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来了。”
沧云宗,冉无望挥散手中灵符,老泪纵横说道:“杏儿,你的仇,有望了!”
宽大的密室中充斥着悲怆的气息,冉无望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情绪稳定,开口朝门外吩咐道:“让少爷过来,我有话说。”
不久,一名面相英俊,神情略显虚浮的青年来到密室,望着冷峻的父亲,有些畏惧地施礼。
“父亲。”
无需抬头,冉无望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多么紧张,又是何等期盼早点结束这场训话,好及时离开这个阴森冷漠之地。眼中痛惜与厌恶的神色并存,冉无望说道:“冉习,你我愧对祖宗,不配称为冉家子孙。”
“父亲!”
冉习仓惶跪倒,惊恐的脸上带着迷惑,完全摸不着头脑。
沧云宗内,冉家独大,几乎每个姓冉的修士都很出色。唯独冉无望一脉,人丁单薄且毫无作为,很让人不齿。
冉无望孤僻冷漠,常年待在静室中闭关,修为却不见涨,勉强维持个元婴老怪的名头,即将耗尽寿元。至于他的独子冉习,性格暴戾而又贪念凡俗,最是欺软怕硬,是整个仓云都知道的修真纨绔。
冉习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至今尚未能踏破结丹门槛,假如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他很可能比冉无望更早迈入轮回,成为唯一一名自然死亡于父辈身前的冉姓族人。
修道无望,冉习不受族内重视,连亲生父亲对他都极为厌恶,很少给予指点关顾。此时突然听到冉无望如此痛斥,冉习恐惧无助到极致,暗想难道他要大义灭亲,将我诛杀不成!
“父亲,孩儿一定痛改前非,勤……”
“不必了,你的性情如此;况且,这也是为父故意令你如此。”
冉无望悲伤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冉习匍匐着身子,嘴里支支吾吾,半响回不出一句囫囵话。
冉无望垂目长叹道:“为父是要保你的命,假如你是聪慧勤苦之人,怕是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冉习大惊,大惑,心神却随之放松下来,瘫倒在地上,通体大汗淋漓。
不够聪慧,不代表他一点都不懂事,冉习明白父亲既然如此说,自己就不用担心被杀。
勉强整顿思绪,他说道:“孩儿聆听父亲教诲。”
冉无望老怀稍慰,放缓神情说道:“原本我以为,此生都不会有和你讲述实情的机会,赐你一世富贵了却父子之缘也就罢了。没想到老天终于开了眼,给了我为妻、你为母复仇的良机,这才把你唤来,嘱托后事。”
冉习越发迷惘,不安问道:“父亲……请恕孩儿愚钝,听不懂您的话……”
“为父尚未说完,你当然听不懂。”
冉无望声音陡然转厉,喝道:“你要记住,今天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可对外泄露分毫,任何人都不行,听明白没有!”
冉习连忙惊慌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他心想明知道我不是大智大慧的料,何苦非要告诉我这些;就像你说的,能赐我一世富贵也就罢了,我不怨你,你又何必非让我背负往日情仇?
冉无望沉浸于往事,没看出他想的什么,苍老的声音徐徐飘动,掀出发生在百年前的一段秘辛。
……
百多年前,冉无望虽称不上什么绝世天骄,却不是如今这么摸样。他的修为稳固,即将破阶进入中期,心志正处于激昂勃发的阶段。
那时候的他,族内仅处于冉云之下,是名副其实的主二号,风头可谓兴盛。
那时候的他,家有贤妻,新诞麟儿,修为猛进,可谓春风得意。
那时候,他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虽无绝世天资,然而凭着勤奋凭着坚韧的性情,将来说不定可以超越大哥,坐上冉姓族人的第一把交椅。
一次偶然,冉无望结识了改变其一生的人,一个女人。
女人极艳、极美、极魅,体贴可人,善解人意,且精通房中之术。
冉无望就此沉沦。
……
修士三妻四妾原本寻常,元婴老怪拥有几名甚至几十名侍妾者比比皆是,冉无望无论修为地位还是其它,都拥有这个资格。
然而,普通的事情到了冉无望这里,就变成另外一幅摸样。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看似小小的变化,带来的却是滔天祸患,与悔恨。
冉无望变了,宛如春风化雨,变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他暴戾专横,贪婪冷酷,行事乖张毫无顾忌,俨然是一个魔头。
详情不必细表,经历一系列变故,妻子郁郁亡故,幼子无人照顾,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规避一切危险,逐渐成长为一名心志软弱,懒惫贪花的纨绔少年。
冉无望对此毫无所觉,他的身心、修为、精力,以及全部财富,通通奉献给那名女子,醉生梦死,快乐好似神仙。
忽然间,破天观有使前来,名四目老人。
女子的身份被揭穿,冉无望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
她竟是山君门下,是妖狐所化的“假人”!
它是山君十三子!
冉无望幡然醒悟,随后才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失去,没有家,没有族,甚至没有修为。
他的生机本源损耗太多,容颜苍老如死,不仅进阶再无指望,修为也大幅后退,已然不是女子的对手。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上,谁能说她有什么不对?
一切都是冉无望自找的,拿不出证据,与人何干?
换句话说,女子的身份让沧云宗不敢轻易动她,冉无望虽有杀人之心,却无杀人之力。只能看着大哥无奈叹息,将十三娘逐出山门,任其逍遥。
宗门的失望,门人的鄙视,族内的议论;还有爱妻之念,亲子之生疏怨艾,所有的一切让冉无望绝望,几欲求死。
又一个偶然的机会,冉无望发现,事情原来还有更隐秘的部分。
他与十三娘厮守多年,对她的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一番失落后,他于颓丧落魄中发现,山君十三子竟然还在宗内,且在指点冉不惊、也就是冉云的大公子修习道法!
冉无望不是傻子,就算他真是个傻子,此时也能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的怒火愤恨怨毒被彻底激发出来,以超绝的隐忍,逐步探查端倪。
发现的越多,冉无望越是绝望。
所有线索,竟然都指向一个让他决然想不到的人身上,冉家之主,沧云宗之主,冉无望的大哥——冉云!
冉云修炼的六欲道法,正是从十三娘那里而来。
他甚至与十三娘生了孩子,是他的第三子!
或许,这就是一次交易,一次他与十三娘之间的交易。
起因有二,一是冉云害怕受十三娘所惑;再则他担心,自己被冉无望取代。
冉无望彻底沉沦,彻底无望。
他进而想到一个让他觉得彻骨冰寒的问题:他的妻子是修士,且修为不低,怎会因区区郁结便归墟?
他整天想,日日想,想个没完,想无可想。
后来,十三娘不知道何时因何事离开,那名人妖孽种不被冉云所喜,成为沧云宗的另一个另类。
冉无望不关心这些,他已绝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闭死关,冉无望苦坐三百天,恸哭三百宿,苦思三百日。
他做出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自己要忍。
这一忍,就是百年。
……
“如今你明白了?”
冉无望老泪纵横,怆声说道:“假如你天资有成,或者为父刻意栽培,你很有可能已经命丧黄泉,再不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五雷轰顶!
冉习浑浑噩噩,面目痴呆,脑海一片混沌。
冉无望哀声叹息,心里知道以他的经历心性,有这样的表现实属正常,倒也无法怪罪什么。
“和你说这些,不是指望你来复仇,为父苦忍百年,早已筹谋好一切,只是这身后之事还要交代一番,免得你懵然不知,平白丢了性命。”
他冷漠说道:“是为了你的娘亲,我不能让她仅余的血脉夭折,更不能让她无法瞑目九泉。”
他拿出一枚玉简,和一个袋子一起交到冉习手里,说道:“袋子里的东西,足以供你凝结金丹,玉简中记载的,是为父替你准备好的几处藏身之所。我走之后,你拿着他们离开宗门,今后如何,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发觉冉习依然懵懂,冉无望厉声说道:“切记切记,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也不要想复仇之事;无论为父能否成功,你都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
冉习打了个哆嗦,呆愣了一会儿,忽然嚎啕大哭。
他同样不是傻子,就算真是傻子,此时也要被天雷惊醒。
冉无望老泪再次纵横,静静地望着他,眼前浮现出一道温柔倩影,正朝他微笑招手。
“杏儿,我来了;等了一百年,我很快就会做完余下的事情,这就来陪你。”
……
良久,冉习哭喊着说道:“孩儿想知道父亲的安排!”
冉无望沉默半响,说道:“知道了,对你并无好处。”
冉习说道:“孩儿还是想知道。”
这一次,冉无望沉默的时间更久,最终说道:“近来落灵城接连发生变故,你可知道?”
冉习认真地想了想,羞愧说道:“孩儿听说过一些,据说是魔兽伤人。”
“魔兽?呵呵,什么样的魔兽能和他相比。”
冉无望快意大笑,说道:“只有为父知道,他终究会回来,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快,这么大胆,而且这么狠!”
“这样也好,他越是厉害,越是狠毒,我报仇的希望才越大。只可惜,为父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冉习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父亲说的到底是谁,为何他会替我……替您复仇,您又无法看见?”
冉无望捻须微笑,说道:“他叫萧十三郎,他不是为我复仇,但也等于为我复仇,至于为什么我无法亲眼看到,乃是因为……”
他的神情变得极为诡异,尖锐的声音说。
“因为我要死在他手里。”
……
修真世界里,秩序和时间是两种奇怪的概念,与凡俗完全不同。
个体力量太过强大,令少数人可以拥有亿万人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与权势;然而位置越高,目光自然而然看得越宽,那些高处云端的大能明白,世界永远需要一个牢固的基础,因而想出种种办法,对那些有能力拥有更多的人和势力加以限制,使之不能触动世界的基石。
比如道盟,它是灵域第一大势力,然而在仙灵殿的责令压制下,道盟在每个国度的分部所拥有的力量,均不得超过该国主要宗门。
战盟情形与之类似,也有差不多的规则。