感快慰,温和的声音说道:“师弟不必气馁,相反应该得意才是。毕竟来说,智者不争一时之长短,师弟自小受红颜眷顾,岂能被女子所压制。”
何问柳的话似褒似贬,其关键处便在那句红颜眷顾,颇让人思量回味。周围的人们纷纷点头,暗想以此子之才之能之貌,的确配得上这份美誉。
“不过很可惜,终究还是奇女子不受魅惑,师弟这张脸这张嘴,怕是没派着用场。”
一番感慨,何问柳认真说道:“为兄大胆推测,紫云道院新生老生放在一起,师弟战力可列前五,如此年纪既有如此成就,且不屈于裙下,佩服,佩服!”
“前五?真是个了不起的排名。”
十三郎此时意兴全无,竟扬手掩唇,打着哈欠说道:“我就不问谁排第一了,估计那个夜莲才是你心中真正的对手,是不是?”
何问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洒然一笑说道:“师弟想问的又是什么?”
“说了怕打击你,不过既然赶上了这一火,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
“想统一岭南就多用点正经心思,别把眼睛盯在女人身上,那样不叫手段,只能叫……”
他转过脸,如同驱赶一只讨厌的蚊蝇般挥手道:“不要脸!”
第216章 有得
何问柳走了,上官馨雅留下来,周围的人停止观望,十三郎依旧在看书。
精厉汉子与老者低声交谈,声音不明,目标不明,目光也不明。
清幽的书楼一向安静,这里没有纷乱嚣,远离世间争斗,充满宁静祥和的气息,宛如佛国净土。
小小的、安全的,让人静心的一块地方。
来这里的人们,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少困扰与烦忧,在这儿都很快进入书海通明境,或细心阅读,或虚心请教,又或者耐心索查,条理多而有致,紧张而不匆忙,一派和谐向上且生机无限的忘我之象。
今天,这种宁静被打破。
喧嚣复燃,尘俗之气渐起,那个安宁祥和的净土仿佛一面被摔烂的镜子,纵有神仙妙手将之复原,也难以弥合因曾经断裂产生的割痕。
楼还是那个楼,人还是那些人,安静的依旧那么安静,偶尔有人说话也都轻声细语,似怕惊扰到开始怒放的春兰。
气氛却如被泥瓦匠涂抹过的美人脸,面目全非。
兰花轻轻摇曳,仿佛在愤怒,又似有些兴奋。女老师睫毛微垂,望着那几支无力开口的叶瓣,眼神讥诮清明,不动如风。
不动,却如风。
“清静的时间太久,便成了寂寞。”
轻轻转过脸,她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那个小袋子,耳中传来似乎不会停歇的私语,有些落寞喜悦地想着。
“原来,这都是假的。”
书卷合拢,纸笔归位,女教习身入飘渺心入海,一片空明。
……
道院大门前,书生觉得无聊,拿起酒壶朝唇间倾倒,动作突然停顿。
酒水沥沥而下,淋湿了脸,淋湿了衣,淋透书生的身体。大灰直勾勾地望着那些白白浪费的酒泉,垂涎三尺。
“弹指三十春秋,成了么?”
书生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状况,顿时一番手忙脚乱,破口骂道:“蠢驴,不知道提醒一声!”
……
清河上,院长正要扯线回钩,陡然抬头看向远方,表情微愕随后欣然,连连拂须。
“成了!”
“成什么了,鱼儿都跑啦!”小红跳脚大叫。
……
禁楼中,丹房内,紫云城周围,各有几人心有所感,或喜悦或愤怒,或怨毒或叹息,不足为表。
书楼内,十三郎正要回答上官馨雅的话,表情忽然僵硬,目光微凝。
“萧兄?”上官馨叫了他一声,神情疑惑。
“呃……那个,你说什么来着?”
上官馨雅落寞说道:“馨雅为前日、今日之事致歉,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必要。”
致歉没有必要,通常只有几种情形才存在,一是对方性情大度并不在意,再就是对方不屑于在意。上官馨雅的态度极为诚恳,当她发觉十三郎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不能不朝第二种可能靠拢,有些失望,还有些莫名的哀伤。
两个女子两种落寞,一为登顶喜悦过后、看尽群山小而孤;一为坠入谷底、视野单调无着之苦;十三郎静静体味着来自同一种情绪产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叹了口气。
“别再想了,没什么大事。”
他知道那位女老师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天地元气的变化中敏锐的察觉到一股昂然兴奋的味道,仿佛原本昏暗沉涩的房屋突然打开一扇窗户,光明带着生机与呐喊撞进来,好一番欣欣与勃勃。
光明照亮书楼每个角落,却穿不透眼前上官馨雅身前一寸之地,浓郁的清冷圈成一个环,将她牢牢锁在中央,形若囚牢。
这样的感觉,十三郎曾经有过,且不止一次。
……
心头莫名涌起怜惜,十三郎收回目光,委屈无奈说道:“明明是你们欺负人,怎么弄得好像我还亏欠不少;别想了,没事。”
同样的话,以两种口吻说出来,效果也截然不同。
冰冷为之消除,阳光驱散阴霾,上官馨雅愕然片刻,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轻轻咬着下唇,她说道:“明明是你大获全胜,两次……都是如此。”
这样的人也能行走天下?她家长辈怎么想的,该不会真修炼修傻了吧!
“拜托,前天差点丢了小命,今天也是;你没看他那副样子,恨不得吃了我。”
身在书楼,何问柳再如何生气如何愤怒,终究不敢真动手,不能打又吵不过,只能乖乖缴纳罚金走人。因上官馨雅不愿同行,其表情神态可想而知,十三郎的描述虽有夸张,倒也不算离谱。
“可是……你还是赢了!”
上官馨雅的话也没错,却没有意识到,真正让十三郎获得“骂街”胜利的那颗砝码,正是由她亲手放下。假如她没有留下,这场原本不该发生的风波哪有什么输赢,无非是两个蠢货争风吃醋,落人笑柄而已。
她这一留,结局就变得完全不同。看到这一幕的人嘴上虽不说,心里都忍不住要感慨,所谓“受红颜眷顾”原来不是何问柳信口雌黄,而是真真切切让人嫉妒怨愤的事实。
也不能怪上官馨雅不懂事,事实上,她这几天频繁出入书楼,的确是为了寻找十三郎而来,焉能一走了之。至于何问柳颜面无存,许是她没想到,许是根本没去想,谁又能说得清楚明白。
“这样也叫赢?”十三郎愕然反问,眼中闪过一丝令她心悸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